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

等沐鈺兒帶著唐不言來到西苑,已巳正時分,西苑的燭火早已撤下,但停屍屋依舊燈火通明,門窗敞開。

“怎麽來這麽晚?”陳菲菲頭也不抬地問著。

沐鈺兒不說話,沉默地拿出麻衣和羊腸手套。

去而複返的楊言非正跟在陳菲菲後麵寫著驗屍格目。

“別擋著光,快把衣服換好……唐別駕。”他聲音一頓,見鬼一般盯著門口站著的另外一人。

唐不言正脫下大氅掛在門口的衣物架上,聞言,對著他頷首致意。

“穿這個。”沐鈺兒掏出大一點的麻衣遞了過去。

陳菲菲也順勢看了過來,突然發出怪叫:“我曹,哪來的大美人!”

沐鈺兒立刻拉著唐不言去廊下紅柱前換衣。

“不會用來賄賂我的吧。”

“嘻嘻,這麽美,我也不是不能被**的。”

“閉嘴吧!快把屍體縫起來。”

屋內傳來高低不平的鬥嘴聲。

“刑部員外郎何時來你們北闕打白工了。”廊下,唐不言隨口問道。

“朋友義氣。”沐鈺兒嗐了一聲,似笑非笑地激道,“您要不要進去,剖屍怪可怕的,昨天這些侍衛都吐了一圈,您早飯剛吃,可別吐了。”

唐不言對她的嘲諷並不在意,抬腳朝著屋內走去。

他站在兩具沒有人色的屍體旁時,神色自若,甚至認真地看著陳菲菲縫合屍體,隻把陳菲菲看的心情激動,恨得把屍體縫出一朵花來。

沐鈺兒聳肩,開始詢問起屍體的情況來。

“死者什麽情況?”

“五尺三,身形中等,被人捅了三刀,皆是傷口上闊長,內壁狹,可以斷定是刀傷,其中兩處都在肩胛下半寸的位置,是流血傷,另一處是致命傷,傷在頸項,鎖骨受損,食管氣管都被隔斷,是致命傷。”

楊言非比劃了一下他的頸項後背。

“三個傷口都呈開闊狀,花紋交錯,可以斷定是生前傷,且行凶者比死者高,大概六尺以上身高。”

沐鈺兒盯著程行忠脖頸處殘留著鮮紅色血塊的傷口。

“第一刀在後背,凶手還有些猶豫,刺得不深,傷口表麵不平整,可鎖骨這刀卻突然發狠,一刀斃命,可見下手之狠。”陳菲菲的聲音自口罩中傳了出來,“而且還是麵對麵殺的人。”

“這個位置?”沐鈺兒盯著死者左側的傷口,驚訝說道,“是左撇子。”

“對。”陳菲菲說道,“殺人手的位置不能從右到左,跨越整個胸膛,這樣會使不上勁,所以一般是中間到自己慣用手的方向,尤其是項頸的位置,而且這個凶手還比死者高,所以才能直接由上而下刺中鎖骨的位置。”

“還有什麽發現嗎?”沐鈺兒去看他的手指,卻發現格外幹淨。

“凶手很冷靜,把所有的罪證都抹去了,甚至在他死後,替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陳菲菲隨口說道,“我聽說那個唐不言也搞刑獄,抹證據應該很方便。”

“咳咳!”楊言非眼角一瞟,大聲咳嗽著。

陳菲菲不悅說道:“中屍毒了嗎,咳嗽什麽。”

“菲姐別說了,快幹活吧。”楊言非木著臉說道。

“他的傷口和那把刀對上了嗎?”誰知沐鈺兒反而順著她的思路問下去。

楊言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邊站著的人,在心底對沐鈺兒豎起大拇指。

——真勇。

“和那個唐不言手上的刀一模一樣。”陳菲菲開口說道,“那個就是凶器,說起來,那個唐不言多高啊,六尺以上嗎?”

楊言非打量了一眼唐不言,小聲嘟囔著:“肯定有啊。”

“手指纖細嗎?”她又問。

“還挺細。”楊言非忍不住打量了一下。

“那正好,小鈺兒抓過來問問。”陳菲菲笑說著。

“一般來說,驟然被刺,死者應該雙眼怒睜,但你看這個死者,眼睛卻是閉上的,可見凶手是特意合上他的眼,不是害怕就是還有感情,反正關係不簡單。”這具屍體很幹淨,陳菲菲隻好另辟蹊徑說著。

“這人明顯家境不富裕,手上腳上都是繭子,都是幹農活磨出來的,那個唐不言高門貴子,怎麽和他認識,總覺得關係不一般,不會是……”她砸吧了一下嘴。

“別,別說了。”楊言非用板子擋住臉,一言難盡地勸道。

“隨便說說怎麽了,你剛才還不是跟我胡亂調侃。”陳菲菲頓時大怒。

“這人我不認識。”一直不說話的唐不言開口說道,“但我見過。”

沐鈺兒立馬扭頭去看她。

陳菲菲縫合屍體的手一頓。

“他就是當時把梁堅叫走的人。”唐不言垂眸問道,“他是何時死的?”

“巧了,和梁堅差不多,都是在辰正二刻到巳時一刻。”陳菲菲眼睛悄咪咪去看身側的人,嚇得聲音都劈叉了,“唐,唐……”

“唐不言。”唐不言頷首,脖頸微垂,矜持有理。

陳菲菲眼前一黑,被楊言非順手頂住後背:“撐住啊,菲姐。”

“我,我不會要沒工作了吧。”她哆哆嗦嗦地問著。

“辰正二刻。”唐不言沒有理會他們的小動作,隻是抬眸看著沐鈺兒,“梁堅在辰正二刻把人叫走,進士摘花,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他們在我這裏耽誤了半刻鍾的時間,所以這麽短的時間內,死了兩個人。”

楊言非大驚:“這怕是來不及,梁堅的死法可不是刀傷,而且這人也不是一刀斃命,凶手能把人擺弄成這個樣子,一定是等他徹底咽氣。”

“所以是兩個凶手?”陳菲菲嘟囔著。

“說起來。”沐鈺兒冷不丁說道,“我之前給你的衣服,你查看了嗎?”

陳菲菲縫好最後一個位置,這才點頭,指了指右邊放證物的地方。

一件二色綾織成的月白色寬袖長袍被衣架四平八穩架了起來,衣襟邊緣至袖口用壓金繡成的竹葉暗花紋,袍身的刺繡用平針繡和劈針繡繡出仙鶴晴日暗紋,乍一看不甚誇張,可日光下卻是金光閃閃,奢華無比。

“哪找的金貴衣服啊。”陳菲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袖子,歎氣,“比死者梁堅的那套雲錦還貴重,我甚至不敢平放著,隻好找了個架子架起來。”

沐鈺兒也跟著歎氣:“可不是金貴。”

知曉內情的楊言非木著臉裝死。

唐不言神色鎮定,一副渾然和他無光的模樣。

“這衣服算是廢了,綾沾不得血,這血是抹上去,不是噴射上去的。”陳菲菲和沐鈺兒搭檔多年,一下就明白她心中所想,“刀傷血跡噴射,這衣服不是凶手穿的。”

沐鈺兒頓時笑容燦爛起來,扭頭對著唐不言說道:“恭喜唐別駕徹底解除嫌疑。”

“不懷疑昆侖奴了?”唐不言蹙眉反問。

“哪能啊,那塊頭進不去假山。”沐鈺兒笑說著,“昆侖奴武功再高,也不能抱著一個屍體避開所有千牛衛的視線。”

唐不言站在不遠處,矜持點頭:“司直果然破案如神。”

楊言非木著臉裝模作樣的兩人。

演,繼續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