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

八字軍首領王彥長期駐紮在此地。

聽到這消息後, 他怔愣一下,然後……

毫不猶豫下令——

嚴守關卡, 謹防生人。

也沒說是為什麽, 但八字軍出勤的幾率比起以往足足多出三五倍。

傅選與張顯也同樣在邊關鎮守。

張顯稀罕極了:“怪哉,他這是個甚麽意思?找生人……是想保護,還是想除掉?”

傅選說:“後者。”

張顯:“咦?為何這般說, 他不是對大宋天子忠心耿耿麽?”

傅選:“太上皇被送回, 直接說迎接太上皇便是,為何要語焉不詳說甚麽‘謹防生人’?若是平時下達這個指令, 隻是正常守關排查, 可在金人大張旗鼓這當口……”

說是大張旗鼓, 但也隻是口頭上大聲宣布我要把你們太上皇送回來了,實際上金人並沒有聯係宋國約定好相會地點,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們希望能借太上皇惡心一把大宋,若更陰暗一些,便是希望太上皇能平安歸宋, 挑起內鬥。

張顯一歪腦袋:“我本以為他是個迂腐性子,沒想到臨到頭來, 他居然能那麽快下定決心。”

這幾乎是一有消息傳來, 他就立刻派兵嚴查。

“倒是可敬。”張顯說。

傅選卻不意外:“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 收複河山, 誰想自己心血被人破壞?若是官家還要掙紮掙紮, 可太上皇……”

太上皇和皇帝可不是一個含金量, 李綱還勸趙構學劉邦, 如果金國要拿二帝威脅他, 不要在意二帝死活呢。

張顯顯然也不是什麽優柔寡斷的人, 直接開口:“我們要不要也派兵去排查。”

“這是自然!”

*

趙佶和趙桓所坐馬車由三五名宋人在護持,這些宋人在遼宋戰爭時就流落到遼地,後來,金滅遼,他們流落金地,都學過宋官話,卻更認同自己遼人/金人身份,這幾日外出購置東西都是由他們進行。

這一日,有宋人外出采買歸來,遲疑數息,對趙佶說:“官人,我見那城中有三五百甲士盤問生人,似乎是在找人。”

趙佶睜大眼睛:“一定是宋軍在找朕,他們接到消息後,要來將朕迎回。”

趙桓一副興奮模樣:“我們快過去,讓他們快快迎接他們的太上皇!”

……

“你們不是他們的太上皇麽?”

那些宋人奴仆會些拳腳功夫,護著趙佶與趙桓四處逃竄,身後是一嗖又一嗖箭矢,甲士麵色冷漠,得知他們是太上皇後,彎弓射箭射得果敢堅決,若非那些奴仆拚死相護,趙佶與趙桓就得交代在此地。

——倒不是他們有多忠心,但親人還在國都,他們不敢不完成任務,將二帝送回大宋國都。

奴仆等人推著趙佶與趙桓地輪椅,經過半個時辰狼狽逃竄,總算是擺脫身後追兵。

趙佶咬牙:“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

他們難道不應該是恭迎他這個太上皇回京嗎?絕對不是趙構幹的,趙構可以把他接回去,找機會病逝,卻絕對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弑父。

是誰?

誰不想他們回來?

趙桓幹巴巴地說:“是不是大蛇軍?他們要造反,若我們死了,他們就可以將罪名蓋在老九頭上。”

“不管是不是,城是不能進了。”

趙佶與趙桓過上野人生活,不敢進城,隻在碰到鄉鎮時隱姓埋名進去休息,怕斷腿暴露他們身份,還是由宋人奴仆用軟榻把他們抬進去,平時絕不下榻出門。

這日子過得和五國城時沒差多少。

但他們心裏還有希望。

“聽說宗澤就在大蛇軍中。”

“李綱也在!”

“宗卿與李卿是國之忠臣,隻要能見到他們,他們定然會狠狠懲戒那些反賊!”

*

甲士四處搜尋二帝,搜尋不得,報往浚州城。

宗澤二話不說,畫了二帝人像,讓人迅速臨摹,張貼各城。

李綱站起來:“我見過太上皇,我親自領兵去搜。”

曾統道:“我曾是起居郎,也見過靖康帝容顏,我也去。”

趙嬛嬛從門外闖進來,幹脆利落地說:“我也去!”

她心情十分糟糕,雙唇便也在說完話後,抿得平直。

天下幾乎太平,恩公他們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他們回來做什麽!

回來再賣一次國,再來一次靖康恥,讓大蛇軍心血毀於一旦麽!

玩家們:“那我們也……”

眾人異口同聲:“不行!!!”

玩家們:“誒?”

陸宰先拱手下拜,說:“主公不能動,弑君這事,主公萬萬不能沾染上。”

“太上皇也是君?”

“是!太上皇能自稱朕,便是君。”宗澤說:“主公若要天下人信服,弑君萬萬不可。這事留給宗某,宗某已是七十五高齡,能讓他們意外身亡就意外身亡,若不慎走漏風聲,主公便斥責某是亂臣賊子,將某退出去斬首示眾,便算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不管二帝如何廢物,如何惹人厭煩,他們身份擺在那裏,可以暗殺,但不能明殺,當眾殺天子會造成禮崩樂壞,這個罪名……大蛇軍眾官吏早已下定決心,不能讓主公沾染半分。

陸宰負責看住主公們,其他認識二帝的人快馬加鞭往邊境趕。

他們不得不草木皆兵,有喜歡玩家們的人,就有討厭玩家們的人,如果讓那些人提前迎回二帝,再討來個二帝手諭,對大蛇軍開戰,這天下又得亂了。

趙佶與趙桓啃著饃饃,充滿期待地望向浚州城方向。

隻要潛進去找到宗澤或者李綱,他們就有救了!

然而,二帝並不清楚,他們人嫌狗厭到哪怕是曾經的忠臣,也隻希望能請太上皇為社稷自盡,不要再禍害他們重建起來的國家。

舉世皆敵,不外如是。

*

路上,幾人商議要怎麽抓住二帝。

宗澤說:“賞!重賞!把二位上皇畫像貼在城門處,告訴百姓,發現此二人蹤跡,重重有賞。”

曾統道:“若是不說明這二人是上皇,托說是江洋大盜如何?如此便不至於有損皇家威儀……”

李綱徑直笑出聲,幾乎要捧腹大笑,眼中卻是冷冽:“大宋還有甚皇家威儀?而且,江北百姓誰認皇家?倒不如直說是太上皇,百姓可是恨慘了他們。”

四年下來,李綱越抗金,越看盡河北狼藉,就越痛恨這兩位太上皇。

死了那麽多將士百姓,他們怎麽還有臉活著!

曾統突然麵色古怪:“倘若拿出太上皇畫像,百姓該不會連獎賞都不要,也要私底下殺掉太上皇吧?”

曾統不知,自己一語成讖。

當畫像傳遍各路,並且昭告天下這是趙佶與趙桓時,不知多少百姓咬牙切齒,拿上武器——或是刀劍,或是農具,鑽進山林裏進行地毯式搜索。

原來曆史上,靖康之恥後,金兀術帶領十萬金兵搜山檢海,想要抓住剛登基為帝的趙構。兜兜轉轉,在這條曆史線上,搜山檢海再次出現,然而,不同的是,搜檢的人是大宋官員與百姓,相同的是,被搜檢的是大宋國君。

在大蛇軍有丞相之實的陸宰頒發命令,必定要找到太上皇。

年邁的宗留守輾轉各地,調動各地守軍,每地五百士卒在附近搜尋。

寫文書的小吏,守倉庫大門的士卒,倒夜香的奴仆都沒閑著,奇異的團結。

嶽家軍、韓家軍、宗家軍、八字軍……各抽調一千騎兵,三千步卒,去甲脫盔,用最輕便的身體,力圖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流落在外的太上皇。

不能讓這種禍害了全國的人還能好生生回宮當太上皇!

不能讓他們有機會向小官人下手!

百姓出力,富豪出糧,百萬人齊心,實在是空前絕後之盛景。

這一調動,嚇得金國邊境守軍連連後退三十裏,人心惶惶,都說是不是宋國要打過來了。

以前打仗動員都沒有這樣的場麵!

*

趙佶與趙桓躲在一個小村子裏,並不知道外麵關於他們的畫像已經張貼地到處都是。

宋人奴仆因他們要求,也不曾再入城,生怕露了馬腳。

這是一個平常日子,有個農人回家時看到有兩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和三五個站著的人在鬼鬼祟祟偷他們家掛在院子竿上的魚,再繞過去一看正臉,謔,那張臉好眼熟啊,這不是太上皇嗎?

再一看,農人樂了。

那些站著的男人全在解魚鉤,沒人圍在那兩個太上皇身邊。

農人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塊大石頭,用尖端對著太上皇額角就是一砸。

趙佶直接被一石頭砸死,死時滿臉都是懵逼。

趙桓還沒反應過來,農人對著他的額角又是一個暴擊。

弑君的行為就是如此樸實無華。

就像華爾街金融機構製裁散戶隻需要區區一個拔網線,傳說中的公司內部激烈奪權是帶領壯漢怒奪公章,所謂燒腦商戰不是掄錘就是投毒。

你以為每個大人物都會有一個轟轟烈烈的退場,像是君王該被孤膽刺客殺死,將軍應該難過美人關,文臣在大殿上慷慨激昂怒斥昏君然後一頭撞死,為傳奇故事描繪落幕。

但。

有時候結局就是這麽簡單,它發生在猝不及防間。

就像是……某個國君掉廁所裏淹死了。

就像是趙佶與趙桓沒有驚慌失措死在搜山檢海之中,而是死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農人手裏,因為讓仆從去偷魚,導致身邊沒有人保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