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

“少卿怎麽這麽快就來了。”沐鈺兒低頭, 大眼睛不解地撲閃了一下。

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我已經讓奴兒去接陳仵作了,等會就來。”

沐鈺兒哦了一聲, 整個人縮回欄杆後麵,順手把半個身子掛在自己身上的安樂郡主推開。

安樂郡主緊跟著坐在欄杆上,捧著臉,冷不丁說道:“老實說, 唐不言長得還真好看!”

沐鈺兒翻看手帕的同時, 順勢抬眸掃了她一眼。

“就像一團冷沁沁的雪。”安樂郡主低聲說道,“雖然知道握在手裏會傷了手,但還是想要一隻看著他。”

安樂郡主少女情懷地感慨了一句, 隨後話鋒一轉,砸巴了嘴:“可惜了, 不能搶回家裏去。”

沐鈺兒被她的豪言壯語嚇了一跳,咳嗽幾聲。

安樂郡主見她如此不識趣, 隻好尋了個有屏風遮擋的,有陰影的地方, 無趣地把半個身子靠在欄杆上。

少女嬌嫩的臉頰被日光一照, 顯出幾分還未展露的嬌媚姝色,哪怕隻是這般百無聊賴地坐著, 也露出一絲懵懂憨態, 自十三歲正式在洛陽露麵, 她就得了洛陽第一美人的稱號。

樓下,唐不言站在貫韻香的屍體麵前,神色冷淡地注視著麵前之人, 隨後抬頭問道:“為何不先把屍體抬進去?”

沐鈺兒蹲在地上, 手繼續在伸在欄杆下摸索著, 隻是隨口說道:“這個掉落的地方有點古怪,等菲菲來了再說。”

唐不言頷首。

“唐不言。”安樂郡主能成為洛陽狗嫌貓厭的存在是有一定道理的,安靜不了一會,就忍不住去撥撩人,“你知道這個貫韻香喜歡你嗎?”

唐不言眉眼不動,沒有理會她的八卦。

但安樂郡主豈是那種輕易放棄的,隻見她半個身子都搭了進去,一隻手隨意地撐著下巴,大紅色的金絲團花長帔巾垂落在欄杆外隨風而動,眼睛微微眯起,慢條斯理地看著台階下的唐不言。

“我跟你說貫韻香這人啊,最是小氣,你之前還敢用小鈺兒給你擋刀。”她意味深長說道,“你猜她今日有沒有針對小鈺兒啊。”

唐不言腳步一頓,眉心微微皺起,頭去看沐鈺兒。

沐鈺兒還蹲在欄杆下,隻露出半個小腦袋,顯然還在弄自己的事情,對安樂郡主話不置一詞。

“我跟你說,今日顧英家的那個商賈妻子來了,也不知道是誰給她遞的帖子。”安樂郡主歪頭,“反正不是我。”

沐鈺兒已經從最左邊的位置一點點挪過來了。

“我早早就聽聞過這個王夫人,脾氣不好,渾身銅臭,硬邦邦的性子,我本以為她對小鈺兒一定是極近厭惡的。”安樂郡主沒事地甩了甩袖子,話鋒一轉,“不過她今日竟然還會替沐鈺兒說話,我是萬萬沒想到的。”

“哎,別說你這個便宜阿娘還挺……”

安樂郡主突然身體一歪,臉色大變。

“啊!”

隻聽到咯吱一聲,整個欄杆竟然從底部開始斷開,本就半個身子掛出去的安樂郡主整個人立刻往前栽了過去。

唐不言臉色微變,下意識上前一步。

與此同時,一隻手猛地一下攬住安樂郡主的腰,手臂微微用力,趕在人徹底滾落前把人拽了回來。

安樂郡主的尖叫聲隻發出一聲就猛地倒灌了一口涼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抱了下來。

驟然失重的感覺讓她臉頰煞白,整個人呆呆地抱著沐鈺兒,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抱著她幹嚎起來。

“嚇死我了。”

“我要是摔下去,是不是也會摔死啊,那我的臉是不是也會變醜啊。”

“這個欄杆是怎麽回事啊,我這麽輕,怎麽會壓斷呢。”

“嚇死我了,嗚嗚嗚,太害怕了,手都破了。”

安樂郡主可憐兮兮地舉著手,手心破了好大一塊皮,露出血粼粼的傷口。

沐鈺兒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

“這個欄杆有問題,去看看那個截斷處。”樓下,唐不言一口氣終於緩緩吐了出氣,嚴肅問道。

沐鈺兒這才看了過去,出事的那階欄杆直接從底部斷裂,且本應該鏈接木柱子的那一塊也直接斷了。

“你先別哭。”沐鈺兒粗魯地給她抹了一把眼淚,隨後朝著斷裂處走了過去。

安樂郡主隻是緊緊撥著她的胳膊,委屈說道:“害怕。”

沐鈺兒走進了才發現斷裂格外整齊。

“這裏日常都是誰維護的。”沐鈺兒嚴肅問道。

安樂郡主仔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這個閣樓剛建的,一年也沒到,應該不會出問題的。”

“若是因為收不住你的力氣才斷的,兩處橫截的地方不會這麽整齊,但現在這兩處的卻是格外整齊,隻能是割斷的。”沐鈺兒解釋道,“郡主要找個人仔細詢問。”

安樂郡主聽得臉色發白,眸光恐懼地看著沐鈺兒,好一會兒才突然說道:“我很喜歡坐這個地方的。”

沐鈺兒眉心一簇。

“所以我才舍不得把這個地方作為遊玩的地方。”安樂郡主的聲音越來越輕,整個人緊緊抱著沐鈺兒的胳膊,聲音微微發抖,“是針對我的嗎?”

沐鈺兒沉默:“不知道,我先送你下去。”

安樂郡主半晌沒說話。

沐鈺兒隻好半抱著,打算先把人送去樓下。

“是有人要殺我是嗎?”安樂郡主冷不丁說道,“那貫韻香是因為這個死的嗎?”

沐鈺兒隻是把人帶到唐不言身邊:“瑾微不在嗎?”

唐不言點頭:“在,但我讓他先去找管家拿這次宴會的名單了。”

他的目光看向安樂郡主。

安樂郡主衣服淩亂,鬢間的流蘇珠子狼狽地纏繞在發髻上,小臉慘白,一雙眼睛失神地發著呆。

“這附近還有仆人嗎?”他說,“我去叫人帶郡主回去休息。”

沐鈺兒點頭:“好。”

“不行。”安樂郡主突然回神,整個人掛在沐鈺兒身上,“若是真的有人要殺我,我得和你在一起,我決定了,我晚上要和你一起睡覺。”

沐鈺兒揉了揉額頭:“也許隻是一個巧合,郡主不必慌張。”

安樂郡主卻隻是粘著她不說話。

“三郎,司長。”瑾微的聲音在一側響起,目光在混亂的場景中一掃而過,猶豫問道,“郡主這是怎麽了?”

沐鈺兒連忙點頭:“你來的真好,你陪公主在這裏站著休息一會兒,我剛才在樓上發現了一點東西,我得重新上去看看。”

安樂郡主小臉耷拉著,畏懼地看著那個閣樓,卻又舍不得鬆開手。

“沒事的,瑾微會保護你的。”沐鈺兒安撫道,隨後對著瑾微打了一個眼色。

瑾微點頭,不動聲色地扶著郡主的另一邊,巧力的把人帶到一側,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柔聲安撫道:“郡主莫慌,司長就在您眼皮子底下呢,若是真的有事情,一定第一時間救你。”

安樂郡主掙紮著,最後不得不點了點頭:“那你早點下來。”

“怎麽了,屍體在哪裏。”陳菲菲聲音也很快出現在幾人背後。

沐鈺兒眼睛一亮,指了指身後:“在這,你快去看看。”

陳菲菲走的滿頭大汗,拎著巨大的箱子走了幾步,突然扭頭去問瑾微:“開膛破肚怕不怕?”

瑾微瞳仁震驚,連連搖頭。

“讓奴兒給你打下手。”唐不言低聲說道。

陳菲菲抬頭打量著一臉無辜的奴兒,好一會兒才嘟囔著:“是不是太大隻了。”

奴兒立刻皺眉,蒲扇大的手悄悄舉了起來,歪了歪頭,小心又認真地保證著:“會小心的。”

沐鈺兒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奴兒怪可愛的。”她朝著後麵的扶手走去,對著跟在身後的唐不言說道。

唐不言看著她的背影,沉聲問道:“剛才有受傷嗎?”

沐鈺兒懶洋洋擺了擺手:“沒呢。”

“那你今日可有被人……”唐不言聲音微微壓低,“欺負。”

沐鈺兒笑了起來:“你別聽郡主瞎說,我好得很。”

唐不言沉默。

“少卿怎麽這麽快就來了?”沐鈺兒踏上樓梯時,忍不住問道,“而且不是也沒人叫你來嗎?”

唐不言看著她不解的目光,許久之後此低聲說道:“我去了顧家,正好看到王夫人回來,大娘子怒氣衝衝,我想著……”

他聲音一頓,漆黑的眸光被陰影籠罩,卻依舊在暗色中發光有神。

“你獨自一人赴宴,怕你,不高興。”

沐鈺兒臉上笑意微微斂下。

“走吧,上去吧。”唐不言看著她,卻又很快便收回視線,淡然說道。

沐鈺兒哦了一聲,自己先一步上了台階,兩人一前一後,卻又腳步格外整齊,唐不言肩上的雪白披風輕輕掃過台階,好似一張張被掀開的薄紙。

“高興的。”走完最後一個台階,沐鈺兒冷不丁換了換手上的鐲子,綠鬆石熠熠生光,“尤其是有這個這手釧。”

唐不言瞬間抬眸看她。

“哎,你瞧這裏,這個屏風一側是花枝狀的,上麵有細紋。”沐鈺兒快走一步,指著一個屏風邊上的位置,那位置很靠近那截斷裂的欄杆。

“你看看這是什麽?”她小心翼翼用手指拿出細細長長的一根絲,放在帕子上,卻發現和帕子的顏色驚人的相似。

“應該是從綢緞裏勾出來的。”唐不言說,“綢緞很容易被劃破,也很容易被勾破。”

“那今日誰穿綢緞啊。”沐鈺兒摸了摸下巴。

唐不言沉默片刻後老實說道:“應該都是綢緞。”

沐鈺兒語塞,和他四目相對,最後不得不點頭說道:“說的也對,算了,單這個顏色較淺,等會看看今日誰的衣服穿得比較淺。”

“所以是這個人殺的貫韻香?”唐不言隻好又問道。

沐鈺兒把帕子塞進袖子裏,搖了搖頭:“我懷疑當日這間閣樓上有過至少三個人的痕跡。”

唐不言揚了揚眉。

“那個樓梯的扶手。”沐鈺兒說。

“扶手?”唐不言仔細回想著,卻想起剛才上來時,並沒有仔細觀察過,有些莫名的郝然。

沐鈺兒並沒有發現他的一樣,隻是背著手繞著他走了一圈:“那個扶手很幹淨?”

唐不言蹙眉。

“就是幹淨!”沐鈺兒腦袋從他背後探過來,“他的柱子並不幹淨,但是扶手的表麵卻很幹淨。”

“有人擦過。”唐不言擰眉。

“不知道。”沐鈺兒聳了聳肩。

“還有,我從這個坐著的欄杆下摸到了一塊帕子,上麵有一個裴字。”沐鈺兒掏出一條淡藍色的帕子,“有人說國子監丞裴丞的小女兒裴眠在午時前來過這裏,所以我懷疑是她的,現在她不見了。”

“裴眠?”唐不言驚訝說道。

沐鈺兒點頭,隨後不解問道:“你認識?”

唐不言點頭:“他的哥哥曾與我一起在西南任職,後來我提早調回洛陽,他還托我給裴家帶過書信和特產。”

沐鈺兒哦了一聲:“那她不知道哪裏去了。”

“扶手上的痕跡是她摸的嘛?”唐不言問道。

沐鈺兒搖頭,好一會兒才說道:“一般人身上都會帶兩條帕子嗎?”

唐不言啞然。

這還當真是問倒他了。

“反正這個帕子還挺幹淨的,甚至還香香的。”沐鈺兒小聲說道。

“你說貫韻香摔下去的地方有問題是為什麽?”唐不言隻好轉移話題問道。

沐鈺兒伸手指了指右邊的位置:“我剛才實驗了一下,隻有我坐在欄杆下整個人往後倒去,才能到她現在這個位置。”

唐不言聽得眼皮子一跳,卻又沒有開口多說。

沐鈺兒手指比劃了一下,很快就自己靠在杠杆上打算繼續示範一下。

唐不言下意識伸手把人拽回來,拖到自己身邊。

沐鈺兒一怔,連忙伸手按著他的肩膀,這才止住了一腦袋撞過去的慘狀,隨後低頭看著他緊握著手腕的手。

“這個欄杆有問題,不要靠得太近。”唐不言圈著她手腕的手指,微微一動,低聲說道。

沐鈺兒嘴裏嘟囔了一句,卻又讓人聽不清,隻是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若是尋常考過去,被人翻下去,或者摔下去,人是貼著陡坡摔下去的,不會到這麽遠,也不會是這個姿勢。”

唐不言嗯了一聲。

沐鈺兒猶豫一會兒,動了動手指,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隨後背著手,鎮定說道:“所以我在想她摔下去的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唐不言還是嗯了一聲。

氣氛有些古怪的沉默。

沐鈺兒走了幾步,突然扭頭去看唐不言,那雙圓滾滾的琉璃色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著唐不言,就像一隻欲言又止,猶豫驚訝的小貓兒。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好像有一把刀懸在頭頂,而那把刀含在她的瞳仁中,即將要落下來。

“我覺得我們……”

“不好啦!”一個驚恐的聲音瞬間打破沐鈺兒的聲音,兩人對視的雙眸立刻移開,齊齊朝著樓下看去。

小仆人連滾帶爬,臉色發白。嘴裏隻是含糊不清地說道:“湖裏……被水淹死了……”

作者有話說:

太困了,通宵值班之後,感覺白天睡得太久,還是困的眼皮子都睜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