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霓眼睛一亮。

光顧著死磕白紙了, 居然都忘了還有一種東西,叫樹皮紙——不是那種還需要加工, 用樹皮當原料的紙,而是直接在樹皮上寫字!

雖說樹皮作紙不能長久,但作為紙張發明出來之前的過度階段,用來當短時間的代替品,完全行得通。

有了紙,就能印刷課本, 印刷試卷,開課堂,讓更多的人有書念, 提高知識水平, 然後過個兩三年就可以開科舉,廣納賢才!

神女道:“劉季。”

劉邦望過去, 神女漂亮的雙眸裏,日光鎏金, 仿若流動異彩。

神女在注視他。

劉邦心頭一跳,莫名有些緊張。

“汝此話一說,便可在史書上有一名之地了。”

這個評價可就高得離譜了。

始皇帝盯著劉邦,眸光深沉, 藏著隱隱的壓迫感。

這人……居然比蕭何得到的評價還高?但是方才交談時, 盡管這人的某些思想和他比較契合,然而才能方麵,絕對比不過蕭何。

為何國師會……

張良也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劉邦,瞳中有困惑與不解。

一片愕然中, 哪怕是當事人, 劉邦都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國師,這……我……”

這該不會是國師在開玩笑或者說反話吧?

青霓也不解釋,隻是話語一轉,說起了什麽是科舉。

科舉,能讓底層人有進階的通道,也能抑製貴族,不讓他們一家獨大。而貴族家裏藏書頗多,底層人本來競爭不過,如今有了能寫字的樺樹皮,更為輕便保存,而且成本——在如今朝代的人看來,成本一點都不高,找到一棵樺樹,將樹皮扒下來就可以了,豈不是能從貴族那邊撕下大量的官職?

何況!如今天下一統,戰役變少,軍功爵相當於雞肋,科舉……科舉可以代替軍功爵,讓底層人有向上爬的希望!

張良眼瞼**了一下。

又是一處朝政漏洞被補全,覆秦之望又渺茫了不少。

而始皇帝更是情不自禁:“彩!”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讚許:“科舉的確是一個絕妙的製度。單從此來講,劉季確實擔得起史書留名。”

當然,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留名,而是“劉邦,字季,因其提出樺樹皮能書寫,使科舉製度有了建立起來的土壤”,這麽簡單一句,然後,後麵就全是科舉製度有多厲害,在曆史中占了多濃墨重彩的一筆。就像淳於越,他在曆史留名和他做出什麽成就無關,而是秦始皇堅持的郡縣製和大部分人支持的分封製相碰撞,他作為引起焚書坑儒大案的最後一根稻草,有幸被帶著一起史書留名罷了。

曆史重點從來都在焚書坑儒,而不是博士淳於越。

劉邦非常清楚這一點,對此也沒有什麽失望,他隻是收斂了臉上的嬉皮笑臉,正正經經地向著神女拜謝了一禮,“科舉之重,重如九鼎,某在此多謝國師,為天下黔首提供了一條新的向上攀爬的道路。”

他用不著這個,科舉至少要一兩年後,等部分黔首有書念,念上兩年的書,才好去參與科考,而他明年就可以去考吏了。但是,天下黔首用得上!有了科舉,他們不需要苦熬到三十歲才能去一展抱負,不需要有萬千家財才被允許當吏,他沒趕上好時候,但是千千萬萬的年輕人趕上了。

甚好。

“劉季。”始皇帝忽然開口。

劉邦清了清思緒,看向“神侍”,做足了好態度,“閣下請說。”

“樺木皮書寫一事,事關重大……”

劉邦吊兒郎當地笑:“哦!辛苦閣下要為此瞞住貴族那邊了,放心,某知道輕重,這事絕對會爛死在肚子裏。”

始皇帝抬眼輕瞥,“朕命汝全程負責此事。”

劉邦瞬間一個激靈。

朕——

朕?!

他默默抬手扶住了旁邊的樹幹,“不好意思,我剛才似乎沒聽清楚,閣下能再說一遍嗎?”

始皇帝語氣一肅:“劉邦聽令!”

劉邦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垂眸,表情正經起來,恭敬地行禮,“邦謹遵上令。”

始皇帝:“科舉茲事體大,非心有識別者不可克堪,汝即刻啟程,前往樺木所在之地,取三車樺木皮,運往鹹陽,呈予公子扶蘇!此為其一。其二,汝所過之地頗多,見識博極,可接造紙大任,朕封汝為……”

劉邦聽著聽著,心裏驚起滔天大浪。甚至想要開口去問,史書上能留下一筆的重任,陛下你就這麽信任我?上來就把它安排給我?

就……不怕我辦砸了?

始皇帝道:“造紙之材料,無人知曉,需從無到有去試驗,繁瑣細碎,卿少時曾四處出遊,又擅與底層人士打交道,或許能夠發現常人不曾注意的事情。此事,非卿莫屬。”

盡管劉邦心知肚明這些話至少有三分是禦下之道,不是真的除了他別人就做不來了,然而,一個皇帝願意對他這麽個白身說這些話,已足夠令人感動。

劉邦揚聲道:“陛下厚愛,邦不甚感激!”

不就是造紙嗎!他接了!改天就找認識的那群兄弟喝酒,問一問他們知不知道有別的能用來記錄字跡的有趣玩意!

哦,還有,樺樹皮既然能用墨在上邊書寫,說不定紙張能從上麵著手?

*

樺樹生長在上黨郡——或許其他地方也有,可惜劉邦不清楚。他隻知道樺樹在六七月時生長得最為旺盛多汁,是一年之中樹皮最容易剝離的時候,一人一天,就能剝掉幾十棵樹的樹皮。

如今正是七月上旬,始皇帝令劉邦帶足人手快馬加鞭前往上黨郡,取樺樹皮作紙。而始皇帝的巡查車隊則在沛縣呆了幾天後,開始往西去,曆經兩個多月,才終於回到鹹陽。

扶蘇已經望眼欲穿了,“國師,牛怎麽樣!生了嗎!”

青霓:“……”

青霓:“……嗯。”

扶蘇公子鬆了一口氣,“可算是生了,可惜我沒能在它生產時陪在它身邊。”

青霓:“……你可以現在去陪。”

扶蘇羞澀一笑:“它已經生下牛犢了,我也不需要再繼續圍著它轉了。我現在有一個新的目標。”

青霓:“嗯?”

扶蘇公子眸中光芒更亮了:“有國師在,日後大秦耕牛必然不缺,糧食必然也會越來越多,我看過國師給的生物知識,牲畜除了往生得多培育,還能往身上多肥膘培育,我想去養豕——”

雪貂:“等等!你說你想去幹什麽!”

扶蘇一隻手放在胸口,仿佛在說什麽激動人心的話,看向雪貂:“養豕!貂神獸,我想去養豕。”

雪貂:“……你怎麽會忽然想去養這個?”

“豕常多胎,方便我尋找育種需要的品質。豕個頭大,本身肉便多了,如果能養得更肥碩,多過它們需要食用的糧食,於黔首而言,便是值當了。”扶蘇信心滿滿,“我認真想過了,培育雞鴨魚實在太少了,豕肥得恰恰好。”

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卷小竹簡,用學生看老師批改作業的目光,望向青霓,“國師,這是我根據你傳授的知識,擬定好的籌劃。”

裏麵詳細寫了,他將會如何根據豬崽的初生重、斷奶重、生長速度、料肉比做記錄,然後挑出其中的優質品種,用來交|配。

扶蘇忐忑地問:“國師,這樣可行嗎?”

青霓:“……”

雪貂忍不住在腦內對青霓說:“乖乖,衣衣,他是認真的啊!我原本以為他說的要學生物育種,是說說而已!”

“我也沒想到……”扶蘇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該說不愧是曆史上那個頭鐵到一條道走黑的扶蘇公子嗎?

張良沒忍住潑冷水,“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魚炙,庶人食菜。縱然你養出來了,按照禮節規矩,黔首依然不被允許隨意食用豕肉。”

扶蘇瞧過去,發現是一女子在說話。她身材比一般女子高挑,麵頰潔淨,鬢發烏濃,倒不像官奴婢,反而像是哪家小姐。

扶蘇:“這位是……”

“見過長公子。”張姬欠了欠身,“妾是娘娘身邊的棋童。”

——專門侍棋的女僮仆。

扶蘇很好脾氣地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會去說服阿父,改了這一禮製。”

張良詫異:“公子是儒士,竟要改孔夫子遵循的周禮?”

他倒是不在乎這個,但是大部分儒士都很在乎。

“若是‘禮’無法讓黔首吃飽,這‘禮’亦無需死守。”扶蘇神態認真,眼中閃動著光芒。那是真正為民做事的光芒,是讓此刻的張良發自內心移開視線,無法正視的光芒。

扶蘇又道:“何況,孔夫子尊禮,卻並非守死禮之人。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然昔日孔夫子周遊列國,遭蒲人攔路,要求他發誓不往衛國去,夫子起完誓,被放走後,他沒有半分猶豫便繼續往衛國去——被逼發誓,無需守信,便是夫子的變通。”

而豕肥可令黔首吃飽,便無需堅持隻許大夫食豕肉,是他扶蘇的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