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沒有, 兩人一棺材這種奇葩組合倒是行走在河北,越來越往北去,預備深入金國。

這棺材裏那具屍體, 還是具多用屍體。

“搞定!”

十四歲的青霓雙手叉腰:“我就說我釣魚無敵!”

曾統張了張嘴,想吐槽,又默默憋了回去。

十四歲的青霓轉頭:“怎麽樣怎麽樣, 我釣魚技術不賴吧!”

“我……”

我真沒見過把魚鉤穿屍體上,再將屍體從高處垂放到山寨中, 把土匪嚇暈過去這種操作。

“非常不賴。”曾統艱難地開口:“至少我半夜出來去茅房, 有個東西從高處落下來趴我肩上,長了屍斑的手還從脖子旁邊垂出來, 我不被嚇死也要被嚇暈。”

十四歲的青霓掃了一眼滿地屍體, 有些是嚇死, 蹲坑時掉茅廁裏淹死, 上石階時滾下去摔死,慌不擇路時一頭撞死,更多土匪是被嚇暈後,十四歲的青霓從天而降, 一個手起刀落, 將人剁死。

生得不一定光榮, 死得肯定很憋屈。

“這些都不重要!”十四歲的青霓一腳撥開擋路屍體:“能單刷副本就行!”

相處時間久了, 曾統也大致理解了少年口中那些奇怪話語。比如他把土匪寨子稱為副本,單槍匹馬挑了寨子, 就是單刷副本。

這人說話隨心所欲,不管其他人聽不聽得懂, 做事也是一樣隨心所欲。

曾統:“你之前說要去會寧府, 那可是金賊國都, 你去那裏作甚?”

“唔。”十四歲的青霓走進營寨廚房,從裏麵拎出兩塊肉,打算洗洗烤了。

哦,曾統負責烤。他自己廚藝不行,本來曾統也沒下過廚,但吃了兩天他做的飯,第三天就學著自力更生了。

“現在還不能說,說出來你肯定覺得沒法成功,但是我想試一試。”

“好吧……”

看來短時間內是沒辦法解決心裏這個疑惑了。

曾統接過那兩塊肉,在上麵捏了捏,手感飽滿有力,感覺上是塊好肉。

但是……

“我不太敢吃。”

十四歲的青霓把垂到眼前的幾根發絲撥到旁邊,茫然地看向曾統:“為什麽不敢吃?”

曾統委婉:“不能確定它是什麽肉。”

少年盯著那塊肉,心中咯噔,嘴上說:“該不會是《水滸傳》那種人肉包子吧?”

曾統“咦”了一聲:“什麽《水滸傳》?”

“就是一個話本,寫了一群人落草為寇又被朝廷招安,我小學三……我九歲那年看過,至今都忘不了裏麵經常出現黑店,十家黑店裏有八家搞了人肉包子,還有……”

十四歲的青霓頓住,決定後麵那一段就不說了,黑店後廚掛著一排人腿,太刺激了,萬一把曾統嚇出毛病來怎麽辦。

這人膽子小,第一次見麵就被嚇暈過去了。我可記著呢!

想到這裏,十四歲的青霓不免得意地抬頭挺胸:“我可真是個好朋友!”

曾統狐疑地看向他:“你說什麽?”

“我說這兩塊肉還是扔了吧,回頭我看看能不能在山上打些獵物。”

獵物沒打著,倒是發現了一個村落,村裏都是河北宋人,人也很和善,天蒙蒙亮被敲開門,得知是旅人,還請他們進屋坐下,打了井水燒熱,攪一攪隔夜飯,勉強盛了兩碗稀飯端上來。

主家一時間也不知道談什麽話暖場,就幹巴巴問:“客人哪裏來?”

“我們從河南來,剛翻過那座山。”

見十四歲青霓指的是西邊那座山,主家失笑:“官人不願說便不說,如何誆我?”

“啊?我們沒騙你啊,我們確實是從那座山過來,山上還有土匪,釣……咳,殺了一整晚才殺光呢。”

十四歲青霓歪頭想了一下,加上一句:“他們都是壞人,當時我……我看到一個少年在河邊抓魚,他們就衝過來,不管不顧殺人翻屍,肯定不是什麽俠盜,我就把他們一鍋端了。”

曾統側頭訝異地看著十四歲的青霓。

怪不得去河邊去了兩刻鍾才回來,還發現山中有匪窩,原來是目睹了這種事。

主家一拍大腿,眼睛圓睜:“那山上土匪,當真吃二位對付了?”

“我可以帶你去山上看看,屍體還在寨裏堆著,血跡還沒幹呢。”

見少年說得信誓旦旦,主家驚得身體一震,竟然也顧不得還有客人在,歪歪斜斜往外走,眼看著就要撞到門板上了。

十四歲的青霓:“哎!”

主家這才回魂,靠著斑駁牆壁才支撐住身體,不說話,又是呆愣愣站了一會兒,方才開口:“官人,你是不知,那些土匪三回五次過來這邊燒搶,村子裏已經被逼死很多家了。就和往年連年大旱,死了許多人那樣,無甚區別。俺們也沒地方去,隻能生受著……不想而今天降菩薩,俺要去告訴鄉親們!”

他出了屋,又是敲鑼打鼓,又是大聲嚷話,三兩句說了事情經過,喜得村子裏人放了爆竹,熱熱鬧鬧上山,發現山中營寨裏果然布滿了土匪屍體,就將早準備好的斧頭、鋸子一類拿出來,砍了木寨牆下來當柴火,搬了寨中桌椅回家,翻出地窖裏那些糧食,互相商討後覺得人不能不知恩,就把糧食抬下來,全放到十四歲青霓麵前。

十四歲的青霓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們帶不走,你們給我們做幾樣方便吃食,饅頭烙餅這些,我們帶走就行。餘下你們自己分一分。”

“好!”

村裏人很快就行動起來,大塊饃饃一個接一個上籠,切了薤,切了芸,作為餡包進饃饃裏麵。

有老人拉著十四歲青霓的手,瞳孔中閃爍熱切:“你們是不是王師?是先鋒,因此才僅有兩人在,待一會兒,就有大軍走來這裏!”

村子裏其他人聚集在門口,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眼睛好似蘊著光。

老人下意識忽略了二人還未作答,激動地說:“我聽說王師要打過來——他們肯定會打過來的,把金賊趕走,鄉親們都相信這點。你們大軍什麽時候過來,我們可以帶路,我們知道好多條小路!”

“這……”

十四歲青霓覺得就連骨頭都在發癢,身體不自在地扭了扭,也隻能愧疚地說:“我們不是王師,王師……也不知何時會來。”

……

“時至今日,某仍能記得那日情景。”

“粗重的呼吸,寂靜的場麵,陡然爆發的哭嚎,那一張張心如死灰的臉,還有老者張開嘴,卻死活喘不過來的氣。”

“我開始思索——”

“這些是我於行在隨波逐流時,不會去思索的東西。”

“我開始思索,那樣一個朝廷,值得它的民眾那樣愛戴麽?”

“百姓愛大宋,大宋愛百姓麽?”

“思忖這些大逆不道,或許在讓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曾統隨筆》

*

老人一下子喘不過氣來,十四歲的青霓連忙給他急救——他確實會一些簡易急救,都是去敬老院當義工學會的。老人緩了緩,終於不至於厥過去,仍然瞪大眼睛:“你說——咳……咳咳……你說不知何時會來是甚心思?”

少年往四周看,其他村民也在看著他,他抓了抓頭發,抿了抿唇,把趙構跑去揚州的事說了一遍——這些村民可能連十裏地都不一定出過,不清楚揚州在哪,但他們知道,趙官家在往南跑。

或許他們知道地球是個球時,才能安慰自己,往南跑繞一圈還能跑到河北,官家沒有放棄他們啊!

現在,十四歲青霓隻是想讓他們與其在無望中癡等王師,不如去指望:“河北有很多義軍隊伍,他們真真切切在為將金賊趕出河北而戰。朝廷不會給義軍發糧,他們全然是靠自身信念堅持下去。”

老人愣住了,其他村民也愣住了,他們好像有些明白了什麽,猶豫數息後,不再南望,而是開始審視起這片土地,它滿目蒼夷,河北民眾卻一直沒有放棄它。

他們也是……河北民眾吧?

有村民提起牆角鋤頭握了握,種田漢子力氣不會小,一鋤頭下去,地裏就是一個小坑。

他們有力氣。

可是,他們好像也才知道……

哦,原來我也是有力氣的。

曾統臉色時紅時白,看著這些百姓,好幾次握住了腰間劍,又好幾次鬆開,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隻磨了磨牙,瞪十四歲的青霓一眼,又無奈地別過頭去,自欺欺人。

他們在村子裏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包袱裏多了不少饃饃,有葷有素。

十四歲的青霓一拍腦袋:“哎呀,忘記說了,你們別吃山匪寨裏那些肉,還不知道是什麽肉呢。”

村民們都是一怔,不太懂他在說什麽。

曾統對著少年搖搖頭。

算了,已過去一整日,恐怕早下肚了,還不如別說出來,萬一裏麵真有人肉,還是無知無覺比較好。

便在這時,老人也拎著自己準備那小包饃饃過來,聽到十四歲青霓的話,隨口道:“官人放心,人肉不是那個味道。”

其他村民這才恍然大悟。

十四歲的青霓也放下心來,與村民告別,背著大包小包饃饃和曾統繼續上路,走出一段路,回頭看,那些村民仍站在村口,遠遠望著他們,似乎許多人手裏都握上了鐮刀、鋤頭、斧子、鍬這些農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