雙殺

暮鼓已經連聲響起, 夕陽西下,群鳥歸巢,行人三三兩兩在道上提著東西回家, 金吾衛正在街口整裝待發,沐鈺兒趕在敦化坊即將閉門的時候,一騎快馬順著人流擠了進來。

苗家依舊大門緊閉,門口的茶攤也已經收攤, 路上的人煙比外麵主街還要稀少一些, 偶有人家看到騎馬而來的人也都警覺地關上門,不願多生是非。

沐鈺兒並未和白日一般繞道後門,而是直接把馬停在大門口, 伸手敲了敲門,卻不曾想並沒有人應門。

她接連敲了三次, 連著鄰居都驚動了,屋內依舊沒有動靜。

“今日沒有出來過, 許是都不在家。”有一個好心人低聲說道。

沐鈺兒神色冷靜地點了點頭。

午時明明見裏麵還有丫鬟走動,不可能沒有人。

她把馬兒係在拴馬柱上, 繞到側麵的小巷邊上, 一個縱身就攀上牆頭,隻見狹□□仄的小院內空無一人, 不由眉頭一皺。

就在此刻, 後院傳來一聲東西掉落地上的聲音。

沐鈺兒心神一震, 朝著內院快步略去。

後院內,苗玉蓮昏倒在地上,苗母正死死抱著一個黑衣人的小腿, 屋內橫七豎八倒了一地人。

地麵上有破碎的花盆。

剛才的動靜就是從這裏發出來。

沐鈺兒順手折了一根樹枝, 直接朝著灰衣人高舉的手腕扔去。

輕盈纖細的樹枝在此刻瞬間成了尖銳利器, 劃破空氣時發出尖銳鶴鳴。

灰衣人手腕吃痛,高舉的刀一歪,順勢落在地上。

出人意料的是,他並未回首反擊,反而在瞬間就一把把苗母朝著沐鈺兒的方向扔了過去,頭也不回地跑了,身形鬼魅漂浮。

沐鈺兒順手把人接住,也止住了腳步,便隻是看著那灰衣人快速起落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

這個輕功令她想起一個人。

——那個已經死了的日本人。

——阿倍阿每遠成。

“芙蓉。”苗母盯著沐鈺兒的臉,冷不丁喊道。

沐鈺兒回神,回神,不解低頭:“什麽?”

苗母緊盯著她,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緊抓著沐鈺兒的袖子,虛弱說道:“救,救救蓮兒。”

沐鈺兒把人安置在一側的欄杆上,這才轉身去看苗玉蓮。

“不礙事,暈了而已。”沐鈺兒把人抱起,熟練地回到百日見到的那間屋子。

苗母神色微微緊張。

“你是誰?”她看著去而複返的人,警惕問道。

沐鈺兒人畜無害地笑了笑:“北闕司長沐鈺兒。”

苗母臉色下意識凝重,放在一側的手不自覺動了動。

“想來您的女兒也和你說過我的名字。”沐鈺兒微微一笑,順手把人扶了起來。

苗母下意識躲開,卻被沐鈺兒不容拒絕地提溜起來。

“您這麽聰明,想來是知道我今日來的目的。”沐鈺兒好脾氣問道。

苗母垂眸:“那司長能確保我兒安全嗎?”

沐鈺兒把人安置在圓凳上,信誓旦旦說道:“自然。”

苗母靠著茶幾,單手撐著額頭,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兒沒看到那個凶手的樣子。”

沐鈺兒揚了揚眉。

“她膽子怯懦,想來司長也有所耳聞,當日她看到裴眠掛在那邊本打算叫人,卻發現假山後有一個影子落下來,她就知道裴眠不是自己摔下來的,是有人推下去的。”苗母緩緩說道,很快便又停了下來,抬眸去看沐鈺兒,“福禍避趨,人之常情,司長覺得呢?”

沐鈺兒了然點頭,寬慰道:“確實如此,苗大娘子並無武藝,明哲保身,才是萬全之計。”

苗母緊盯著她的神色,似要打量出她的是否真心說出此話。

麵前女郎神色坦然,眸光冷靜,卻是一臉真摯。

“她見裴眠掉下去就嚇得轉身就跑,兩處位置遠,一個在東北麵的假山上,一個是西南麵的渡口,相距很遠,所以她本以為凶手不成見過她,現在想來是她想錯了。”苗母露出絕望之色,“凶手如此膽大妄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闖入朝廷命官府邸,是一心要置我兒於死地啊。”

沐鈺兒沉默:“苗大娘子可有看到那道影子有何特征。”

苗母蹙眉:“影子不似人形,都是黑黑的,哪有什麽特征。”

沐鈺兒搖頭,指了指苗母頭頂的發髻,又指了指地上的影子:“您頭戴小冠,影子上便也有,和我這樣束發的差別不小。”

她又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沐鈺兒很快指了指自己麵前的影子。

兩道長長的影子落在幹淨的青石板鋪成的地麵上,一人影子頭頂枝丫橫斜,並不齊整,一人影子卻隻有一個圓潤的腦袋外加一點高高凸起的發束一點。

苗母了然,卻蹙眉搖了搖頭:“這我倒沒有問。”

沐鈺兒扭頭去看**的大娘子,又問道:“家中的丫鬟男仆怎麽都暈了。”

苗母臉色露出狠厲之色:“家中出了叛徒。”

沐鈺兒揚眉,冷不丁問道:“管家?”

苗母一驚:“司長怎麽知道?”

“猜的,你們門前那個茶攤是什麽時候出現的?”沐鈺兒問。

苗母搖了搖頭,驚訝問道:“門口有茶攤?不是都是空地嗎?”

沐鈺兒頷首,了然解釋著:“那看來凶手早就盯上你們了,你們的管家和凶手就是在茶攤裏見麵的。”

苗母神色凝重,突然問道:“凶手如果早就知道是我兒見了他殺人,為何要現在才動手。”

沐鈺兒捏著刀柄的手一頓。

——是了,凶手為何選在現在動手。

**傳來叮嚀一聲。

兩人扭頭去看,苗玉蓮緊閉的雙眼微微一顫,猛地坐了起來,大喊一聲:“娘。”

“蓮兒。”苗母連忙上前把人抱在懷中,“可有哪裏受傷了。”

苗玉蓮擔憂地摸著她的臉,顫顫巍巍問道:“阿娘有沒有受傷。”

“沒有沒有,多虧了司長相救。”苗母鎮定下來說道。

苗玉蓮抬眸,一看到沐鈺兒笑眯眯的臉,反而嚇得躲到阿娘懷裏。

“別怕,司長已經知道了,她有話問你。”

苗玉蓮怯生生從阿娘肩頭抬眸看她。

沐鈺兒咳嗽一聲,溫和說道:“我想仔細詢問一下當時的場景。”

苗玉蓮小臉煞白,頭發淩亂,打了一個哆嗦:“我真的沒看到那個人是誰,我當時心中害怕,賤人掉下去後就跑了。”

“貫韻香出事後,公主殿下讓你們都在內院休息,或者有人陪同才能繼續遊園,那大娘子為何獨自一人來到湖邊。”沐鈺兒笑臉盈盈地看著苗玉蓮,慢條斯理問道。

苗母眉心緊皺,許是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不由看著苗玉蓮,不解問道:“你是在貫娘子出事後去的遊園,你不是怕水嗎?”

苗玉蓮垂眸,小聲說道:“我是走迷路了。”

沐鈺兒眉間一揚,意味深長說道:“大娘子真的是不是迷路了嗎?”

苗玉蓮身形一僵。

“從後院西麵那條路出來,隻有兩個地方,一個是貫韻香殞命的小樓,一個是就是遊船入口,你若是怕水,想來不會去湖邊,且之前有小娘子相邀你上船,你都拒絕了,那想來你當時是想要去小樓內。”

沐鈺兒的聲音不急不慌,淡定自若,臉上笑容微微加深,輕聲說道:“小樓內貫韻香當時的屍體還陳列在那裏。”

秋風穿過,狹小的院子內發出一聲嗡鳴,驀地有些嚇人。

“您是去……找、她、嗎?”

夕陽徹底落下,原本還有細微的光亮眨眼就暗了下來,沐鈺兒站在門口的身形被夜色一罩,顯出幾分漆黑的輪廓來。

苗玉蓮被嚇得驚叫一聲,緊緊抱住苗母。

“你和貫韻香並不相熟,為何要去找她。”苗母握著女兒的胳膊,不解問道,“貫韻香脾氣驕縱,我找與你說過,與她少些往來,且貫家與我們並未任何往來,因為薑家選中你的事情,一定會給你難堪,你為何要……”

苗玉蓮聲音哽咽說道:“不,不是的,我不認識她,是我,我,我其實還看到有人跟在貫韻香身後進去了。”

沐鈺兒心中一震,立刻追問道:“是誰?”

苗玉蓮抽泣著,好一會兒才說道:“吳嫣兒。”

“所以你當時也在那條路上?”沐鈺兒並沒有立刻信了這話,反而進一步逼問道。

苗玉蓮嗯了一聲:“今日赴宴的人我認識的人不多,我不會騎馬,也怕水,也不好拘著好友們陪我一起無聊,就獨自一人個在西麵走,我之前很早聽人說西麵有一個郡主很喜歡的小閣樓不對外開放,但是去坐坐沒問題,我就想去那邊坐坐,但沒想到路上遇見這麽多人,且都是……”

她聲音艱澀,聲音也跟著壓低:“我們前腳剛見了殿下,後麵卻都出現在這裏,我,我不敢上去了,就隻好離開了。”

沐鈺兒擰眉,緊盯著苗玉蓮,繼續問道:“她們何時出來你沒看到?”

苗玉蓮搖了搖頭:“我一發現吳嫣兒跟著貫韻香朝著那小樓走去,就不敢再進去了,立馬轉身就走了。”

“那吳嫣兒是何時進去的?”沐鈺兒又問。

“不知道,但應該是過午時了。”苗玉蓮低聲說道,“我之前已經聽過鍾聲了。”

沐鈺兒心中一驚,驀地響起閣樓上有三個人的痕跡,兩個腳印,還有一條被屏風勾絲的淺色長線。

貫韻香那日穿著大紅色的一群,裴眠也是鵝黃色的衣服,顏色都不淺。

“吳嫣兒那日穿了什麽顏色的衣服?”沐鈺兒神色凝重問道。

“是淺青色的衣服。”苗玉蓮低聲說道,“比竹子的顏色淡一點,她當時大概是為了避開貫韻香的回頭查看,躲在一個竹子後麵,與我距離不遠,驚動了樹葉,不然我還沒發現她也在這片竹林裏。”

“那你後來知道貫韻香死了,為何還要去小樓。”沐鈺兒又問。

“我帕子丟了,我怕有人看到我來過這裏,就想把東西撿回來,結果找到湖邊都沒找到東西。”苗玉蓮咬唇,“後來又看到裴眠的事情,她肯定不是自己摔下去的,有個人一直在看著她,一直在看著她。”

——那道斜長的影子籠罩著裴眠的手指上,最後落在她的頭頂上,彎曲,修長。

——安靜又詭異。

——裴眠懸掛在石頭外,身形掙紮著,手臂緊繃,雙腿一次次撞在石壁上。

——波光淩淩的湖麵在此刻好似張開嘴的巨獸隻等著頭頂的美味。

她緩緩閉上眼,狠狠搖了搖頭,顫抖問道:“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撿到我的帕子。”

一般帕子上都會繡有名字或者自己慣常喜歡的東西和繡法,很難重疊,也很好認出主人是誰。

“你的帕子上繡了你的名字?”沐鈺兒心思微動,低聲問道。

“沒有。”苗母出聲解釋道,“她的帕子都是我繡的,我是蘇州人,所以用的是蘇州才有的雙麵繡,繡的也是一株淡綠色的玉蘭,郎君隻是留評太常寺寺丞,為人很是低調,我們在外也很少赴宴,說起來,這是我兒第一層參加這麽大的盛宴。”

沐鈺兒心思微動:“所以,他們這麽就之後才動手,是因為……”

——他們才確認這條帕子是誰的。

也許,凶手一開始撿到帕子時並未察覺到什麽,畢竟院中女郎眾多,丟些小物件也是尋常之事,直到裴眠死時,想要找回帕子的苗玉蓮再一次撞上這件禍事。

這一次,凶手看到了她,原本並不起眼的帕子便變成了苗玉蓮的催命符。

隻有兩具屍體都是同一個人殺的,這才把兩個並不起眼的事情連在一起,推斷出苗玉蓮目睹了一切,隻是凶手為何要殺連殺兩個人。

貫韻香跟著裴眠去了小樓,卻先一步死了!

裴眠莫名去了那桌攀爬困難的小樓,也跟著悄無聲息的死了!

殺.人者一連殺兩人,目的到底是什麽!

“那個凶手……”沐鈺兒沉默片刻,低聲問道,“是男是女。”

苗玉蓮沉默,搖了搖頭:“我看不清,隻看到那道影子,又瘦又長,那人應該身高不矮,身形修長。”

“你仔細想一下,影子落在地麵,裴眠身上,可有什麽不同的地方,頭頂可有頭飾,肩上可有佩戴的東西……”沐鈺兒回想起當日在園中見到的眾人打扮,仔細問道,腦海中驀地想起當時吳嫣兒的打扮,劃分一轉,“比如腰間若是有似絡,在空中細細長長的……”

苗玉蓮仔細回想著,好一會兒抓著阿娘肩膀上的手指微微蜷縮著,抬眸去看沐鈺兒,眸光猶豫,嘴角微動,細聲說道:“有一條細細長長,會飄的發帶,落在裴眠的手指附近,好像是腰間的飄帶……又細又長……”

“許是女子的腰帶下懸掛的絡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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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國慶要加班,都沒想起明天是國慶,直到今天回家,以前半個小時的路程,今天開了兩個半小時的車,呆滯。感謝在2022-09-29 23:58:43~2022-09-30 23:57: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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