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願意留在皇宮中的宮人已經越來越少, 甚至少到很多事情趙構要自己動手去做的地步。

換而言之,宮鬥劇裏,失寵妃子什麽待遇, 趙構現在就是什麽待遇。

然而趙構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第一屆百姓大會?甚麽玩意?他們不登基?”

趙構對著來向他傳遞外麵消息的小太監左看右看, 想看出來這人是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怎麽會有人連皇位都不要, 搞什麽公民選舉?選出百姓來投票?百姓懂政策嗎!

文武百官倒是沒有廢,畢竟需要百官來出謀劃策, 但……廢除宰相是怎麽回事?禁止一言堂又是怎麽回事?沒人登基,皇位空懸……又是怎麽回事!!!

趙構天旋地轉, 身邊好似有人驚呼,也好似有人逃散,他踉蹌著扶住牆壁,無法分辨東南西北。

你們……你們……

趙構悲憤的想:你們不想當皇帝,那倒是別另立政權啊, 讓我繼續當個傀儡皇帝也行啊!

*

其實,沒趙構想象的天塌地陷。

玩家們倒也沒一步到位照搬現代政策, 他們隻是用了一下現代名字, 方便他們稱呼,實際上,應該是類似於明朝“內閣”的行政方式, 再稍微改動一下。

由中央政府提出多項議案,內閣諸臣對議案進行投票,選出政策來指揮各部。內閣成員十年一換。

而百姓大會是以前每年皆各地百姓進京的變種, 用來給內閣反饋政策如何。玩家們出於惡趣味還有致敬,將之命名為百姓大會。

私底下。

“我們這樣算不算直接把房子給拆了?”

“算, 當然算!”

玩家們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一起笑了起來。

“我拿人頭擔保,等我們在遊戲裏壽終正寢之後,肯定會有人想繼續當皇帝!畢竟工業革命還沒開啟,這可是古代!是宋朝!”

“這不廢話嗎,誰能忍住萬人之上的**。小農經濟和帝製注定掛鉤。我們隻是打個基礎,等以後各方麵條件成熟了,一定會有徹底廢掉帝位的一天。”

“而且,我們先把房子拆了,以後他們就算再把房子建起來,也終究不是以前樣子了。”

“就像武則天當過女皇之後,太平公主敢政變了,唐中宗李顯都想要立女兒為皇太女——別管成不成功,唐朝以前哪裏有過這種思維出現。”

玩家們其實並不打算一步到位讓宋朝直接進入現代社會製度,他們心知肚明,現在之所以能政治清明,全賴於他們這一百個人還活著。

再說得明白一些,全賴於他們這一百個作弊器還活著。

人會被權力腐蝕,可能會變質,可能會因為子孫後代而退讓底線,可能會“我們費盡心思拯救了這個天下,就不能享受享受”,可能會“屠龍者終成惡龍”,可能會一直堅持本心但殉道於中途……

但,玩家不會。

金錢權力侵蝕?玩家隻認成就,任務,母神好感度。隻想打出一個完美結局。

官員欺上瞞下?玩家可以親自去基層查探情況,一有事情,私聊通知。

惡龍膽大包天半途刺殺,偽裝是意外?還是一個私聊,誰墮落了就剁了誰,剁完就馬不停蹄換新官上任。這天下什麽都缺,就是不缺想做官的人。

有孩子之後,不由自主想為後代鋪路,為子孫撈好處?玩家不僅沒有子孫,他們還不結婚,不嫖娼,孤寡一輩子!

還有殉道……玩家們能複活,就不怕別人的針對和暗殺。

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作弊器,隻要他們還在,就能保證政策不變味。

一百個永不變心,永不墮落,永遠將勁往一塊兒使的人的存在,能發揮出來的力量,可怕到讓人難以想象。

而他們走後,享受過極大權力的內閣成員,真的會允許君權壓製他們嗎?皇帝不一家獨大,以華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精神,遲早會再一次出現廢除皇帝的舉動。

我們是火種,我們是先例,我們是注定被犧牲的一代。

“功成不必在我。”

玩家們相視一笑,然後,握拳,歡呼——

“功成必定有我!”

*

“官家偷跑出皇宮了。”

大蛇軍麾下官員相互間傳遞情報,燭火把他們臉上凝重映得一清二楚。

“老夫……”宗澤背倚椅背,眉眼疲憊間還帶著釋然之意:“老夫沒辦法回到過去了。”

十四年啊,縱是鐵石心腸都能被捂熱,何況宗澤是肉體凡胎。

他喜歡小官人,他們是明君。

他喜歡大蛇軍官員間這股相處氛圍,他們都在為理想而奮鬥,沒有文人作賤武人,沒有黨爭傾軋——這都得益於他們主公對自己想要什麽非常堅定,主公堅定,下屬就有行駛的方向。

他最喜歡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這些,都是趙構沒辦法給他的。

梁紅玉雙手抱胸,胳膊線條繃得特別緊:“說得好像誰能回到過去一樣。或者說,那種過去,誰想回去?”

百姓都知道見過光明無法回到黑暗,他們也隻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無法跳出這個界限。

韓世忠昂首挺胸,氣勢十足:“紅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王彥唇角緊繃,此時卻也別開視線,說一句:“他們並沒有改朝換代……不是嗎?”

國號還是宋,小官人也沒有登基稱帝,哪怕說他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他心裏好受一些。

其他人也紛紛表達看法。

同一時刻,趙構坐在地上,思考自己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不願意接受大蛇軍給他安排的結局,在身上藏了兩緡錢,趁著宮人侍衛懶怠,偷偷跑出皇宮,想去浚州城找趙家忠臣。

他不信大蛇軍會對他好,他之前每個月還有月錢的待遇,一定是那些忠臣還念著他,從大蛇軍那群叛逆那裏爭取來的。

就像荀香令!雖從曹賊,心中念的還是漢業!

他要去找他的荀香令!

但皇帝無權,江南麵貌混亂,匪盜在江北混不下去,便跑來江南作威作福,趙構又不是那種特別有民間生活經驗,特別能打的人,才剛出揚州十裏,就進了一家黑店,第二天醒來,身上那件外袍被扒走,錢也不見了。

他要是帶幾個護衛出來也不至於如此,但他此刻誰也不敢相信,落到這種下場也隻能咬碎牙往肚裏咽。

“等我……等我到浚州城……一定要這些刁民付出代價!”

趙構堅信這點,靠著這股心氣,徒步往江北走。

走了一天一夜,肚子咕咕叫,勉強爬上樹掰了個果子,往嘴裏一咬……

“嘔——”

好酸!

趙構一口一口吞下那顆果子,點燃火折子為自己照明,深一腳淺一腳繼續走。

在野外就吃山果飲山泉,進城了他就那泥巴抹髒臉,翻出一隻破碗,高高舉過頭頂。

“求諸位官人姑子好心,賞些錢財吃食吧!”

“呸!”路過一個人,踹了他一腳:“有手有腳還乞討,真不要臉!”

就這樣,趙構一路乞討到浚州城。

然後蹭了一個好心老農的牛車,和他說自己是從南方來,被欺壓得過不下去,到北方想混口飯吃,路上碰到劫匪被搶光錢財,惹來老農憐惜,給他做擔保,帶他進城,辦了個臨時戶籍。

趁夜,他去敲嶽飛家門。

他知道這個小官,當時官職還小時,就上書請他驅逐奸臣,被他革職後,也不灰心喪氣,又去參軍抗金。如此忠心耿耿,他以後定然不負他!

嶽飛在給第二任妻子李娃梳頭,長發如瀑,木梳輕輕順下,一邊梳理,一邊溫聲說著朝中事。

說主公又把陸宰氣到跳腳,說韓世忠抱怨沒有戰事自己快發黴了,說宗澤一把年紀也不願意致仕,舍不得放下對清平世界的建設,他兒子宗穎天天愁眉苦臉,快去跪求父親回家頤養天年了……

李娃便靜靜聽著,偶爾笑起來附和兩句,嶽飛眼底便滿是柔情。

說著說著,嶽飛突然動作一頓,大將軍瞬間不沉穩了。

“明天安娘要高考,若是能過分數線便入翰林院,她現在會不會緊張得睡不著覺?明日我們要什麽時辰把她喊起來比較好?是早一些,讓她有時間調整心情,還是晚一些,讓她多睡一會?還有早點,要備甚麽早點比較好?吃粥還是吃飯?吃粥會不會在考試時特別想要更衣?她在家中睡覺,明早要坐馬車去考場,所有學子都坐馬車去,若是堵車可如何是好?還有她的筆墨紙硯……我再去看一眼,一定要備齊了,千萬不能有錯漏!”

這時候他不是無所不能的嶽武穆,隻是一個擔憂女兒高考的父親。

卻在此時,下人敲門,進來低聲匯報官家來了。

“嘶——”李娃感覺頭發一疼,倒抽一口氣,抬眼看,便見銅鏡之中,丈夫眼瞳晦暗不明。

……

趙構在門外等得焦急,心中憤恨於那閽者竟然敢讓他在外麵等,擦著他鼻尖把門關上。

實在……實在……

趙構感覺被擦過的鼻尖在燙得厲害,哪怕周圍無人,也好像有什麽聲音在嘲笑他。

等著!你們都給朕等著!

過了一會兒,門重新打開,出來的卻不是他以為聽聞他到來,會欣喜若狂跑出來接駕的嶽飛,而是剛才那閽者。

閽者拉著臉,冷漠地說:“我家嶽爺不見你。”

趙構呆若木雞。

怎麽會這樣!

閽者繼續說:“我家嶽爺還有一句話想要與你說。”

他連官家都不叫,厭惡直接擺在臉上。

趙構忍氣吞聲:“甚麽話?”

閽者:“盡忠報國,深入膚理,還望官家恕罪。”

盡忠報國者,為竭盡忠心,報效國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