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與霍去病各領了五萬騎兵出發, 其餘還有大大小小將領作為副將以及其他路領軍,共赴陰山。

分軍作戰前,霍去病低頭摸了摸自己愛馬, 馬兒打了個響鼻, 坐在馬上的人偏頭去看自己舅舅,有些好奇:“精衛說, 念在民生多艱, 此戰會助我們一臂之力,也不知祂會如何相助?”

難道是像神話故事裏一樣, 讓草原起大霧,再給予漢軍指南車,讓他們能夠在大霧裏斬殺匈奴?

這確實可行, 起大霧後, 身前一尺盡是白茫茫, 匈奴就不敢跑馬, 騎兵也就廢掉了。

霍去病浮想聯翩。

然而, 並沒有大霧,不過精衛給他們開了全圖。

之前青霓還想弄完白玉京就解綁其他宿主,後來發現主係統默認她利用這個功能後, 腦子一轉, 就將綁定保留下來——至少要等她離開這個世界再解綁。

現在就用上了。

霍去病眼中流露出震驚:“這——”

其他將領也一樣。

他們腦海中再次浮現了一張輿圖, 囊括了整個漠南漠北,輿圖上, 匈奴王庭還用一個大紅點圈了出來, 地圖上還有各種小紅點, 動來動去。霍去病仔細看了一下, 發現他們所在地方沒有紅點, 隻有一群綠點,就猜出來那紅點想必是敵軍方位了。

這麽打仗,誰還打不贏啊!

公孫敖臉上浮現悲憤:“李公!可憐你生不逢時!若是當年能有這圖,何至於在大戰中迷途,失了戰機。”

知道他嘴裏李公是李廣,衛青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霍去病則低低哼了一聲。

李廣的兒子李敢打傷了他舅舅,還敗壞他舅舅名聲,他厭惡李敢,連帶著李廣他都看不順眼——盡管李廣這個時候墳頭草都不知道幾丈高了。

公孫敖自己也是大戰時迷路的那個人,此時想到李廣也不過是物傷其類,有感而發罷了。感慨完便摸了一下馬側所掛大刀,對著衛青拱手:“還請大將軍下令!”

雖然開全圖了,怎麽打,走哪條路線,他們還是要規劃一番。

衛青微微頷首,“首先……”

*

“使君!王師應當快打過來了,咱們收拾收拾,連夜離開吧!”

使團裏其他人闖進汲黯室內,心急如焚地說。

汲黯背對著他們,平靜地說:“你們走吧,我不能走。”

“怎麽不能走了?我們現在都明白了,使君你並非是執意來求和,而是來拖延時間,且使匈奴放鬆警惕,如今大軍將至,咱們可以功成身退了!”

汲黯搖搖頭,“越是這個時候,我越不能走。若人去房空,匈奴就會起了警戒心,功虧一簣。你們自去,我留在這裏。”

使團其他人見勸他也不聽,再不走說不準遲則生變,跺了跺腳,咬牙離去。推門而出時,鬼使神差回頭,汲黯仍然是背對著他們,背脊單薄,卻十分挺直。

燈罩的影子將他整個人籠罩住,燭火劈啪了一聲,他抬手,輕輕撥弄燭芯,光影一晃,影子便霎時拉大了。

使團中人幽幽一歎,沒有任何留戀地離去。

翌日,汲黯換了一身幹淨衣裳,打理得一絲不苟,不失儀態地來麵見匈奴單於,繼續扯皮,交談質子和親之事,一切恍若平常,至於那些消失的漢使,汲黯說他們該回去複命了,唯有他不放棄,方才繼續停留此地。匈奴單於根本想不到,漢軍已衝過戈壁,往漠北而來。

直到某一日,馬蹄踏破匈奴庭帳,匈奴單於聞到消息,又不能確認真假——漢人不是在試圖和他們講和嗎?怎麽會出兵?

他甚至都無法確定是不是漢人出兵。

並非匈奴單於天真,實在是……漠北這塊地,漢人打下來就是無用功啊!耗錢糧不說,還無法得利,打這裏,還不如去打西域呢!

王庭中亦有漢人謀士,為他出謀劃策,說是詐一詐汲黯,若是真的,便殺了他祭旗,人頭歸還漢國,以做震懾。

匈奴士兵衝入汲黯寢室時,他正從榻上起身,衣裳淩亂,青絲未束,麵對凶神惡煞的士兵,汲黯眼風冷冷一掃,不悅道:“無禮!單於莫非是要與我朝開戰乎!”

匈奴單於踏步入室,麵上滿是佯怒:“你們漢人真是狡猾,我敬重各位漢使,好吃好喝招待,你們卻出兵攻打我們部落!既然如此,也不必講和了,不如烹殺了你,賞賜給部落勇士!”

匈奴單於仔細打量著汲黯麵上表情,隻見對方蹙起眉,似乎很疑惑,“我皇有心講和,特派使團前來,又怎會出兵?”

匈奴單於冷笑:“還狡辯?來人,拖他下去烹殺!”

汲黯麵色不變,隻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單於與其懷疑我皇,不若懷疑是否有其他人想要打單於主意?或是西域諸國不甘於下,或是有哪個部落想奪王庭,至少比漢人想要漠北來得有理有據。”

這話來得太過突然,屋中氣氛頓時變了,變得更加沉重肅殺。

匈奴士兵腦袋嗡嗡的,不敢去看他們大首領,匈奴單於沒有說話,汲黯便知道,這場較量,已經是他贏了。

“我為太子太傅,我皇若是毀約,豈非置我性命於不顧?若是一開始便不打算和談,為何不派一無足輕重的官員前來,便是死了,也不會造成影響。”

汲黯說得不慌不忙,匈奴單於已經信了三分,漢人謀士低聲對他述說太子太傅在大漢的地位,又言漢皇確實重視汲黯,聽聞汲黯經常對漢皇不假辭色,漢皇也不曾斬了他,禮遇到如此地步……而且,昔年漢土有人預備謀反,還畏懼汲黯的存在。

總之,汲黯此人確實並非那種無足輕重,死了也不可惜的小人物。

“單於,此人想來剛正不阿,君子端方,從未講過一句謊言。”

這隻是最後一根稻草,起作用的地方還是在於前麵那一句句“漢皇打下漠北沒用”“汲黯在漢朝廷有地位”“漢皇應該不會隨便放棄他”。

匈奴單於輕輕“嗯”了一聲,對上汲黯視線,光速變臉,親切和善地說:“是我誤會漢使了,來人,備宴,我親自為漢使切肉,以作賠禮!”

汲黯冷冷淡淡點頭,“還請單於先出去,汲某冠不正,尚不方便見客。”

氛圍似乎又和緩了起來,汲黯假裝沒注意到住處周邊多起來的匈奴兵,平靜地保持著之前行程。

然而,紙總歸包不住火,匈奴單於終於還是知道,滅了他好幾個部落的軍隊,確實是漢軍。

他們根本不在乎汲黯死活!

而他知道的緣由,是因為漢軍已經打進匈奴王庭了。

鬼知道他們從哪裏知道的路!竟然能完全避開巡邏士兵以及各處關卡——在漢使團離去,隻剩下汲黯一人後,他就換了值班時間,增添守衛隊伍了啊!

……

汲黯聽到外麵紛亂的聲音,兵器交擊聲,士兵怒罵聲,漢語與胡語交雜,物件倒塌,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稀裏嘩啦掉了一地。

誰放了一把火,火焰升騰起,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也照亮汲黯側臉。

他正在用餐,小刀不緊不慢切割著羊肉,外麵再戰火朝天,亦不曾令他有分毫慌亂,咀嚼食物的頻率照舊優雅從容。

“砰——”

匈奴單於紅著眼拿著刀劈進來時,麵對那恨不得刨了他祖墳的目光,汲黯反應很平淡。

“稍等。”

匈奴單於不由自主頓住,就見汲黯拿起手帕拭了拭嘴角,又放下,轉而拿起使君所持節杖,抱在懷中,閉上了眼。

似乎有刀光亮過他眼皮,刀鋒雪寒刺痛他皮膚,汲黯等著大刀落下,砍斷他頭顱,那時,他頭顱滾下來,也必然麵向南方。

“哐當——”

門二次被踢開,十二月風凜冽地灌了進來,帶著要將人千刀萬剮的寒意。

這次閉眼,仿佛瞬息,又仿佛百年,汲黯遲遲沒有等到刀鋒,困惑地睜眼,便見到匈奴單於軟軟倒在地上,箭尖從他後背穿入前心。

門口,冠軍侯一身戎裝,眼底青黑,不知奔襲了多少個日夜,一雙眸子卻極為明亮。

“陛下讓我跟你說——”

“他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區區還回來一個郡守,就打算換他許出去九卿之位,太不劃算了。”

汲黯瞪著雙眼,臉上平靜之色難得被打破,露出愕然。

*

劉徹打破了平靜的朝堂。

在冠軍侯所帶軍隊離長安還有不足百裏時,他微笑著,把刀鋒藏在了層層迷霧中。

“此次冠軍侯攻下漠北,於國有功,又有幸得精衛相助,傷亡不大。”

帝王話語帶笑,高興的神色感染著朝廷眾臣。

大臣們發出一聲聲祝賀,一聲聲恭維,還有一聲聲對神靈的感激和尊崇。

劉徹突然唏噓:“可惜,傷亡再不大,也終究是有傷亡。都是為國家征戰的好兒郎,朕於心不忍。”

便有負責撫恤陣亡將士家屬的大臣拱手,道:“陛下且安心,對陣亡者親人的撫恤,臣已備好,絕無錯漏。”

“朕知曉。”

劉徹再次歎息:“但是,朕常常在想,僅是發放一筆錢財,賜以奴婢,擇後嗣一人為吏,是否太對不住將士性命了?也許,說不定將士會希望自身後代更努力上進一些,而不是抱著吏位混吃等死?”

大臣們茫然了。

陛下這是……文青病又犯了?

劉徹用一種商量的,循循善誘的語氣問:“自朕擅動兵刃以來,每歲成孤兒者數以萬計,朕心神難安,欲在各郡國辦一學官,撫恤孤兒,使其明經,再效文翁之舉,免除其更賦徭役,優秀者,充補縣官吏,稍次者,擔任孝悌、力田等鄉宮職務,再差者,亦可用唯一名額直接為吏,不必擔憂生計。”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