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端

五日前,兩張朱筆黃綢的告示剛貼在城門口,中舉人的名字在綿綿細雨的鼓樂齊鳴中,瞬間吹遍整個洛陽。

陛下首開武舉,造成今年文武同窗,魁首並蒂的奇怪局麵。

長安二年暮春,三月三日上巳辰時,天將微雨,桃柳芳菲。

禮部辦曲江宴,洛陽府連同千牛衛、監門衛和各府衙門在洛陽城中嚴防密布,唯有一處成了難處——南市。

南市距離曲江宴隔了兩個坊,裏麵魚龍混雜,個個都是滑手的泥鰍,各部衙都留了一手,不願沾手。

以和稀泥著稱的洛陽府尹望春芝頭疼之際,得人點撥,連夜上折,爛攤子丟給即將關門大吉的北闕,更不曾想陛下竟也同意了。

北闕司直沐鈺兒領了內宮詔令,悄無聲息地蹚入這池渾水。

今日是春闈大宴的最後一日,也是聲名遠播的探花宴,沐鈺兒早早就帶上張一開始今天的上崗巡邏。

“這幾日倒春寒,昨日遊街時,探花縮在衣服裏,嗐,比我還像個小猴子。”張一自己雙手插在袖口,縮著脖子,半斤笑半兩。

“聽說這屆士子不好看,禮部叫了一個唐不言來撐場子,聽說那人長得跟個小雪人一樣。”

張一笑得格外猥瑣,一張瘦猴臉越發顯得下巴長,眉眼耷拉的喪氣樣。

沐鈺兒懶得理會張一的八卦,目光警覺地落在人群中。

最後一場探花宴,新科士子在華嚴寺提名,陛下親禦紫雲樓,垂簾觀賞,路上的人比之前幾日翻了好幾番。

張一消停了一會,嘴巴不閑,繼續說著這幾日聽到的事情。

“聽說陛下喜歡牡丹,戶部為了讓曲園的牡丹能活下來,特意從雲南運回很多紅土。”張一不安分,低頭看著地麵上的紅泥土,隨口抱怨著,“就從南市走的,你看著土都沒人打掃幹淨。”

“你還指望戶部給你打掃不成。”沐鈺兒嘲笑,“你什麽時候見高粱稈上結茄子了。”

張一豎起大拇指:“老大說的對!”

“你家還有五靈脂嗎?張叔最近在收拾東西,結果蚊蟲太多,手都被叮腫了。”沐鈺兒隨口問道。

半月前禮部為了祛蚊蟲,把洛陽的五靈脂全收了。

張一點頭:“有,但你那院子到底搬不搬,若是沒得住,不如去我家住幾日。”

沐鈺兒沉默,含糊說道:“再說吧。”

路上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食籠上的白煙混著香氣在街上彌漫。

張一不高興嘟囔著:“依我看那女人早就看你不順眼了,現在北闕勢弱,都要爬到我們頭上了,說什麽家中拮據要賣房子周轉的屁話……老大你要買桃花簪啊。”

沐鈺兒目光一凝,在一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眯了眯眼,腰間的長刀驀地一抽。

“哎哎,打我做……”

“放回去。”

隻見那把漆黑窄長刀抵在右手邊灰衣服小個子的男人腰上。

沐鈺兒說著話,目光落在男人身邊的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手中的木質發簪正虛虛握在手心,聞言,不解扭頭,猛地被那靠得極近的小賊嚇了一跳,整個人慌張地往後退去,麵露驚恐之色。

這三隻手是個老手,被人拿刀頂著腰,還是不肯鬆手中的荷包。

小娘子見人群圍了過來,白著臉,躲到沐鈺兒身側。

小偷氣急,頓時惡向膽邊生,扭頭怒罵道:“誰耽誤爺爺辦……”

他一扭頭就順著那長刀看去,隻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懶懶握著刀柄,又見刀柄漆黑,不飾一物,隻刻了一隻玄武的形象,心中不由咯噔一聲。

“把荷包還給小娘子。”

沐鈺兒微微一笑,懶懶散散地說著,聲音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和尋常的‘今日吃飯了沒’一般隨意。

小賊哆嗦了一下,連忙伸手用力刮了一下自己的臉:“小人有眼無珠,耽誤司直辦事,小人該打,該打。”

“免了。”

沐鈺兒的刀輕輕按著他的手臂。

那小賊覺得手臂又疼又麻,疼得齜牙咧嘴,眼珠子一轉,連忙諂笑著彎腰把荷包恭恭敬敬遞上去。

沐鈺兒的目光在那荷包上掃過。

那荷包很新,邊角繡著一個梁字,料子好,可圖案卻不是洛陽時興的,這位小娘子如果不是不善女工,大概就是初來暴富。

她在心中不自覺分析著,可臉上半分都不落,隻是對小娘子抬了抬下巴。

三隻手訕訕的垂頭聽著,一句話也不敢回嘴。

“謝謝。”

小娘子小心翼翼道著謝,眼珠子卻好奇地打量著給她解圍的小娘子。

此人赫然是身穿男裝的小娘子,身形挺拔高挑,穿著棗紅色的交襟圓領袍,頭頂帶著四方襆頭,兩條纖長的帶子垂落而下。

最是出眾的是那雙淺若琉璃的眼珠子,眼尾微微壓著長睫,在雪白的臉皮上落下稀疏的陰影,當真是極好的長相。

小賊眼珠子一轉,緩緩退了出去,隨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小娘子姓什麽,哪裏人?怎麽獨自一人出門。”沐鈺兒收了長刀,一隻手往後背著,笑問道。

小娘子行禮:“兒是揚州江陽人,梁姓,隨家兄赴洛陽趕考。”

“原來如此。”沐鈺兒點頭,不經意說道,“可真巧,和新科狀元梁堅同姓,同鄉……”

話還未說話,她便見小娘子瞳仁倏地一緊,猛地抓緊手中的荷包,神色頓時警惕起來。

“今日人多,找個人陪著一起逛吧。”沐鈺兒了然,自小娘子手上的凍瘡上一掃而過,笑臉盈盈。

小娘子神色緊繃。

“春行街和易仁街的交匯處的回春堂有物美價廉的膏藥。”沐鈺兒真情實意地建議著。

小娘子立刻把手背在身後,沉默地低下頭來。

那一邊,張一抓著三手李,狐假虎威地威脅著。

“這地界最近是你爺爺管了,叫你的兄弟不要給我們惹麻煩,下次再抓到一次就送你們吃一天牢飯。”

“是是,要知道這南市如今還歸爺爺們管,我三手李就是餓死也不出來給幾位爺爺抹黑,絕不耽誤各位升官發財。”

小賊頗為油嘴滑舌,嬉皮笑臉地奉承著,眼珠子不停得往一側沐鈺兒身上掃去。

好不容易挑中一個肥羊,就撞到這位煞神手裏,真是倒黴。

“一邊說話。”沐鈺兒目送小娘子離開,這才慢條斯理走到小賊身邊。

她一笑,嘴角便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眉眼彎彎,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個頂好脾氣的小娘子。

可這笑落在挨過收拾的三手李眼裏,卻打了一個哆嗦,腿開始打顫。

張一跟了沐鈺兒多年,一下就明白老大要幹什麽,連忙拉著人的領子,把人從人群中拽開。

“這是北闕那位女司直吧?”人群中有人好奇問道。

“可別替北闕了,晦氣。”

“聽說這人是,私生女。”

人群聲音窸窸窣窣,小娘子捏著荷包,怔怔地看著那道棗紅色的影子消失在人群中。

沐鈺兒不理後背後的閑言碎語,帶人來到南市和永泰坊的交接處的水井邊站著。

“瞧張一你把人嚇得。”她懶懶散散靠在柳樹下,抱臂,看著三手李眼珠子滴溜溜轉著的模樣,“別緊張,問你幾個問題。”

“好好回答!”扮黑臉的張一立刻凶神惡煞地恐嚇道。

“自然自然,司直要問的,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三手李立馬誇張地露出笑來,拍著馬屁奉承著。

沐鈺兒隻是笑著,手中捏著一根柳條,隨意甩著。

“你是個聰明人,一向取人錢財,不計來路,但也從不惹是非,剛才那個小娘子這般古怪,你怎麽看上她了。”

那梁小娘子身上雖穿著雲錦,一尺千金,可那雙手卻並非富貴人家嬌養出來,常人看不出奇怪,沐鈺兒和三手李這等常年混跡市井的人,眼睛亮得很。

雲錦最是嬌貴,非大戶人家不穿,那梁小娘子手指垂落的地方已經有細小的勾絲。

三手李頓時支支吾吾起來。

張一用力砸了砸他的背:“說話。”

沐鈺兒笑眯眯地看著他,和顏悅色說道:“最近沒飯吃,惦記上我北闕的飯了。”

“哎哎,真不關我的事,司直明鑒啊。”三手李頓時齜牙咧嘴,連忙擺手說道。

“小人前幾日看到有兩男的在河渠邊吵架,其中一人身上也穿著這個料子的衣服,連花紋都一模一樣,眼睛都看到天上去了,還對小乞丐出言不遜,我就想著替天行道,嗷……”

沐鈺兒搭在刀鞘上的手指微微一動。

“少油嘴滑舌。”張一打斷他的話,“快說。”

三手李這才刹了嘴,繼續訕訕說道:“結果那人是個樣子貨,瞧著很有錢,可荷包空空****,呔,晦氣,一家子窮鬼。”

沐鈺兒挑眉:“會不會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可不能,自從咱北闕管了南司,連我都好幾天沒開張了,別人可……嗷……”

“哎哎,是是,今日我又瞧著那料子,我就猜是一家人,那我可不是要找回神偷三隻手的威名,一雪前恥。”三手李記吃不記打,神采飛揚地比劃著。

“不是我三手李托大,那荷包我一摸就知道了,全是銅板,不超過二十個,一個銀子都沒有,又是樣子貨。”

“那小娘子的荷包也沒有錢?”張一驚訝問道。

三手李一拍大腿,立刻忿忿說道:“這還能有假,張爺你不信我的嘴,總該信我的手吧,我這手一摸,不會出錯的。”

沐鈺兒垂眸,摸著刀柄上的花紋。

南市幾個神偷手確實是有幾分本事的。

“你兜裏是什麽?”張一眼尖,見他袖口還有一個粉色的東西,立馬奪了出來。

三手李撲了一個空,眼珠子一轉,立刻義正言辭說道:“哎哎,哪來的帕子啊,嗐,大概是之前風大,不小心黏上的,你看我這人就是粗手粗腳,多了個東西都……”

沐鈺兒伸手接過帕子,眼睛一瞟,就看到帕子下繡著一個字——梁菲。

“是剛才那個小娘子的。”她聞了聞,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還打算上門翻高頭。”

三手李頓時縮成一團裝死。

沐鈺兒聞了聞帕子上的香:“有點像春香閣的薔薇露,這是除百露春外最好的薔薇露,價格不菲。”

“這帕子用的織雲錦,可比那衣服還貴。”她把帕子放在日光下仔細看了一眼,挑眉說道,“還挺識貨,這帕子雖然勾絲了,但應該是小娘子身上除衣服外最值錢的東西了。”

三手李嚇得不敢吭聲,哼哼唧唧地擠出幾個字,眼珠子盯著地上看。

“不會是家道中落,家裏窮的隻剩下衣物了吧。”張一歪著頭,不解說道,“還是這些都是假的,蒙了我們的眼。”

“不可能,那衣服我摸了一下,真的是雲錦。”三手李嘴賤,忍不住嘟囔著,“怎麽就兜裏沒錢呢。”

聽說這位新科狀元家境並不富裕,哪來的錢買雲錦和織雲錦,甚至一百文銅錢一兩的薔薇露。沐鈺兒捏著柔軟的帕子,心中不解。

“洛陽怪事多,也許是家裏有念的經。”張一倒是看得開,見怪不怪地說道。

“對對,那日吵架的兩人也很奇怪,一個破口大罵,另一個瞧著冷冰冰的。”三手李連連點頭,“被罵的那個人長得真俊啊,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沐鈺兒盯著帕子,心不在焉地聽著,把剛才的事情盤了一遍,覺得有些古怪,卻又找不出端倪。

她把帕子遞了回去,淡淡警告著:“不許挾私報複……”

“鈺兒,原來你在這裏啊,快,快去曲江。”

沐鈺兒扭頭,隻看到一個穿著綠色官服的男子,從人群中上氣不接下氣地擠了過來,慌張說道:“出,出事了。”

張一見了人,齜了齜牙,嘲笑著:“這不是我們的新上任的刑部員外郎嗎,怎麽急得跟死人了一樣了。”

楊言非氣得虛點了點張一,卻又沒空懶得理會他的打趣。

“狀元死了。”

沐鈺兒手指一緊,瞬間縮了回去。

三手李抓帕子的手撲了一個空,差點一個跟頭栽了,幸好被張一一把拉了回來,這才沒有摔個狗坑泥。

“誰?”她不可思議反問道。

楊言非扒拉著她的手臂,聲音沉重:“梁堅,天聖三年揚州人,十日前新出爐的那個長安二年狀元。”

身後的張一和三手李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這事還牽連了半月前剛回洛陽的揚州別駕唐不言。”楊言非一口氣不斷地說著。

“好耳熟的名字啊。”張一喃喃自語。

楊言非臉色凝重:“陛下點名你別院見駕。”

沐鈺兒懸了半天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終於來活了!

作者有話說:

一般偷東西叫三隻手,上門偷叫翻高頭,借助繩索、鉤子翻身上房叫上手把子,借助竹竿,撐杆跳,還有繩索等翻身上房的下手把子,光是做賊就大概有二十幾種叫法,事業線分布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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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團子氣呼呼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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