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

遊園一開始, 貫韻香就帶著幾個閨中好友去靠西邊的花園走走,三人走走停停,聊得頗為開心, 隻是後來在牡丹園碰到禦史台俞禦史家的幼女俞寒,兩人早些日子就不對付,結果在賞花時偏共同看中了一朵牡丹花,這才發生了一些爭吵。

“爭吵?”安樂郡主眉心高高揚起, “吵什麽了?”

小丫鬟跟在身後不敢說話。

“嘖, 快說,別墨跡。”安樂郡主不悅說道。

“說是大皇子選妃的事情。”小丫鬟小聲說道,“兩人甚至互搭話子說到死不死的事情, 這次被奴婢們拉開。”

沐鈺兒神色驚訝:“什麽?”

這些小娘子能在大庭廣眾如此不顧臉麵,這仇可不小啊。

安樂郡主冷笑一聲:“我就知道, 我大哥哥馬上就要二十了,也該選妃了, 我阿耶、公主殿下還有薑家這幾日都在挑選洛陽適齡的女郎,你那個便宜阿娘就是這樣來的, 六品以上的官員都在遴選的範圍。”

沐鈺兒點頭:“原來如此。”

“那個貫韻香也不知道從哪裏得知, 自己很有希望入選,這幾日走路都是抬著頭的。”安樂郡主冷笑一聲, “這不是還真摔了嗎?”

沐鈺兒沉吟片刻:“那她是否真的有希望入選?”

安樂郡主神色一頓, 不陰不陽地冷哼一聲。

“竟然是真的!”沐鈺兒驚訝說道。

“我可不喜歡她, 若是阿耶最後真的選了她,我可是鬧起來的。”安樂郡主強調著,“虛榮又跋扈, 你當她是如何和那個俞寒鬧翻的, 還不是因為大禍水唐不言。”

沐鈺兒嗯了一聲:“跟少卿又有什麽關係!”

“你家少卿二十一了, 尋常郎君都該成家了。”安樂郡主不悅說道,“若是一般男子還說是要先修身科舉在成家立業,他唐不言十六就是探花了,年紀輕輕就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卻完全沒有成家的動靜。”

沐鈺兒嗯了一聲,下意識問道:“為什麽啊?”

安樂郡主睨了她一眼:“我怎麽知道,我追著他跑了這麽多年,完全不動如山,好像佛子還俗一樣,我瞧著他就是不行。”

沐鈺兒連忙咳嗽一聲:“郡主金枝玉葉,怎麽說話如此粗魯。”

安樂郡主冷笑一聲:“反正少卿剛回來的時候,我聽說唐夫人是有出門想看過小娘子的,瞧著意思是不要那些大世家的女郎,想要找一些家室一般,但賢良淑德,品行端正的那種,就跟唐大娘子一樣。”

沐鈺兒不解問道:“大娘子又怎麽了?”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安樂郡主不高興說道,“唐不言都不和你說這些?”

沐鈺兒無辜地眨了眨眼:“與我說這些做什麽。”

“反正就是唐大娘子並未選擇同樣家室的世家子成婚,反而選了一個科舉出聲的寒門子弟,兩人也是相處過一段時間才成婚的,如今可是洛陽出了名的好姻緣。”

沐鈺兒似懂非懂點頭:“這有何關係?”

“自然有。”安樂郡主沉默片刻說道,“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難處,唐家這一輩人才輩出,三個郎君各有各的出息,自然不需要唯一的女兒去做聯姻這等事情。聯姻就是犧牲,誰願意年紀輕輕就被犧牲掉。”

安樂郡主時常語出驚人,甚至有些蠻橫的衝撞,沐鈺兒不曾想她竟然看得如此清晰。

“唐家自來靠得是子女爭氣才能走到這個地步了,自然不需要犧牲一個女兒,所以這樣的家世才是最好的。”

“所以我要抓緊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才能攜手度過未來的日子。”安樂郡主話鋒一轉,低聲說道,“我也要選一個我喜歡的,那個人得要很喜歡很喜歡我!”

沐鈺兒眨了眨眼,隻好扯回話題:“那唐夫人後來是看中貫家的五娘子和俞家的小女兒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安樂郡主聳了聳肩,“要我說要是唐夫人眼瞎看中這兩人,那真的是要鬧得唐家雞犬不寧了。”

沐鈺兒歪頭:“郡主這麽不喜歡她們。”

安樂郡主撅了撅嘴:“一個虛榮跋扈,一個高傲自私,我瞧著不過是尋常官吏的女兒,我還以為是那個公主轉世呢,嘖嘖,洛陽讓給她們好了。”

沐鈺兒咳嗽一聲,不得不低聲說道:“郡主言辭稍微遮掩點。”

安樂郡主在洛陽風評不好,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口無遮攔。

這張嘴,真的是對誰都罵罵咧咧的。

“反正大概就是唐夫人許是稍微提及了一下她們,她們就為了一個唐不言鬧得不可開交。”安樂郡主冷硬說道,隨後又帶著一點八卦的口氣,扭頭去看沐鈺兒,“你知道為什麽後來這事就沒動靜了嗎?”

沐鈺兒搖頭。

安樂郡主嚴肅地打量著她,見她當真是一臉不解,這才訕訕收回視線啊:“你也不知道啊。”

沐鈺兒失笑:“我自然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這件事情,但這個貫娘子我倒是見過一次,就一次辦案子的時候,在路上遇見的。”

“哦。”安樂郡主眼睛一亮,“她看到你了嗎?”

沐鈺兒嗯了一聲:“少卿還拿我當了擋箭牌。”

“怪不得。”安樂郡主咋舌,“我說貫韻香怎麽見了你跟個逞凶好鬥的小公雞一樣,見了你就要篤篤篤的,充滿敵視。”

沐鈺兒被這個形容詞聽得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總之兩個人本來就有矛盾。”安樂郡主說回正事,又去問那個丫鬟,“那掉下閣樓是怎麽回事啊。”

小丫鬟見他們說起其他事情便主動往後落了幾步,見郡主開始說起正事,便緊跟著快走了一步,繼續說道:“兩位娘子不歡而散之後就各自離開了,俞娘子說要去西邊的閣樓走走,貫娘子因為被人推了一把,衣裙髒了,又看到那邊遊湖要開始了就讓其餘娘子先走,自己則獨自一個人去換衣服了。”

“貫五娘去哪了?”沐鈺兒問道。

小丫鬟搖了搖頭:“沒注意,但是聽說瞧著往後院休息的地方走了。”

沐鈺兒嗯了一聲。

“那俞娘子呢?去了那個掉下來的閣樓嗎?”沐鈺兒又問道。

小丫鬟點頭:“對,閣樓有兩層樓,貫娘子從二樓掉下去的,俞娘子說自己當時在一樓睡覺。”

“這麽巧?”安樂郡主警惕說道,“兩個人不是前腳還吵架嗎?”

小丫鬟為難地不說話:“奴婢不知。”

沐鈺兒捏著手指,繼續說道:“後來呢,兩位娘子各自分開後,就沒見過麵嗎?還有誰和兩位娘子各自見過麵?”

小丫鬟嗯了一聲:“這個奴婢不知曉,隻是原先和貫五娘一起玩的幾位娘子見她久久沒有回來就派人去找,前院後院都沒有人,這才結伴來找,後來聽人說好像看到貫娘子朝著西麵去了,大家才走了過去,結果就看到貫娘子……”

沐鈺兒眉心緊皺。

“她為何去西麵?”她問。

小丫鬟還是搖了搖頭。

“她身邊的丫鬟呢,這人不是派頭很大嗎!”安樂郡主問。

“那丫鬟說五娘叫她去把那個牡丹摘下來,她去摘花了。”小丫鬟低聲說道。

安樂郡主冷笑一聲:“我就知道,貫韻香這人一向心思不正,是屬於事後給人捅刀子的人,我最是厭惡她了。”

“所以丫鬟也不知道她到底為何去西麵的閣樓。”

小丫鬟搖頭。

三人說話間,一座二層小閣樓便出現在自己麵前。

珍珠閣的護衛已經把這裏團團圍住,千秋公主坐在人群外,臉色難看,一手撐著額頭,手指時不時揉著額頭。

再看公主身側圍滿了惴惴不安的郎君女郎,一個個麵麵相覷卻又不敢說話,隻是安靜地站著。

偌大的小花園,卻在此刻安靜無聲。

沐鈺兒一眼就看到站在公主身邊的燦珍楊,他的眼上蒙上一條長長的白布,布條係在腦後,布條安靜地垂落下來,直到腰間,整個人清冷而沉默。

他似乎察覺到沐鈺兒的視線,微微側首,露出斯文俊秀的鼻梁。

“姑姑。”安樂郡主見了千秋公主,乖乖行禮喊人。

“公主殿下。”沐鈺兒行禮。

千秋公主這才抬眸,掃了兩人一眼,隨後下巴微抬:“貫韻香從二樓摔了下來,也是不巧,腦袋直接磕在石頭上,去了。”

安樂郡主一驚:“什麽,二樓也能摔死人!”

千秋公主掃了郡主一眼,淡淡說道:“你這樓可不低。”

沐鈺兒環視看了過去,隻見這座二層紅色小樓外表刷著金粉,基地極高,石台上雕刻著四季遊玩石雕,目測將近七尺,至於一樓隻砌牆了三麵牆,正前麵的那堵牆隻用四根柱子撐著,掛著三層簾布,如今全都挽了起來。

整個一樓頂挑的極為高,麵積也頗大,至於到了二樓,卻是成了塔尖收縮的模樣,整個橫截麵往裏收了進去,做成一個閣樓的樣子,更是隻砌了兩麵牆,前後隻有一橫高高的欄杆。

“這裏怎麽上去?”沐鈺兒驚訝問道。

安樂郡主低聲說道:“樓梯在外麵,從後麵可以繞上去的,你看後麵那裏的欄杆其實沒有合上,隻是我們這裏看過去瞧著好像封閉一樣。”

“這個設計好複雜。”沐鈺兒不解說道,“裏麵沒有樓梯,每次上樓不是還要繞道後麵去,設計……”

安樂郡主摸了摸鼻子。隻是小聲說道:“我設計的。”

沐鈺兒話鋒一轉,幹巴巴說道:“還挺精巧的。”

千秋公主掃了兩人一眼,食指扣起,敲了敲扶手:“這個意外摔下來的事情,郡主打算怎麽處理。”

安樂郡主踮著腳尖,一隻手緊緊捏著沐鈺兒的袖子,但還是好奇地朝著裏麵看了一眼,卻隻看到滿地的血,和散開的大紅色裙擺,忍不住靠近沐鈺兒,緩了緩心情才說道:“意外事故,那就抬回去吧。”

沐鈺兒打量著二樓的扶手,冷不丁說道:“貫五娘身形不高,和郡主差不多身形,五尺半左右,這個欄杆不到四尺,能到她的腰間,甚至欄杆頗為寬,她是如何摔下去的。”

千秋公主順勢看過去,眉心微動:“許是不小心。”

“若是被卡著腰,很難翻下去。”沐鈺兒低聲說道。

千秋公主聞言沉默片刻,好一會兒才抬眸去看她,眸光冷靜而威嚴:“司長是覺得此事不是意外。”

原本一直聽著這裏動靜的人瞬間屏息看著沐鈺兒。

安樂郡主蹙眉:“貫韻香雖然討厭,但也不至於得罪人到殺人的程度吧。”

沐鈺兒捏著手腕上的綠鬆石,許久之後堅持說道:“這個高度真的很難摔下來的,而且郡主設計下,一二兩層之間是有緩坡的,若是她真的是不小心摔下去,不該沒有掙紮,也不該沒有人注意到。”

安樂郡主一怔,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突然指了指人群後一個身形較小的人:“俞寒,你過來。”

被指到的人嚇了一跳,不僅沒有過去,反而更加躲了起來:“與我沒關係,我剛才在裏麵睡覺,我今日喝了很多酒,困得很。”

安樂郡主不耐說道:“滾過來!”

“若是不關你事,便是問問又如何。”千秋公主輕聲說道。

沐鈺兒順勢看了過去,隻看到一個穿著鵝黃色大團花衣裙,裙擺微微收起顯出幾分雅致的嬌小女子躲在人群中,高高梳起的墜馬髻上帶著一套金玉珍珠的繁瑣可愛頭麵。

她被所有人注視著,不得不磨磨唧唧走了出來。

沐鈺兒這才發現她似乎跛了腳,一瘸一瘸走了過來,綠色鞋麵上的那雙被珍珠點綴眼睛的小兔子一閃一閃的。

“腳怎麽了?”千秋公主問。

俞寒隻是含糊說道:“不小心崴了。”

安樂郡主揚眉:“之前都好好的,你說,她之前和貫韻香吵架的時候,可有崴腳。”

她問著一直跟過來的丫鬟。

丫鬟搖了搖頭:“不曾。”

沐鈺兒打量著她,見她神色驚恐,麵容發白,整個人不安地捏著帕子,偏有不肯服輸地站在眾人視線中,死死咬著唇。

“貫五娘摔下來的時候,你可有聽到動靜。”沐鈺兒溫和問道。

俞寒抬眸,陰鬱地看著她,半晌之後才說道:“沒有。”

沐鈺兒揚眉:“這裏四麵環風,貫五娘也不是紙片,掉下來的動靜不會笑,俞娘子怎麽會沒有聽到。”

俞寒聲音微微抬高,聲音尖銳而憤恨:“我睡著了,我喝醉了,所以沒有聽到,信不信隨便你。”

沐鈺兒倒是沒被嚇一跳,安樂郡主倒是被嚇得抖了抖。

“哎,你凶什麽啊。”她迷茫問道,“我們就是問問。”

俞寒捏著帕子,手指都在發抖,雙眼含淚,可憐委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與她交好的小娘子忍不住上前,把人攔在懷裏,開口諷刺道:“難道因為六娘和貫韻香吵過架,就說和她有關係。”

俞寒趴在她懷裏輕聲抽泣一聲。

“平日裏不說,今日在座的和貫韻香有過爭吵的可不止六娘一人。”那人話鋒一轉,目光盯著沐鈺兒,冷笑一聲,“你今日不是也和她吵過架嗎?”

沐鈺兒揚眉。

“哎,你什麽意思!”安樂郡主立馬不高興了,跟著小炮.彈一樣,大聲嚷嚷著,“小鈺兒什麽時候和貫韻香這個潑婦吵過架了,明明是我吵架的,再說貫韻香沒事嚼人家舌根做什麽,欺負王夫人商賈出身嗎,她不嫌丟臉,我都看不上去這麽掉價的事情,別人家的事情管她屁事啊,這麽愛生是非,怎麽不睡人床底啊。”

這一番噠噠的輸出隻聽得臉皮薄的郎君娘子各自尷尬地低下頭來。

千秋公主無奈地搖了搖頭:“好了,少說些。”

安樂郡主這才大聲冷哼一聲,鏗鏘有力地結束道:“你要是這麽說,怎麽不說人是我殺的。”

人群嘩然。

沐鈺兒也跟著扶了扶額。

千秋公主的臉色瞧著更差了。

那個小娘子也倏地一驚,抿了抿唇,並沒有順著她的話繼續說下去,畢竟真的得罪一個受寵的東宮郡主實在是愚蠢的舉動。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聲音微微放柔,低聲說道,“隻是若是因為這個就抓著六娘實在是說不過去。”

人群中有人點頭應下,不少人甚至覺得是沐鈺兒挾私報複。

安樂郡主抱臂,擋在沐鈺兒身前:“那就配合一點,哭哭啼啼做什麽,我們又沒欺負她,她是最靠近這個事情的人,問問不是很正常嗎!”

千秋公主抬眸掃了俞寒一眼,眉心一皺,聲音微微低沉,不悅說道:“還不把眼淚擦了。”

俞寒這才收了哭勢,勉為其難地低著頭說道:“你要問什麽?”

沐鈺兒嗯了一聲,沉吟片刻後問道:“不知六娘子是何時來這裏的,又在這裏做什麽?”

“我隻是有些醉酒看這裏沒有人才過來醒醒酒的。”俞寒低聲說道,“至於何時來的,我不知道,但我記得我來的時候,看到湖麵的船剛到了湖心了,正在潑水。”

沐鈺兒嗯了一聲,扭頭去看那個小丫鬟。

“快午時了。”小丫鬟說,“湖心還有幾株荷花,幾位娘子建議看誰第一個到湖心,就把那荷花摘來,午時讓廚房多備荷花酥。”

安樂郡主點頭:“這個我知道,有人和我說了,我同意了。”

“之後六娘子一直在這裏,沒有離開過嗎?”沐鈺兒問。

俞寒點頭。

“之後可有聽到動靜?”沐鈺兒又問。

俞寒點頭:“我不勝酒力,這裏又舒服,我一坐下就有些困了,然後就休息了。”

“你在哪裏休息?”沐鈺兒看向一樓的位置,隻是高高的台階把一樓的大部分布置都擋住了。

“就隨意找了軟椅躺了下來。”俞寒鎮定說道,“我睡得比較裏麵。”

“你的丫鬟呢?”沐鈺兒緊接著問道,聲音不急不緩,可話鋒卻又有些咄咄逼人。

俞寒就先被人不停的追趕,呼吸不由急促起來:“我讓她自己出去玩了。”

“所以你的丫鬟當真是自己出去玩了,不顧及自己的主子了。”沐鈺兒繼續快速追問著。

俞寒捏著帕子的手越來越近,甚至連著指甲都刻在手心都渾然不知。

“你的丫鬟呢?”沐鈺兒好似對她的異樣渾然不覺,隻是繼續問道。

安樂郡主立刻附和道:“把俞寒的丫鬟給我找來!”

眾人被這場緊逼的詢問嚇得緊提著一口氣,聽著安樂郡主的那句話,先是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忍不住七上八下起來。

沐鈺兒的視線在人群中掃過一群,很快就落在一個角落裏。

那雙慌亂的眼睛和她對視一眼,立刻就移開了。

“是你嗎?”沐鈺兒伸手指了指。

那人立刻嚇得跌坐在地上。

“是她。”這次不需要安樂郡主說話,領路來的丫鬟立刻說道。

安樂郡主柳眉一跳:“你這麽慌做什麽?還不給我滾過來。”

那個丫鬟嚇得站不起來。

很快就有珍珠閣的仆人把人拖了過來。

小丫鬟也不等沐鈺兒問,隻是連忙磕頭說道:“奴婢不知啊,六娘叫奴婢去附近自己玩,奴婢就真的去了。”

“你叫什麽名字,你是她的貼身侍女?”沐鈺兒上前一步,緊盯著麵前之人,聲音壓低。

那人哆哆嗦嗦說道:“奴婢含香,是六娘的貼身侍女。”

“你家娘子為何喝酒?”沐鈺兒的目光在主仆兩人身上掃過,淡淡問道。

含香一怔,好一會兒才含糊說道:“就是好喝啊。”

“好喝喝到醉了?”沐鈺兒揚眉,“六娘子年紀還小,你作為侍女難道不提醒嗎,好歹是來做客的,宴會還未開始就已經喝醉了!”

“若是這般沒用,不如直接拖下去杖斃,也免得傳出更大的禍來。”安樂郡主冷淡說道。

含香嚇得哆嗦一下,連忙扭頭去看自家娘子。

俞寒見她如此沒用,不得不出聲說道:“是我酒力不好,隻喝了兩杯就醉了,她還沒來得及阻止。”

“是是是。”含香連連點頭。

沐鈺兒笑了一聲:“所以她作為你的貼身侍女,連你的酒量都不知道。”

“那也不行,拖出去打一頓。”安樂郡主揮了揮手。

仆人們立刻圍了上來。

“六娘救命!”含香嚇得直接保住俞寒的大腿,“救命啊。”

俞寒有些生氣地衝道:“這是我的事情,就不必勞煩郡主了。”

安樂郡主慢吞吞說道:“你說我這個驕縱的名聲,是靠著聽人話傳出來的嘛?”

若非場景不對,沐鈺兒簡直是要笑出來了。

千秋公主忍不住喊了一聲:“裹兒!”

安樂郡主不高興地噘著嘴:“哦!”

“你家娘子孤身一人來這裏,讓你在附近走,是在等誰嗎?”沐鈺兒冷不丁問道。

含香立刻變了臉。

俞寒捏著帕子的手一頓。

“是等貫韻香嗎?”沐鈺兒又問。

俞寒垂眸,鎮定說道:“不是。”

沐鈺兒打量著她的目光,心中微動。

——她確實不是在等貫韻香。

她並沒有猶豫,甚至還鬆了一口氣,可見她確實在等人,卻不是在等貫韻香。

沐鈺兒捏著手指,再一次問道:“真的一點動靜也沒聽到。”

俞寒點頭。

“掉下來的動靜也沒聽到?”沐鈺兒再一次確認道。

“是。”俞寒篤定說道。

安樂郡主蹙眉:“你這覺睡得還挺死啊。”

俞寒垂眸,鎮定說道:“我一向睡得熟。”

眾人麵麵相覷。

“是不是真的是不小心摔下來的。”有人嘟囔著,“也就是不小心的事情。”

“是啊,再說了六娘子可比貫韻香嬌小許多,怎麽可能把人推下。”最先為俞寒說話的人,低聲說道。

沐鈺兒的視線在她身上掃過,最後扭頭去看千秋公主:“卑職能去看看屍體嗎?”

千秋公主疲憊地點了點頭。

“殿下酒醉被驚醒,不妨先去休息。”一直沉默的燦珍楊說道。

他今日穿著淺白色的衣服,用金絲在衣袍上勾勒暗繡出一副驚濤紋,隨著身形微動,好似當真動了起來。

沐鈺兒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並不算年輕,可這般被蒙著眼站在這裏,衣袂飄飄,嘴角含笑,卻又察覺出一絲溫柔。

世家郎君中好看的人不計其數,可隻有他身上帶著一股仙人出世的冷淡,偏在低頭和公主殿下說話的一瞬間露出一絲凡人難以窺探的溫柔,這種還未被人世俗汙染的清脆,讓他有了點奇怪的吸人眼球的氣質。

那日在大娘子的宴會上見過一麵,他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雖然嘴角笑著,卻又笑意不達眼睛,哪怕說起往死,聲音足夠溫柔,卻又不會讓人察覺出多大的善意。

“姑姑不舒服啊!”安樂郡主聲音一揚,驚醒了沐鈺兒,“那快去休息啊。”

聲音歡呼雀躍,就差敲鑼打鼓把千秋公主送走了。

千秋公主揉了揉額頭,說出的聲音足夠冷漠:“不必。”

安樂郡主嘴角一癟。

“司長去看屍體吧。”千秋公主對安樂郡主的小表情視若無睹,隻是對著沐鈺兒鎮定說道。

沐鈺兒點頭,撥開安樂郡主的手,穿過人群,站在閣樓前的嶙峋怪石上。

這是閣樓的正前方,屍體就倒在右側的位置,不遠處是古怪的假山和竹林,奇怪的是竹林竟然鋪滿了尖尖的石頭。

人就是腦袋磕在其中一塊尖銳的石頭上的。

“為何這裏都是這樣的石頭。”沐鈺兒扭頭去問一側的仆人。

安樂郡主悶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覺得好看,特意不知的,若是到了冬日落了雪,就像乳筍,可好看了,下雪天我帶你來玩啊。”

貫韻香不甘心地睜大眼睛躺在地上,淺綠色的衣裙被鮮血染濕,腦袋上的血直接流滿整個地麵,那些尖尖的石頭都被染上血跡。

沐鈺兒並沒有直接靠近那趟血跡,反而繞著屍體走了一圈,最後抬眸去看二層閣樓,突然身形微動,整個宛若輕盈的小雀,輕飄飄地落在一二層樓的那層陡坡上。

“哇。”安樂郡主驚訝地抬頭看她。

沐鈺兒剛一落定,就察覺到這個剖麵非常光滑,很快便一扭身,整個人好似蝴蝶一般,憑風飄進二樓的閣樓內。

人群嘩然,皆是不可思議地盯著眨眼就上樓的人。

這人的動作好看又飄逸,裙擺散開好似驟然開放的花兒,卻又在眾人驚詫間好似被一陣風送到屋內,連著頭頂的珍珠都不曾散開,那隻輕盈的蝴蝶隻是扇動了一下翅膀。

當真算得上是禦風而行,泠然善也,

沐鈺兒站在極有可能是貫韻香摔下去的地方仔細看了看,木料都是新的,所以也不可能勾住布料,地麵被打掃地一塵不染,更是沒有一點痕跡。

“郡主,麻煩您去……”沐鈺兒一低頭,這才發現安樂郡主整個人躲在小丫鬟後麵,又慫又好奇。

“怎麽了?”安樂郡主不解抬頭。

沐鈺兒笑著搖了搖頭:“麻煩您找個人在一樓俞娘子休息的地方坐著。”

俞寒瞬間捏緊手中的帕子。

安樂郡主猶豫地捏著手指,最後大膽說道:“我,我我,我自己來。”

她拉著丫鬟擋在前麵,然後自己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台階,走了幾步,這才扭頭去問俞寒:“你之前坐在那裏啊?”

俞寒猶豫。

“反正就那幾個軟椅,有沒有人睡過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安樂郡主立刻齜牙威脅著。

俞寒咬唇,好一會兒才說道:“是梅的那張軟椅。”

安樂郡主哦了一聲,拎起裙子興致衝衝地跑了進去。

“我坐下了。”安樂郡主喊了一聲,卻沒聽到沐鈺兒的回複,馬上又大聲喊了一聲:“我到啦!”

沐鈺兒依舊沒有說話。

但是很快安樂郡主就聽到似乎有人上樓梯的身體,腳步聲很輕,隻是因為梅的位置很靠近裏麵,也就是外麵的那個扶梯,加上那個樓梯是木製的,地下是空心的,哪怕是人動靜太小,那點細微的腳步聲還是聽得到。

——沙沙,咚咚。

安樂郡主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之後,那腳步聲就驟然消失了,她坐立不安地坐著,開始有些後悔了。

這一樓其實很大,一個人孤零零坐著,總覺得那些層層紗幔後似乎會有人出來。

就在此刻,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驚訝。

與此同時,一聲滾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下意識朝著出聲的地方看去,卻隻看到一道散開的鵝黃色的裙擺如花般散開。

——是沐鈺兒滾下來了。

“啊!”她驚訝一聲,立馬跑了過去。

眾人看著沐鈺兒竟然直接坐在欄杆下,背對著眾人直接倒了下去,隻看得心髒驟停。

千秋公主倏地一聲站了起來,瞳仁微微睜大。

一側的燦珍楊似乎有所察覺,抬眸‘看’去,雪白的飄帶隨風而動。

就在人剛從那陡坡上滾了下來,眼看就要摔在貫韻香身上,隻看到半空中的沐鈺兒腰肢一扭,整個人不可思議地扭轉過來,發髻上的那根護蝴蝶好似被逆風迎麵一擊,薄如蟬翼的翅膀劇烈顫抖著,那顆巨大的東珠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她在空中還被人托了一下腰,整個人宛若那隻憑風而動的蝴蝶,生生從那個貫韻香屍體的上方被風吹到一側,恰恰是她一開始站定的位置。

其實事情發生地很快,但因為太過驚險,所有人都被活活下出一聲冷汗來。

“你在做什麽!”千秋公主推開人群,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忍不住怒斥道。

沐鈺兒眨眼,看著公主殿下一向不動聲色的臉龐竟然露出驚恐不安的神色,錯愕地看著她。

“我,我就是想試試……”沐鈺兒低聲說道,卻很快察覺到握著她手臂的手指在微微發抖,剩下的話不敢說出口。

千秋公主隻是看著她,起伏的胸.脯緩緩停了下來。

“如此危險的動作……”千秋公主咬牙說道,但她卻又沒有說下去,隻是平複著呼吸,“太危險了,要實驗還有其他辦法。”

沐鈺兒咽下剩下的話,隻是嗯了一聲。

安樂郡主跑到大門口,親眼近距離目睹沐鈺兒這番飄逸的操作,驚呆了了,但是很快便又忍不住開口說道:“你武功太好了吧!再給我表演一個!”

千秋公主沉默,鬆開她的手臂,臉色更加難看了,隻是冷冷睨了安樂郡主一眼。

安樂郡主隻是無辜地看著她,不解問道:“姑姑怎麽這麽緊張。”

千秋公主淡淡說道:“隻當我和你一樣隻知道玩鬧。”

安樂郡主平白被教訓了,癟了癟嘴。

呆滯的眾人也跟著回過神來。

“你剛才在裏麵可有聽到動靜。”沐鈺兒出聲緩和氣氛。

安樂郡主頓時激動起來,手舞足蹈說道:“聽到了,有上樓梯的動靜,還有你滾下來的聲音,還有你掉下來的樣子,動靜很大!”

俞寒臉色微變。

“有人在頭頂走動的聲音可有聽到?”沐鈺兒又問。

安樂郡主搖了搖頭:“這倒沒有。”

“你還有什麽要說?”千秋公主站在沐鈺兒身側,質問著俞寒。

俞寒咬牙:“我喝醉了,我真的不知道,是他們來找貫韻香,我才醒的。”

沐鈺兒揚眉:“真的嗎?”

俞寒隻是嘴角緊抿盯著她看。

“這裏因為都是尖銳的石頭,所以不容易留下腳印。”沐鈺兒指了指被血潤濕的地麵。

有些膽子小的人不敢看了過來。

“但是一旦有人踩過了,血跡不會變化,但石頭可以。”沐鈺兒指著最靠近貫韻香屍體的地方,“這幾塊石頭上的血不見了。”

千秋公主立刻看了過去。

“你站在這裏看過她。”沐鈺兒篤定說道。

人群嘩然,齊齊看向俞寒,臉上露出敬畏之色,就連一開始幫她說話的閨秀也露出驚恐之色。

俞寒握緊帕子,聲音微微一高:“你這是胡說,你拚什麽斷定,萬一是凶手呢。”

“那你不妨把你瘸的哪隻腳的鞋底露出來看看。”沐鈺兒淡淡說道,“你應該沒有換鞋。”

多虧了,這幾月大娘子打扮她時,給他說了許多洛陽城內如何搭配衣服,總算讓她明白一點。

——她的鞋子和衣服不搭。

俞寒沉默,下意識把鞋子藏了起來。

千秋公主蹙眉,厲聲說道:“帶她去室內。”

幾個嬤嬤立刻上前。

“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俞寒忍不住後退一步,“她掉下來的動靜太大了,我被驚醒了,所以我才去看看的,不是我殺的!”

眾人驚詫。

“她還活著嗎?”沐鈺兒冷不丁問道。

俞寒沉默。

“這樣摔下來的人不會馬上死的。”沐鈺兒低聲為千秋公主解釋道。

千秋公主神色狠厲:“你竟然不叫人,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

俞寒抬眸,瞳仁通紅,狠狠地盯著沐鈺兒看:“我如何去,我前腳和她吵過架,後腳她就死在這裏,我如何說得清。”

“我下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俞寒強忍著恐懼說道,“她想來抓我,我才不小心踩了那個血跡的,後來踩著石頭才沒有留下血腳印,隻踩了一隻腳,我就坐在一側把鞋底擦幹淨,後來我就回去換了件衣服,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就聽到有腳步聲,這才慌忙躲進去的。”

沐鈺兒不解問道:“你為何回來?”

俞寒沉默,好一會兒才艱澀開口說道:“我想看看她……”死了沒。

“她何時掉下來的?”沐鈺兒問。

“沒多久,我坐下來大概兩刻鍾。”俞寒低聲說道。

“那就是午時兩刻。”沐鈺兒低聲說道。

“你何時回來的?”千秋公主冷淡問道。

“換好衣服時,未時還差一刻鍾,走過來大概一刻鍾。”俞寒低聲說道。

前來尋找貫韻香的人低聲說道:“我們午時過半也沒等到人,這才去找人的,得到她可能來過這裏的消息走過來,大概就是未時了。”

“這裏距離後院才需要一刻鍾,你竟然換了將近半個時辰的衣服。”千秋公主冷冷說道。

俞寒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那人就是她殺的嗎!”安樂郡主噠噠跑下台階,問道。

俞寒大聲說道:“不是我殺的!我為何她殺她!”

“就憑大哥哥的正妃,難道不夠……”安樂郡主大聲說道。

千秋公主厲聲嗬斥道,口氣格外嚴厲:“閉嘴!”

安樂郡主被嚇了一跳,下意識閉上嘴。

“不是她殺的。”沐鈺兒低聲說道,“俞六娘身形嬌小,貫五娘倒是高挑,欄杆如此高,兩個人若是真的有正直,俞六娘很難把人推下來。”

沐鈺兒沉吟片刻:“推人的一定和貫五娘差不多高。”

“是女的嗎?”千秋公主冷不丁問道。

沐鈺兒一驚,隨後仔細說道:“倒是個問題,貫五娘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在男子中卻還是差一截的。”

“所以男的也有嫌疑。”安樂郡主忍不住開口說道,“那範圍就太大了,而且男的沒事殺她做什麽?”

沐鈺兒沉吟片刻:“負責這一代的仆人都叫過來錄個口供,還有今日誰來過這裏都要問一下。”

“你聽到有人上閣樓的聲音了嗎?”沐鈺兒抬眸去問俞寒。

俞寒神色憔悴,好一會兒才搖頭:“我真的沒聽到。”

如今俞寒完全沒有撒謊的必要,沐鈺兒聞言頷首:“所以當時貫五娘早就在樓上了,那個殺她的人甚至和她在一起。”

安樂郡主抬眸去看二樓的位置,卻隻能看到一個陡坡,不由皺眉:“兩個人是吵架了失手,還是故意的?”

“去問一下午時之前,都有誰來過這裏。”沐鈺兒低聲問道。

原本跟著郡主和沐鈺兒過來的丫鬟上前說道:“郡主沒有在這裏布置遊玩的東西,而且這邊已經有些偏了,往西麵這條小路走就能去休息的後院,所以來這裏的人少之又少,但也有幾個小娘子圖安靜在這附近轉過。”

“沒有人上過樓?”沐鈺兒反問。

小丫鬟低聲說道:“這裏的人實在不多,卻院中遊玩的地方實在多,所以隻派人在花園的出口守著,能看到這裏的大半入口,但若是有人從竹林裏走過來,我們是看不見的。”

沐鈺兒再一看看向那個竹林,竹林長長一片,和那湖泊的一角連在一起。

“你到底為何來這裏?”安樂郡主皺眉,“還偷偷摸摸來。”

俞寒隻是沉默著不說話。

沐鈺兒心思微動,目光在人群中男男女女掃過。

許是剛才沐鈺兒的武功,又或者那逼供的架勢,把這些嬌滴滴的郎君娘子都嚇了一跳,所有人看到她的視線都不自然移開視線。

沐鈺兒收回視線,卻又在即將收回視線時,看向一個神色慌張的小娘子身上。

“你是遊湖的人?”沐鈺兒看著她有些濕漉漉的裙擺,低聲問道。

那人一驚,立刻躲在相熟朋友的身後。

“你看到誰了?”沐鈺兒信誓旦旦問道。

那個穿著淺綠色的衣服的小娘子沉默著,最後忍不住低聲說道:“我,我好像看到裴三娘來過。”

“什麽!”安樂郡主震驚。

千秋公主倏地皺眉。

“她是誰?”沐鈺兒不解問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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