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辛勞多日, 底下士兵已準備好床榻酒水,先生且隨我來。”

粘罕做足了禮賢下士,還搶先起身, 卷起帳簾, 請玩家先出。玩家也是裝模作樣拱拱手, 眼中迅速蓄起淚,仿佛深受粘罕感動。

好一副君臣相得模樣。

將人送到其營帳後, 粘罕轉身,走入譯言通事帳中,帳中人抬起頭,他身前桌案除去書籍與筆墨紙硯,什麽也沒有,紙上寫著端方字體,一眼看去,格外清晰。

“小高通事!”粘罕大大咧咧走進去:“在作甚?”

小高通事連忙起身行禮:“參見郎君。”又說:“在將宋書譯言為金文。”

女真人大多不通宋話宋言, 治理宋地全靠這些譯言通事——也就是翻譯官。

“你坐你坐。”粘罕擺擺手,一屁股坐下去,聲大如鍾響, 口沫橫飛:“你來給俺說說, 宋人那邊政變需要花多長時間,當真隻要半日一日就能做成?”

政變?

小高通事盯著粘罕看, 粘罕麵不改色。

小高通事溫順地垂下眼,隻道:“確是如此, 若為兵變, 需得瞧軍隊所在, 慢慢打進都城。可若是政變, 如唐太宗, 早晨流血,午時便止。如宋太宗,斧聲燭影,當晚動手,二日登基。”

雖然宋太宗斧聲燭影究竟是不是幹掉他哥趙匡胤,還有待商榷——說不定他哥是重病突然暴斃呢?反正小高通事就用來舉例子了。

粘罕麵上無一絲異樣,隻接著問:“你看我實力如何?”

小高通事睜大眼睛,回答得鏗鏘有力:“郎君軍功為兄弟之長,又,陛下設立東西二朝廷,東朝廷乃斡離不郎君為主,建樞密院於燕山,西朝廷乃郎君為主,建樞密院於雲中,待斡離不郎君病故後,郎君並燕京樞密院於西京,力壓東朝廷,使得陛下不得不扶持東朝廷,遏製西朝廷——郎君軍政方麵,皆是其他兄弟所不及!”

粘罕扭了扭脖子,嘎吱嘎吱捏了捏指骨,露出猙獰笑容:“好,小高通事這麽說,俺心裏就有底了。”

粘罕審視著自身。

他也不是來個人說一通就自我膨脹,決定硬抗朝廷。可……如果朝廷本身就是藕斷絲連,軍政大權分為三份,一份在太|祖一脈手上,一份在皇帝手上,一份在他手上呢?

他的軍功非常顯赫,顯赫到先帝完顏阿骨打親自給他披衣,現任皇帝吳乞買賜予他鐵券,除謀反外,其餘罪行,一概不問。

他還曾經在現任天子私動國庫時,領著大臣把人從皇位上拽下來,打了二十大板——要知道,吳乞買可不是什麽傀儡皇帝。這事若放在中原,絕無可能發生。

有軍功,有名聲,振臂一呼必能一呼百應!

“好啊!”粘罕咧嘴笑,一把抓起小高通事:“還寫什麽,走,吃肉去!”

小高通事被迫站起,踉蹌地跟在後麵,到夥房後,手裏就被塞進一個碗,碗裏是大半碗米飯,熱氣騰騰,還有三五個大肉塊,又肥又厚,油水把白米浸成黃色。

火頭軍竊竊私語:“郎君今日心情尤其好,俺們是不是不會被抽鞭子出氣了?”

小高通事低頭看著這碗肉,想到方才對話,簡直想砸掉這個碗,去問那邊正啃肘子的郎君,問他是不是想造反!

如果是,那真……真……

那真是天助我也!

高慶裔正站在逆光處,眼中好似布滿亮光。

他在遼時,僅是遼東京戶部司翻譯吏,歸降女真後,建功不少,直升兵部尚書,又被朝廷指派給粘罕,作為軍前通事。

粘罕這人跋扈不馴,連皇帝都不太尊敬,別說拉攏他這個通事了,平時不過是當個翻譯官使使,直到他在外交方麵,完全站在女真立場,與宋國交涉時要求宋國“三換國書”,這才得到粘罕的賞識,可也就僅此而已,偶爾問問主意,要說多倚重……沒有。

不過,如今時機已到!

粘罕郎君欲要染指皇位,若是能借機為郎君出謀劃策,成為郎君家臣,地位自然水漲船高!

高慶裔想得心曠神怡,想完就立刻扒兩口米飯,厚肉咀嚼得肉香四溢。

*

“一個勢力,隻有頂頭老大想做一件事,那肯定做不成,必須得手下也想做。哪怕老大不想做,手下想做都行。這種手下多了,就會推動老大去做,到一定時候,老大不做都不行,畢竟他此時此刻已經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手底下一整個利益集團。”

“所以……”

“保佑粘罕手底下有幾個想要從龍之功的人才吧!”

十三歲的青霓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阿門!”

至於阿門到底是不是這個祈禱姿勢……不重要!心誠則靈!

門外,宗澤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新鮮甜瓜,喊她:“小官人,來吃甜瓜!”

“來嘍!”十三歲的青霓一把蹦起來,衝過去抱住甜瓜不撒手。

老人家絮絮叨叨:“別直接啃,你們這些小年輕就是心急,連削皮去瓤這點時間都等不了。”

十三歲的青霓立刻把甜瓜從嘴下拿開,捂住牙印:“好!”

宗澤又說:“你那些朋友快要回來了吧,我去給你們做些肉羹,按照路程,回來時正好是飯點……”

少女登時攔住他:“怎麽能讓您來做飯呢,您快坐下。”

好孩子要尊老愛幼!

十三歲的青霓挺胸。

我可是三好學生呢!

古代沒有您這個字,因著與“你”讀音相近,宗澤也沒想到其他字上去。他吹胡子瞪眼:“我還沒老到走不動道,怎麽就不讓我做事了!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們這群姑子小子,就愛吃那一口肉!”

“這……不是怕您累到嗎?”十三歲的青霓撓撓臉頰:“那我去幫您生個火?”

宗澤溫和地拍拍少女肩膀:“不用,小官人去和鵬舉練箭吧,你最近不是正在練習這個麽?”

“哦!好!”

少女急衝衝往外跑,今天第一滴雨水滴到她發心,腳步急刹車,往屋簷下躲雨,突然後知後覺:“誒?鵬舉是誰?”

……

“五郎!”雨停後,和嶽飛會麵,十三歲的青霓直接問他:“鵬舉是誰啊!”

嶽飛正在低頭調試弓弦,聞言,有些不確定地說:“可能……聽起來像是嶽某之字?”

“聽起來像?”

“畢竟……嶽某沒想過,相處這些時日,小官人還不知嶽某之字。嶽某可是將小官人們的名姓記得一清二楚……”嶽飛開玩笑地說:“你們該不會連嶽某名何都不知曉吧?”

“……”

十三歲的青霓冷汗直流,果斷道:“怎麽會!”

這種事打死都不能承認!打不死……我就考慮一下!

嶽飛笑笑,也沒真以為玩家們不知道他姓名,拎起旁邊一壺酒灌進去一大口:“走!練箭去!”

十三歲青霓扛起她那把將近一人高的大弓:“走嘍!”

【私聊(十九)】: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嶽大佬!

【私聊(十八)】:嶽飛!想要嶽飛!SSR!

【私聊(十七)】:說起來我們能不能讓完顏構幫忙找一下嶽飛,他身為皇帝,找一個人應該很容易吧?

【私聊(八歲)】:他是皇帝,不是玉帝。

十九歲衣衣盯著那個ID,默默刪回打到一半的“好主意,回頭我試試”。

熟人啊!

這人迫真毒舌,還是不撞上去了……

十三歲青霓一邊窺屏著這些私聊,一邊抱著弓箭往前小跑,地上積水將鞋襪洇濕,她跑得很快活,還高高興興踩水。

“啪——”

不知道嶽大佬長什麽樣子!是不是像電視上那種,胡子長長,眼睛大大,天天穿鎧甲帶頭盔,滿臉正義凜然!

“啪——”

哎呀,明年初二,聽說到那時候老師會教嶽大佬的《滿江紅》,不知道好不好背,字難不難寫!到時候老師肯定還會科普一下嶽大佬的其他知識點吧!也不知道嶽大佬有沒有什麽字啊號啊之類的,武穆算嗎?也不知道是字還是號……

“啪——”

“小官人!咱們在這裏練箭吧!”

沒留胡子也沒穿鎧甲,頭上僅是簡簡單單黑頭巾束發的嶽小將軍比劃著這裏到不遠處那棵大樹的距離,身體微微後仰,眯著眼睛舉起重弓。

“我們比一比,誰射在大樹上的箭多!”

“好!”

十三歲青霓從水坑裏蹦出來,自信地拉開弓:“那肯定是我贏!誰輸誰學青蛙叫!”

嶽飛微笑:“好。”

“一——”

“二——”

……

“一二一!”

“一二一!”

監工玩家喊著號子,肩上是扁擔,挑著泥土。

其他玩家也在一樣挑擔。

他們在做日常任務——

【挖水渠】。

之前應承過百姓不征勞役,他們就自己上手,喊著拍子,臉蛋在太陽下紅撲撲。

“一二一!”

“一二一!”

“勞動最偉大!”

“勞動最光榮!”

“gogo!”

“喵喵!”

“籲籲!”

“咩咩!”

水渠中那些在挖土的百姓直起腰,一個個忍不住笑容。

這些小官人,果然還是半大少年啊。

八歲衣衣小跑穿過走廊,一頭紮進陸宰辦公房中,將表格拍在他桌子上:“來,符鈞你看看這個表格,需要的糧食、工具、人工費和時日都做了個統計!回頭撥個款,要給挖水渠的百姓發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