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沂中人在浚州城時, 十九歲的衣衣瞧準時機,把趙構那份議和書爆出來。

就是“臣構言”那份議和書。

這東西破壞力太大,之前沒拿出來是怕泄露後, 對於士氣打擊過大,宋軍直接躺平擺爛——那時候大蛇軍可撐不起多麵開戰, 對抗金兵。

但現在, 可不怕完顏構這個官家影響宋軍士氣了。

議和書爆出來第一日,當晚,不知道是誰往宮門口潑糞水。那味道臭得令人作嘔, 值守宿衛看著那牆上淌下來的黑黃糞水, 腹中隔夜飯全吐出來。

趙構得知此事,惡心之感浸透五髒六腑。

“嘔——”

趙構邊吐邊質問:“賊人可曾抓住?究竟是誰膽敢如此大膽!”

當然沒抓住, 楊沂中不在,值守宿衛偷懶翹班,那個晚上都沒人守宮門。

值守宿衛不會告訴趙構這點, 隻垂下腦袋, 用好似十二萬分謹慎的語氣說:“昨夜與賊人打鬥, 臣無用, 讓賊人逃掉了。”

趙構端起冷茶一口咽下,這才讓那股子惡心勁消退,聽到這話, 他語調用力拉長:“讓賊人逃——掉——了?”

值守宿衛隻滿口請求趙構恕罪。

趙構又氣又惱, 卻又顧及手下兵卒不多, 不敢過於苛刻, 隻好口頭上訓斥幾句, 實則輕拿輕放, 讓他們務必要抓住賊人。

現今沒什麽人把趙構這皇帝當回事, 宿衛抓捕起來便沒怎麽上心,足足七日都沒有抓到賊人,反而讓宮門口更添一些其他汙物。

第八日,一群賊人更大膽,直接摸進宮裏,直奔後宮而去。

潘貴妃夜裏聽到動靜,睜眼一瞧,見個黑衣人從屏風後出來,似要欲行不軌。潘貴妃不驚不懼,隻厲聲道:“你若動我,明日我便往北尋大蛇軍狀告你欺辱婦女!你若殺我,貴妃被殺,大蛇軍也不會不管此事。”

那黑衣人一頓,轉身就走。

那宮人被驚入房中後,捂著嘴瑟瑟發抖,不敢言語,直到黑衣人離去,方才驚疑:“娘子,這……報官家名字,竟不如報大蛇軍好使?”

臨危不懼勁頭一過,潘貴妃渾身發軟,倚著枕兒靠坐**,語氣淡淡:“人的名,樹的影,大蛇軍治下是一家【賣】【**】場所也不許有,前些時候有人將幾家子女賣來江南,大蛇軍那些年輕首領勃然大怒,輾轉三千裏地,挑了江南十二家風月所,把人全救回去,同時救回去的還有裏麵其他女人,江北略人風氣為之一清。誰都知道大蛇軍嫉惡如仇,那黑衣人不敢賭大蛇軍首領會不會厭惡**賊。”

宮人連忙點頭:“原來如此。”

潘貴妃問她:“旉兒如何?”

宮人回道:“太子熟睡,未曾被吵醒。”

“替我倒杯水來。”水杯遞到潘貴妃手中,她捧起,忽地往宮人腳邊一砸,水濡濕宮人繡鞋,碎片四處迸射。

宮人慌亂一跪:“娘子饒命!”

潘貴妃半闔著眼,語氣平靜:“本位平日裏說,不許稱旉兒為太子,你們將本位的話都當耳邊風?”

宮人連連求饒,言說自己再不敢了。

潘貴妃這才饒恕她。隨後起身,去隔壁悄悄看一眼兒子,滿眼柔情。

小孩才八歲,“宋無道”事件發生時,也才四歲,自那以後,潘貴妃再不許身邊人稱他為太子,自己還把孩子抱過來親自撫養,也不許兒子出院落,養得他天真不知事,一直以為自己是尋常富戶家小孩。

——在這條世界線上,沒有發生苗劉兵變,趙旉也就沒有因受到驚嚇而病重離世。

“兒啊……”潘貴妃坐在床邊,輕輕撫摸著趙旉額頭,“等大蛇軍打進來時,發現你並不知自己身份,或許會饒你一命……”

全世界都覺得大蛇軍會造反。

趙構也覺得。

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噩夢連連,時常在夢中驚醒。

今晚倒是沒有被夢嚇醒,正在淺眠,迷迷糊糊間,趙構感覺好像有人在摸自己。

“!!!”

趙構驚悚地睜開眼睛,發現不知何時,床邊立著幾個黑衣人,那虎背熊腰,還有手上重繭,都能感覺出來對方是男人。

而這些男人在摸他的臉,摸他的胳膊,一邊摸,一邊讚歎:“這就是皇帝嗎,養尊處優果然養得又白又嫩,沒想到老子有一天還能摸皇帝。”

趙構:“!!!”

有變態!!!

宿衛呢!宿衛死哪去了!

白牆壁上,映著揮舞雙手掙紮的人影,身上,是到處**的手。

趙構又惡心又想吐,喉嚨泛著酸水。但他從來沒想過,在他一心逃跑,下令禁止宗澤抗金時,在他說“臣構言”時,自己親娘親姐妹在金國過的是什麽日子。

*

這群人黑衣人摸了一會就跑,出宮後,打來水拚命洗手。

“呸呸呸!”

他們對男人不感興趣,也沒有把趙構**,剛才隻是想要惡心惡心趙構。

“他祖宗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黑衣人們罵罵咧咧,趁著夜色,趕緊各回各家。

這件事,趙構沒有聲張出去——他丟不起那個人!隻是在那以後,他睡覺時,也要安排七八名宿衛在床前為他守夜。

*

浚州城。

白糖廠開始招收新工人。

百姓急趕忙趕過來守著大門報名,用玩家們的話來說,就是:“淩晨兩點啊!他們淩晨兩點就守在那裏排隊,排了老長一條龍!”

畢竟白糖廠福利好,工資高,就是人工做事辛苦一些,但是再怎麽也沒有種地辛苦,逢年過節廠裏還送員工兩大罐白糖!

這是什麽天大的好事!

誰家小子姑子要是能去白糖廠中上班,簡直是贏了十裏八鄉的擇偶權!

廠中生產出來的白糖又白又甜,沒有半點苦味,和長江對麵做白糖生意,那些富豪貴族對此是蜂擁而上,揮舞著大量錢糧來買,給大蛇軍提供好大一筆進賬。

大蛇軍上下對此喜笑顏開,唯有李綱在認認真真書寫萬字陳表,希望玩家們不要走向歧路。

商業雖好,卻終究不是正道。再經營有道,也隻是個普通商賈,他們的精力不該放在經商上麵。

他是那麽真心實意,搞得玩家們也不好意思敷衍他,隻能將人找來,給他算一筆賬,告訴他辦廠子究竟有什麽用。

“李公應當知道,雖說大宋已有製糖法,產量卻無法保證,黑糖少,白糖更稀少,主要是官僚享用,百姓無處購買。”

李綱微微頷首。

這個他明白,所以大蛇軍能批量生產的白糖,才會讓江南那麽瘋狂。

南人嗜鹹,北人嗜甘,但靖康之後,大量北人逃亡南方,北方人的飲食習慣影響江南,南人便也開始追求甜味了。

玩家又道:“李公可知我這白糖坊養活多少人?”

李綱答:“四萬五千人。”

這是整個江北白糖坊裏工人的數量。

玩家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錯!是五十萬餘人!”

李綱警惕起來:“使君要再招工?”

“不是。李公難道忘了,那些種植甜菜的農人?”

甘蔗和甜菜是出糖植物大戶,但玩家們並不能選擇甘蔗。

不像現代,甘蔗已經能在江北種植了,宋朝時,種植甘蔗的地方在江南,暫時處於趙構名下,將這口紅利給趙構吃,玩家們不樂意。

糖用甜菜不同,糖用甜菜能夠在東北、西北、華北地區種植,這時期糖用甜菜還未傳進中國,仍在波斯和古阿拉伯栽培,並且尚未被發現甜菜根中含有蔗糖。玩家們千裏迢迢趕往波斯,把甜菜帶回來試種。

玩家對李綱說:“我手下白糖廠能夠出糖五千六百多萬斤,你猜猜需要多少甜菜,多少畝地?”

李綱不知。

玩家告訴他:“八萬萬甜菜,兩百萬畝地。”

李綱:“農人能願意去種甜菜?不怕虧損?”

玩家說:“糖廠會和願意種甜菜的農人簽訂契約,每年甜菜成熟後,便去收購。第一年,種甜菜的人隻有二三十戶,不過千畝地,第二年,種甜菜的人便飆升到千餘戶,第三年足足有四五萬戶,五十萬餘人嚐試,約兩百萬畝地。”

李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五十萬人,兩百萬畝地全種甜菜?你們瘋了!糧食都不種,餓死人要怎麽辦!”

玩家們看著李綱,一直看,一直看,看得李綱渾身不自在,才有一個玩家長長歎了一口氣:“你知道我們發現的最可怕事情是什麽嗎?”

“什麽?”

“從史書到朝廷再到民間,都說泰半之稅很可怕,可大蛇軍收的一直是這種苛稅,到秋收之後,百姓除卻稅收以及自己一年到頭食用的糧食數量,居然還能餘下二石糧,或賣或貯,你說,可不可怕?”

李綱啞口無言。

是啊,真可怕,為什麽這種嚴稅苛政,居然可以讓百姓家中有餘糧呢?

總不至於是大蛇軍治下一個貪官汙吏也沒有,人人都為理想而奮鬥,人人都是聖人?誰會信這個。李綱知曉緣由:小官人們廣開言路,開的不是士子言路,而是百姓言路,是以那些官吏都不敢做得太過,他們清楚,百姓是真的相信隻要他們上告,小官人們就一定會為他們出頭。而百姓之所以如此信任,則是因為這些小官人在用真心對待他們。

誰對他們好,他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