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釋放還是克製,青霓還在摸索。

道理誰都會說,什麽堵不如疏,什麽壓抑自我隻會讓人抑鬱,要學會調節心情,自我釋放,讓青霓來說,青霓能說得一套一套,但她沒辦法說服現在的自己。

如果她放心去釋放,誰來承擔後果?

反正不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明皇,太醫院醫官在何處教導百姓?”

青霓思維一跳,又想到朱元璋讓太醫院醫官去教導百姓《赤腳醫生手冊》的事。

那裏麵有教人遇到各種傷口怎麽處理,遇到有人落水怎麽處理,從衛生防疫教到草藥辨識,從頭痛、嘔吐、腹瀉這些生活常病教到糞便的衛生管理,既要處理好積肥保障衛生,又能用這個方法提高肥力效果。

《赤腳醫生手冊》這本書一出來,朱元璋都懵了,先拿去看個七天七夜,手不釋卷,直說:“這書關鍵時刻就是一條命!”

而如今,朱元璋一聽神女問在哪教導百姓,腦子裏立刻蹦出來兩個字“視察”。

天可憐見,他當上皇帝之後,誰還敢視察他的政策執行效果,通常都是他去視察別人。如今要遭受考察……

倒也很有趣。

朱元璋新奇之餘,還有些緊張,一口氣提到咽喉,不敢鬆下去。

不知道那些醫官有沒有做好!可千萬別讓他丟臉!如果誰讓他丟臉……

朱元璋眼神很平靜,看不出來什麽殺意,語氣也是平靜的:“在城外,俺為神女驅車。”

“不必。”

讓朱祁鈺拉車是為了顯得複活一事不那麽兒戲,她沒事讓朱元璋駕車幹什麽,平白低看名人。

青霓隻是問:“哪個城門?”

朱元璋說了個城門名字,話音剛落……

“呼——”

一道風聲傳來。

但宮殿裏,大門關著,窗戶關閉,怎麽會有風聲?

朱元璋看到周圍已是城門口。

好快!

被風吹了兩息後,這個念頭才在朱元璋腦海裏緩緩升起,在這之前,他腦中隻填滿著震撼。

*

係統:“衣衣……”

漆黑夜幕中,神女飛快眨一下眼睛,偷偷和自己的神獸對話:“好險好險,沒有出問題。這種先用精神力鎖定一個地方,再用精神力包裹自己,一瞬間移過去的操作對我來說還是需要多練習練習。”

五彩小蛇拿腦袋蹭蹭宿主:“衣衣你平時要麽直接跨世界,要麽自己在世界內部移動,這樣帶人在世界內移動還是第一次,消耗的精力大一些也正常——有沒有累到啊?”

“這倒沒有。就是有一些後悔……”

“後悔?”

“可惜我現在不中二了,不然高低也得大呼一聲‘看我瞬間移動’!”

青霓的手指在蛇腦袋上移動,五彩小蛇覺得癢癢,又不太想躲開,而後,就感覺到手指移動不是雜亂無序。

似乎在畫一個圖案。

是一個笑臉!

神女在端著身份,衣衣在對它笑。

五彩小蛇拉拉嘴角,輕輕拉動,拉著拉著,就越拉越大,咧著嘴笑,那口蛇牙都快笑得幾乎要飛出去了。

朱元璋的聲音傳來:“神女,人在這邊。”

他指著一個方向,帶青霓走出去一段路,遠遠就見前方有一群人席地而坐,好幾個穿官服的人手裏拿書,在向他們說著什麽。

如今是晚上,人群周

圍升起不少火堆,將那一片照得橘亮。

“白天他們也在?”

朱元璋搖頭:“百姓白天需要做活,醫官皆是夜間口述,手把手教。偶爾還教他們識字。”

神女頷首,認可:“你確實有在用心。”

不用心的人根本不會記得考慮老百姓白天需要幹活賺錢養家,也不會記得百姓大多不識字,要教他們隻能靠帶領實踐。

朱元璋正要笑。

被神明讚許,他實在很高興,但,目光觸及遠處火光時,突如其來地,竟有些心碎。

“俺小時候,若能有這樣的書和官就好了。”

他好像在和神女說,也好像在自言自語:“俺小時候白天要幹活一整天,他們也要幹活一整天。俺晚上沒什麽事情可幹,隻能早早上床睡覺,他們晚上也是沒什麽事情可幹,隻能早早上床睡覺。”

神女側頭,靜靜看著這個起於微末的皇帝。

他放過牛,討過飯,當過和尚,做過大頭兵。

雖然一開始青霓給過他兩金子,但亂世之中一個年輕人很難保得住這筆巨款,在他埋葬親人屍體,還過了一段好日子後,同鄉人發覺不對,鄉裏鄉親,你有多少錢我們會不知道,然後,金子就被搶走,他也就依然沿著原來軌跡,流落街頭討飯求生。

在未來,在洪武五年,他還下詔要求天下人放還奴隸,恢複奴隸的人身自由。

或許他不是什麽聖君,什麽好人,但他確實有在為百姓做事。

朱元璋仍在說著以前那些事。

“俺在山上撿幹柴,最怕碰到蛇,如果被蛇咬一口,家裏可沒錢讓我去買藥醫治。”

……

那邊傳出聲音。

“被蛇咬傷後不要著急,先查看傷口,看看是否紅、腫、熱、痛、麻木……”

“確定是毒蛇後,不要跑動,跑動會讓毒液更加融入血液中,讓人更快毒發身亡。”

醫官沒用什麽之乎者也,隻是最簡單的白話文,百姓們聽得容易,臉上更是顯現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其中有人小聲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被蛇咬之後不要跑動。”

火堆劈裏啪啦地燒響,醫官被圍在百姓中間,整個場麵像是一副柔美畫卷。

……

“俺是濠州人,俺們濠州土地最適合種稻,但稻田容易生血吸蟲,俺以前那個腿啊,黃豆大的紅斑,一片連一片,家裏還不給俺抓,說是抓了就會爛,爛了腿就不能要了。這還不算最可怕,被血吸蟲咬有可能會發熱,神女你可能不知道,窮人家不敢生病,這發熱更是可怕,俺親眼看到同村一個叔,發熱之後沒錢看病,他家裏人給他求來一碗符水,喝完後一晚上都在拉,第二天就死了。”

“俺怕血吸蟲,他們肯定也怕。”

……

月亮掛在天上,那一片雲暈暈地亮,映在地上好似一層薄到幾近消融的霜。醫官披著霜,語調緩慢,以免百姓聽得吃力。

“不要讓鴨子進稻田,會汙染水,水髒了,蟲子就多。”

“要滅螺螄,螺螄便是田裏那些形似蝸牛的東西。插秧後往田裏施用十到五十斤氨水,既能肥田,又能消滅九成以上的螺螄。”

百姓茫然:“氨水是啥水?”

“在神女所傳書籍裏有,就是這本《粗製氨水》,明日就講到怎麽製作。”

又有百姓問:“俺笨,要是學不會怎麽辦?”

醫官臉上浮現出不耐煩,眼一瞟,瞧見旁邊甲士精神奕奕杵在旁邊,腰上還有刀,立刻壓下不耐煩,

溫聲細語:“也不礙事,這裏還有被血吸蟲咬了之後的治療方法,很簡單……”

……

“還有草藥,俺小時候就在想,要是俺認得藥就好了,也不需要能行醫,有個頭疼腹痛,能去山裏找藥——吃錯藥材死,也比躺在**等死好。”

……

“你們好好看這些圖,這個是柴胡……能夠……這個是鮮馬齒莧……能夠……這個是……”

醫官一邊指著圖,一邊詳細形容特征。

這些知識不指望一教就能讓百姓記住,這不現實,但是十個人裏有一個能記住,十條知識裏有一條能記住,說不準就能在關鍵時刻給人保命。

辦法很笨,可在明朝這個還沒辦法搞醫保,沒辦法在全國各地開人民醫院,沒辦法大肆培養有本事的醫生的朝代,也隻能用這種笨辦法,讓百姓自己自救一下。

在聽的百姓裏有男有女,青霓對這個很滿意。

神女稍站了一會兒,也沒上前,隻是對著朱元璋說:“你手下這些官做得不錯。”

朱元璋此刻心情很是複雜:“他們……真是好命。”

看到神女眼帶詫異,朱元璋突然笑了笑:“俺是說這些百姓,他們真好命啊,是曆朝曆代最好命的百姓。朱重八羨慕他們。”

*

“阿蘿,阿婆真羨慕你嘞。”

羅英女聽著醫官的教導,耳畔卻響起阿婆的話。

她知道為什麽,她阿爺就是在山上被蛇咬之後,恐慌之下奔回家中,毒發身亡。

農人家裏,少了個男人,就好像下田前少了一頭牛。

如果他們能早些知道救治方法就好了,如果當年也有神女降臨,也有好皇帝、好“原來是這樣……”其中有人小聲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被蛇咬之後不要跑動。”

火堆劈裏啪啦地燒響,醫官被圍在百姓中間,整個場麵像是一副柔美畫卷。

……

“俺是濠州人,俺們濠州土地最適合種稻,但稻田容易生血吸蟲,俺以前那個腿啊,黃豆大的紅斑,一片連一片,家裏還不給俺抓,說是抓了就會爛,爛了腿就不能要了。這還不算最可怕,被血吸蟲咬有可能會發熱,神女你可能不知道,窮人家不敢生病,這發熱更是可怕,俺親眼看到同村一個叔,發熱之後沒錢看病,他家裏人給他求來一碗符水,喝完後一晚上都在拉,第二天就死了。”

“俺怕血吸蟲,他們肯定也怕。”

……

月亮掛在天上,那一片雲暈暈地亮,映在地上好似一層薄到幾近消融的霜。大日子,普普通通的一天,羅英女腦子裏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

我能不能靠賣柴胡賺錢呢?

她去和阿婆說,阿婆笑著說:“這要是能賺錢,別人怎麽不幹,就等著你去做?”

她去和同宗叔叔說,叔叔一聽要進山裏,直搖頭:“俺知道你認得柴胡,但……阿蘿啊,山上野獸多,蛇蟲鼠蟻多,還不如在家裏種地,俺種了幾十年的地,沒有出過任何事情,你進山作甚呢,費力不討好。”

她去找村裏其他人,沒人讚同她這個做法。

挖兩株草賣錢,她想得真美啊,真有這種好事,能輪得到他們?

羅英女思考了很久,在一個大早上,偷偷拿著小鋤頭和竹筐上山,一直到天黑才背著一筐柴胡回來。

阿婆拿藤條把她抽了一頓,不去地裏幫家裏人伺弄莊稼,非要跑出去挖野草,這不是玩兒嗎!

羅英女隻倔強地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第二天又背著柴胡去縣裏醫肆賣。

那抓藥的郎中打量著這筐柴胡,再打量好幾眼羅英女。

“這柴胡……”

羅英女心頭一緊。

“柴胡以銀夏為佳,你這柴胡不地道,賣不出多高價錢,你這又是沒炮製加工過……每斤六文如何?”

旁邊研藥的磨作頻頻側目。

羅英女有察覺,也知自己肯定被壓價了,可是……

她激動到用力點頭:“好!”

“這裏是斤六兩,看你可憐,半斤八兩,便與你算斤半,給你二十一文。”

羅英女用滿是汗水的手接過二十一文錢,出了門,直奔朝廷建立的神女祠中,斥巨資——七文錢燒香點燭,祭拜神女。

“謝謝神女,謝謝……”

她一下又一下彎腰鞠躬,燭光耀紅她麵頰,還有瞳孔中瑩亮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