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

“本是不打算叨擾你的。”唐惟清揉了揉腦袋, 臉色不太好看,“但想著此事終究和你有些關係,而且三郎也聽你的。”

沐鈺兒坐在馬車上, 看著她憔悴的麵容,欲言又止。

“我知你想問什麽。”唐惟清歎氣說道,“可這事我們確實都不清楚,那一年我才五歲, 三郎也才一歲, 想來也你是剛出生,但,我阿耶絕非背信棄義之人。”

沐鈺兒摸著手中的茶盞, 對著滿桌子的糕點也索然無味。

早上剛遞上折子,誰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會如此處置此事。

關聯舊事, 牽扯廢太子,誰能保證這些年收了雷霆的陛下能依舊懷柔平和, 畢竟陛下當政前十年,牢獄裏的血從未幹過。

唐惟清歎氣, 低聲解釋道:“調露四年實在太亂了, 高.宗病重沉珂,病入膏肓, 太.祖時期的老臣也一一致仕或病卒, 內閣上下亂成一團, 新帝遲遲難以登基,朝堂流言四起,邊境突厥生亂, 那年阿祖也年邁久病, 阿耶還在禮部實務, 明仁太子之事是李禦史驟然發難,簡直是打得眾人措手不及。”

沐鈺兒沉默,光是如此簡單聽著,便能察覺到那一年的人心惶惶,更惶論,處在權利中心的唐家,老者已年邁老去,幼者尚不成事,唯剩下唐閣老一人作為家中頂梁柱在這汪風雨飄渺的大海中把舵前行,可誰也不知道這條路到底通往哪裏。

唐惟清見她難得沉默,便也緊跟著不說此事,隻是低聲說道:“罷了,今日隻是想你勸勸我那倔強的弟弟,再大的問題,也不能把自己的身體熬壞了。”

“好。”沐鈺兒點頭。

馬車在路上疾馳,穿過熱鬧的定鼎街,最後直接進入唐家地界附近,窗邊的氣氛驟然安靜下來,沐鈺兒從未來過積善坊,此刻卻也沒心情掀開簾子看一看。

寬闊整齊的路麵上,時不時有快馬的馬蹄聲在耳邊閃過,或者是同樣的車軲轆聲輕輕碾過。

馬車大概行駛了一炷香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

沐鈺兒下了馬車,映入眼簾的是一層層用黃土混著石塊夯起來的外牆,遠遠看著這麵高大的外牆能饒府一周。

馬車停下的麵前是一麵烏頭大門,左右立著雕刻精致的高大門柱,柱頂套黑色柱筒,再接安橫木,兩扇大門為朱紅色直橫大門,可並排進出兩輛八乘馬車。

邊上設有一間閽室,一個三十上下的老仆帶著七.八個小子站在門口迎人。

“是大娘子回來了,轎子已經備好了。”那仆人殷勤說道。

不遠處放著一頂寬大軟轎,用三層輕紗籠著,既通風又遮陽,八個健婦已齊齊站在一側。

一個小子牽著馬車去了閽室後麵,夾在外牆和宅牆之間的馬廄,隻站在這裏遠遠看去,甚至還能看到倉庫和依稀幾個菜園果樹,還有幾間供人休息的橫排小屋。

唐惟清點了點頭,牽著沐鈺兒的手入了轎子。

“看什麽?”她笑問道。

沐鈺兒老實說道:“還不曾見過這麽大的府邸。”

唐惟清笑:“以前辦案的時候沒見過。”

“沒仔細看。”沐鈺兒摳了摳下巴,“還是要辦案子的。”

唐惟清笑著伏道在她肩上:“這是阿祖在世便開始修建的,後來陛下遷都洛陽後,阿耶照搬了長安的規製,後來阿耶升了鳳台,得了榮耀,便有了如今的規模。”

這樣的門麵隻有王公貴戚和三品以上大員才可以,加上唐家兩代深沐皇恩,唐府門麵自然輝煌氣派。

“可有看到什麽?”唐惟清隨口問道。

沐鈺兒眨了眨眼,更老實了,小聲說道:“有幾顆果樹長得高高大大,真好看。”

唐惟清噗呲一聲笑了起來:“倒是眼尖,院子裏確實有幾個種果樹的好手,你剛才看的應該是石榴樹,其中一株石榴樹年年種的石榴比手掌還大,馬上就要熟了,到時候我栽一筐給你。”

沐鈺兒眼睛一亮。

“還有枇杷都開始結果了,你愛吃嗎?”唐惟清笑問道。

沐鈺兒連連點頭。

“那便都給你送來一點,我阿娘喜吃水果,阿耶便在那裏種了不少,一年四季總有新鮮的果兒,你若愛吃,便去找三郎要。”唐惟清笑說著。

“大娘子真好!”沐鈺兒立馬誇道。

唐惟清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馬屁精。”

沐鈺兒皺了皺鼻子:“不是的。”

轎子又快又穩,很快就穿過院子,踏上磚石鋪成的大路,兩側寬闊,一眼能看到頭,大概又走了一刻鍾,沐鈺兒便看到唐家的正門在自己麵前一閃而過。

正門兩邊各有一列十三根戟架,上麵架滿了長戟,棍子光滑烏亮,戟頭尖銳發亮,可見是有人專門保養的。

沐鈺兒抬頭去看正門,懸山式屋頂上覆蓋著黑色陶瓦,屋頂兩角各有一隻上翹的鴟尾,正中兩根十八尺高的紅色巨木落在台階兩側,上寫紅底金字的對聯,字跡端正,入木三分,兩側牆壁雪白,高雅肅靜,頭頂裝飾雕梁畫棟,色彩鮮豔,雕刻精細,門上兩把銅頭乳釘和獸嘴銜環的門把手日光下發出微光。

朱門素壁,威嚴高深。

“我們今日從東二側門,直接進內院。”唐惟清見她打量著大門,便特意多說了一句。

沐鈺兒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越是貴重的府邸,大門越是難以輕易打開。

大概又過了兩刻鍾,轎子終於停了下來,說是小門,卻也不算小,其中一個健婦去扣門,角門很快就被人打開,露出一張警覺的婦人麵孔。

“原來是大娘子回來了。”那人一看到唐惟清立刻露出下來,把門完全打開,“夫人已經在中堂等著了。”

沐鈺兒看著裏麵還有兩頂轎子,便跟著唐惟清懵懵懂懂下了先前的轎子,被人扶進其中一定稍小一點的四人軟轎。

原來到了這裏,便又要重新下轎換乘了,由著內院的人帶她們真正去唐家內宅。

“阿耶還在嗎?”唐惟清問道。

一位嬤嬤坐在轎子邊上,伏身說道:“今日郎君休沐,如今在書房讀書呢。”

沐鈺兒也跟著探腦袋看了出來,隻看到回廊曲閣,小徑通幽,偶有婢女經過也是腳步輕盈,動靜微不可聞。

“可要仆幫您卷起簾子。”一側的小丫鬟貼心問道。

沐鈺兒連忙搖了搖頭,自己利索地把簾子掛了起來。

小丫鬟一怔,悄悄去看大娘子。

大娘子對著她笑著搖了搖頭。

中堂就在二門正前方的位置,他們自小花園裏走了出來很快就踏上石板大路,大約又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停了下來。

沐鈺兒剛一下轎就聽到一聲嬌滴滴的喵叫,順身看去,隻看到一截毛茸茸的大尾巴從屋頂垂落下來,是不是晃動一下。

“吉祥。”她用手打棚地仰頭看著,喊了一聲。

那貓兒尾巴一甩,隨後很快就收了回去,卻是不肯回頭搭理人。

“壞脾氣得很。”唐惟清失笑,“誰來都是愛答不理的。”

沐鈺兒嗯了一聲,隨後又說道:“貓兒都是這樣的。”

“聽三郎說你也養了一隻奶黃色的小貓兒。”唐惟清親昵地挽著她的手,笑問道。

沐鈺兒點頭:“就叫奶黃,馬上就一歲了,是我家馬兒叼回來的。”

“一歲左右的貓兒最是可愛了,若是得空我可要去抱一下。”唐惟清笑說道。

沐鈺兒連連點頭:“正是,我家奶黃最是可愛了。”

“大娘子。”門口的嬤嬤遠遠見了人,就很快就迎了過來,“夫人已經再等了。”

她的目光落在沐鈺兒身上,隨後露出笑來:“這位就是沐司長吧。”

沐鈺兒頷首。

“這是阿娘的陪嫁,你叫他李家嬤嬤即可。”唐惟清說道。

沐鈺兒便也跟著喊了一聲。

“不敢當司長這聲。”這位嬤嬤謙卑說道,“裏麵請吧。”

“祠堂那邊可有消息,三郎情況如何,阿耶那邊可有動靜?”唐惟清連忙問道。

李嬤嬤為難搖頭。

“真是倔。”唐惟清氣得跺了跺腳。

丫鬟們掀開簾子,一股清幽的茉莉香味迎麵而來,入眼地卻是一架蒙了輕容紗的繡花八開屏風架子。

“是沐司長來了?”屋內傳來一個激動的聲音。

很快屋內就傳來高高低低的大小娘子的聲音。

沐鈺兒繞過屏風,便不經意掃了一天,隻看到裏麵高高低低站了不少人,錦衣綢緞,朱釵滿鬢。

“阿娘。”唐惟清挽著沐鈺兒的手入內。

正中的位置坐著以為美婦人,上著紅纈綠襖子,絲感透明,輕盈驚喜,甚至能看到內襯的錦背子,下著折花圖紋醬紫長裙,胸口處打了幾道褶子,自上而下放量下來,卻又在腰處掐了掐線,微微收了收,之後便順勢完全放下,肩披深綠色帔子。

她見了人激動站起來,倭墮髻上的蓮花金銀珠花樹頭冠便也跟著動了動。

“唐夫人。”沐鈺兒叉手行禮。

“不必多禮了。”唐夫人一把把人扶住,牽著她的手上前坐下,眉心處的菱形花鈿也跟著愁了下來,“想著北闕事多,本不想麻煩司長的,實在是我那三郎自來就不省心,在我肚子帶的不安生,偏要早早下來,抱在懷裏時,日日生病,病容不減,稍大點更是病災不斷,偏又整日抱著書讀書,好不容易進士及第了,又鬧出風波,在外麵奔波多年……”

唐夫人拉著沐鈺兒的手垂淚說道。

她這一哭,屋子又亂了起來,嘰嘰喳喳,吵得沐鈺兒頭暈目眩,耳朵發蒙。

——少卿從唐府搬出去不會是這個原因吧。

“如今他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了。”唐夫人用帕子壓了壓眼角,“如今已入了秋,他本就體弱,哪能這麽熬啊,想著我兒這一年在洛陽與司長頗有來往,又有同僚之情,就想著請司長來勸勸。”

沐鈺兒連忙點頭:“好好好,不如我現在就去吧。”

唐夫人點頭:“李嬤嬤,你親自帶司長去,另外再帶著粥食過去,他這一天一夜沒吃食了,一定要他慢些入口,別弄壞了胃。”

李嬤嬤滿口應下,沐鈺兒也緊跟著起身。

沐鈺兒出了門才敢開口問道:“不知少卿為何被罰跪?”

李嬤嬤歎氣:“老仆也不知,隻是聽說前日醒過來後和郎君發生了一些爭執,後來也不知怎麽了,郎君罰他去跪祠堂,三郎便也真的去了,後來郎君去問了知錯了沒,三郎皆說沒錯,就這樣僵持到了現在。”

沐鈺兒一怔。

——少卿當真是因為琉璃的事情和閣老有了爭執。

——那到底是吵到何種地步。

她心思頓時亂了,隻是胡亂地想著,眉心越皺越緊。

李嬤嬤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沐鈺兒急急停下腳步,不解問道:“怎麽了?”

“郎,郎君……”李嬤嬤叉手行禮,腰彎得格外低。

沐鈺兒抬眸看去,隻看到不遠處遊廊的拐角處,正站著一人。

唐閣老換下那聲威嚴的官袍,隻穿了一件簡單的淡藍色的圓領袍,帶著簡單的襆頭,整個人也跟著年輕了幾歲。

“唐閣老。”沐鈺兒緊跟著行禮。

唐稷神色溫和,眼尾因為愛笑堆上道道細紋,此刻見了人,也隻是笑著。

“為了三郎來的?”唐稷問道。

沐鈺兒猶豫一會兒,老實說道:“是。”

“你可知他為何與我爭執?”唐稷又問。

沐鈺兒這回沉默更久了,可到最後還是說道:“略知一二。”

唐稷看著她平靜的眉眼,隨後長歎一聲:“我有話與你說,說了再去找他也不急。”

他說話便轉身離開,沐鈺兒看了李嬤嬤一眼。

李嬤嬤低眉順眼,一聲不吭。

又抬頭去看了唐閣老。

很好,唐閣老隻給她留了一個後腦勺了。

沐鈺兒隻好硬著頭皮說道:“那我先去找唐閣老了。”

她快步跟著唐稷的腳步,很快就走到他背後。

李嬤嬤愁眉苦臉地抬起頭來,看著逐漸遠去的兩人,這才拍了拍大腿,折返回了中堂。

“過幾日是你師父的忌日,你在哪裏設了道場。”唐稷聲音溫文爾雅,絲毫沒有高高在上的凜然。

沐鈺兒低聲說道:“就修業坊的興福寺。”

“我與你師傅認識二十多年。”唐稷話鋒一轉,低聲說道,“這些年多虧了他在暗處幫忙,這才少了不少亂子。”

沐鈺兒驚訝抬眸,不由眨了眨眼。

唐稷似乎察覺到她的吃驚,不由笑說道:“你師父都不帶你。”

“沒有。”沐鈺兒低聲說道,“師父除了辦案子叫我,其他事情都不跟我說。”

唐稷笑著搖了搖頭,好一會兒才說道:“他是為你好。”

這回輪到沐鈺兒不說話了。

“你何時拜他為師的?”繞過一個回廊後,唐稷問道。

“五歲的時候。”沐鈺兒低聲說道,“他搬來我家附近,我無聊,每天都爬牆頭,又見他在練武覺得喜歡,就纏著他教我武功。”

“他可不是這般心軟的人,便是你纏一下就成了?”唐不言笑問道。

沐鈺兒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就整天趴牆頭和他說話,他出門時便跟著他,纏了半個月呢。”

年幼的沐鈺兒小小一隻,就好像一個小腰墜一樣,整日黏著張柏刀,見他不耐煩了就是咧嘴笑,再不行就癟嘴委屈,若是他高興了了,就開開心心捏著糖說要當拜師禮,楞是把一個大好郎君嚇得出自家門都是翻牆出門的。

“倒是調皮。”唐稷低笑一聲。

沐鈺兒咧嘴一笑。

“你師父對你好嗎?”

“好啊。”沐鈺兒臉上笑意微微斂下,認真說道,“師父對我很好。”

兩人站在緊閉的書房門前,雕刻著梅蘭竹石的烏木八開大門在日光下閃著溫潤的光澤。

“你真的想知道李月舒的事情嗎?”唐稷低聲問道。

沐鈺兒神色一冽,隨後堅定點頭。

作者有話說:

抗台ing台風明天下午才來,竟然今天就要住在單位了QAQ

這個唐家的構造查了很多資料,大部分來自百度,拚拚湊湊,實在是找不到唐朝的建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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