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這麥子就算留種了, 也沒辦法再達到三千畝產?”

漢武君臣簡直晴天霹靂!

公孫敬聲惶惶不安。

是……因為他踩踏了農田,神靈降罪嗎?

陛下似乎也想到了這茬,側頭, 麵色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公孫敬聲突然又覺得呼吸不過來了,捂著胸口,熟練地蹲下去, 摸了個地方坐——這幾個月他經常胸悶氣短, 好幾次睡覺時居然忘記要如何呼吸, 生生把自己憋醒, 巫醫說了一大堆病理, 他聽不懂, 隻知道是因著被捅那一劍,他身體出了狀況。

——若是能好好養著,他可能也就十來年壽數了。

“朕明白了。”劉徹語氣淡淡,“精衛可曾說過為何?”

如果真的是踩踏農田原因, 公孫敬聲可以不用留了。

至於這麥田是不是留給凡人的, 劉徹並不擔心誤收,趙調與他交代了, 這麥田是精衛贈予他的一場富貴, 試問,畝產三千斤,除了當祥瑞呈給皇帝,還有什麽是能稱為凡人富貴的嗎?

呂超躬身:“因為‘天上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劉徹呢喃著這句話,隻覺得仿佛一股仙氣從這短短五字中漫出。

“昔日, 精衛曾問超, 是要水裏魚還是礁上漁, 超答:水裏魚終究比不過礁上漁,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好!好一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然後呢,精衛如何說?”

“精衛言,白玉京中有大道三千。超猜測,精衛是希望凡人能尋到白玉京,從中找出種植仙種的辦法。”

“天上白玉京,人怎能上天?”

“祂敲了超後腦三下,這其中必有深意,可惜超與同門愚鈍,不曾悟出……”說到這裏,呂超羞愧低頭,“不知可否請陛下召盡天下大儒方士,破解暗語,尋出白玉京仙路?”

文臣們紛紛挺胸,他們活兒到了!!!

青霓的活兒還沒有開始。

離開燕地後,她騎著山地自行車往南方前進,每天就騎個兩小時,慢騰騰逛,逛進了梁國的濟東國範圍。

“梁國是大漢封地之一,說梁國可能沒幾個人知道,但是說《過秦論》,賈誼,就鼎鼎有名了。賈誼好像是哪一任梁王老師來著。”

青霓摸著白鳩那一背柔軟羽毛,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這角落疙瘩的曆史知識,便隨口背起《過秦論(上)》。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

她從山上往下走,山地自行車收回倉庫裏,霞光微弱地灑向前路,少女噔噔噔走得輕快。

“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

“……並吞八荒之心。”

白鳩飛在她身邊,仿佛一隻真正天生地養的精靈,隨著念書頻率,在空中飛劃出優美弧度。

青霓輕快地念,輕快地走,念到“然秦以區區之地”時,遠處一輛馬車平穩駛來,清一色純毛馬。

青霓忽然問:“統統,現在離劉邦建國那會兒,過了多少年了?”

“八十六年。”

“已經八十六年了啊,漢初那會兒,劉邦這個皇帝出行,都找不到四匹毛色純一的馬駕車,有些將相隻能坐牛車,而現在路上隨便遇到馬車,也能全是清一色了。”

馬車近了,什麽事情也沒發生,與青霓擦肩而過,青霓側頭時,車窗內伸出一根小鉤子,抬起簾布,車內人視線與她對了個正著。

對方看上去已經三十多歲了,眉眼浮著酒氣色氣,似乎是個浪**子。看她的目光莫名讓她有些不舒服,倒不是色眯眯,而是另外那種……那種……青霓一時間說不上來,倘若她是刺蝟,此刻早已豎起一身鋒利尖刺。

“統統,給他扔一個技能。”

係統一個技能丟過去,檢測對方芝麻信用,鮮豔刺紅帶著一個分數蹦了出來,“十八分!”

青霓立刻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好人,而對方看了看日頭,似乎有些遺憾,放下簾子,車子遠去,宛若一切皆是她多想了。

“他叫什麽?”青霓問係統。

“劉彭離。”

姓名也好耳熟,仿佛在哪裏聽過……劉……

“皇家的?”

“對。看他信用上寫著濟東王劉彭離。”

還是很耳熟,青霓愣是想不起來為什麽耳熟,想了一會兒又作罷,繼續念:“致萬乘之勢……”

前方似乎有一塊田地,青霓想到自己托付給趙調那塊東小麥田,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便走過去。

“……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

她到達濟東國境內時,才一月上旬,本以為地裏無物,仔細看,卻發現這裏也種了冬小麥。

“也對,這裏是山東,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孔孟之地,重視麥禾。”

青霓記得《左傳》有一句“大無麥、禾,臧孫辰告糴於齊”,這就證明魯地從春秋那會兒就開始種麥了。

青霓小心翼翼走進去,不讓自己踩到麥苗,蹲下去,手指輕輕碰了碰。

“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

“呀——”

聲音驚抬了青霓腦袋,她看到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對方光著身子站在地裏,看到青霓,羞澀地轉過身去,試圖隱藏自己。

青霓來不及叫住她,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統統……現在幾度?”

白鳩聲音也磕磕絆絆,“零、零下一度,建議穿棉衣、冬大衣、皮夾克、厚呢外套、呢帽、手套、羽絨服、裘皮大衣等厚重保暖衣服。”

青霓下意識摸了一把自己那雙腿,裙子下麵,是深冬加厚絨款光腿神器,以防需要脫裙子時,一眼看過去能讓人以為神明不怕冷。

但是,漢朝女孩子,沒有光腿神器給她們穿,看著光裸,那就是光裸。

青霓心裏複雜無以言語,“你過來。”她向小姑娘招招手。

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似乎呆了一下,緊接著,她用一根胳膊半遮住自己胸脯,挪了過來,細聲細氣問:“什麽事呀?”

青霓把倉庫裏那件裘拿出來,披在對方身上,看她瞪大了雙眼,就忽悠:“我是名眩人,這衣服並非憑空出現。”

小姑娘不懂眩人是什麽,懵懵懂懂點頭。

“這麽冷,你怎麽光著身子在這裏?你家裏人呢?”

“大翁和二翁去給人推磨,他們讓我看著田,要是苗壞了,就沒有麥收了。沒有麥,我們就不能給官府交租,也不能剩銅子了。”

在這個年代,寒冷會死人,炎熱會死人,感冒會死人,發燒會死人,拉肚子會死人,鐵鏽在手上劃了道口子也會死人。

但是,比這些更可怕的……是貧窮。

青霓瞅了一眼係統地圖,發現附近有條河,便問:“附近有河嗎?”

小姑娘再次點頭。

青霓:“你帶我過去,這裘就送給你了。”

小姑娘頓時點頭如搗蒜。

河不小,大多數地方結了冰,但還有一部分是水波粼粼,野鴨子悠哉在上麵。

小姑娘用裘攏遮住自己私密部位,探頭去看野鴨子,問:“貴人是要抓野鴨子嗎?”

青霓搖頭,“我要抓魚——你抓過魚嗎?”

小姑娘也搖頭,“打魚摸蝦,耽誤莊稼,村裏人都不抓魚,我也不抓。”

青霓從淘寶裏買了個能抓鯉魚鯽魚的魚籠,按照教程,找準地方放下去。“明天這個點,你能過來嗎?”

小姑娘咬咬手指頭,遲疑地點頭。

第二日,她果然準時到了。穿著一身破舊衣服,抱住那個裘,遞向青霓:“大翁和二翁說,不能收貴人的衣服。”

“給你了就是你的。”青霓指著河麵,“那裏有一個籠子,你把它拖上來。”

小姑娘依言將籠子拖上岸邊,再聽從青霓指揮,將裏麵魚倒進她帶來的竹筐裏。

“好多啊……”她嘴巴微張。

多是指寬小魚,也有三兩條巴掌大小,賣是賣不出去,自家吃,剁成肉糜,把飯一拌,便能香香吃上好幾碗。

青霓把這些魚都收進倉庫裏,“再把籠子放好,你就可以回去了。明日再來。還是這個時間點,不能早也不能晚。”

小姑娘在青霓堅持下,又把大裘抱回家,再把事情一說,她大翁也不太懂,卻還是叮囑她:“既然貴人送了你這麽暖的衣服,你就聽她的,她讓你去,你一定要記得去,她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

“我記住啦!大翁,我能穿著它下田嗎?”

“下田穿什麽衣服,要是破了,咱們可沒有銅子買新衣服。你去玩時可以穿,但是下地不能穿。”

小姑娘想起來除了二翁說有錢的那幾家人會穿衣褲外,大翁和二翁,還有村子裏其他幾家下田時也是不穿衣服,便垂頭,喪氣道:“好。我不穿。”

以前那些舊衣服都不能穿下地,如果把這件裘穿下地,髒了,破了……

那太可怕了!

*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十天,小女孩都跑到河邊,準時幫那奇怪的貴人下河,把籠子拖上來,漸漸她也覺察出一些味兒來,那籠子好像隻要放到河裏就能自動抓魚,有時多,有時少,有時沒有,但是,放下去後,人還可以繼續去種地,不用守著它!

第十一天,奇怪的貴人開始把魚分給她一些,讓她帶回去,她們家連吃了三四天葷腥,一個村裏,很難藏住事,很快,村裏人也知道河邊有位貴人,士族女,有一個神奇籠子,會捕魚,會給何起家分魚,他們也靠過去,卻不敢接近,遠遠看著——

少女的籠子仿佛有著神奇法力,每天一提,就能提上來不少魚。他們看不懂,為什麽往水裏一放,六個時辰左右就能收起來一大籠魚。

有人試過想搶奪,少女僅是凝視著對方,雙眸流露了然神色,微微搖了搖頭,像是大人看到不懂事的孩子。然後,一道幽藍火焰憑空出現,頃刻間,燒穿了那人衣服,燙傷了那人身軀。

她一看就是留手了,在衣服燒起來時,一桶水又是憑空出現,潑在那人身上。

她說,那是幻術,她是一名眩人。

何起家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信不信,賣了那裘後,她請人在土牆上刻畫。

第一麵牆上,渾身赤|裸的女孩站在地裏,羞澀地用手臂遮擋乳|房,前方是一名少女,祂有著紅色的羽發,黑色的翼衣,白鳩飛在祂身周。

第二麵牆上,河邊,女孩穿了破舊衣服,雙足浸在水裏,手中抱著一個大竹籠,臉上滿滿驚歎和好奇。

第三麵牆上,少女坐在石上,竹籠中倒出魚堆,周圍跪滿了人,懷裏還抱著一模一樣的竹籠,似是在感謝對方。女孩也跪在其中。

陽光照在牆上,淡淡蒙上金黃,仿佛散發著一層光輝。

後來者指著第四麵牆,問:“那……這上麵刻的又是什麽?”

守牆的人嘴唇動了動,眼中流露出懼色。

“是……”

牆上,一個男人被綁在一根尖柱子上,不遠處圍觀著人,天上是烏雲密布,雷電洶湧而下。狠劈向尖柱子。

“祂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