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直道對於民生有多少利處, 李世民對此一清二楚。
為了修生養息，使民安居，唐初不置商稅。國庫再缺財物, 李淵與李世民都咬牙撐著, 堅決不收商稅。
他們難道不知道商稅富國嗎？他們當然知道，可戰後各種物資價格本就不低了, 若是加收商稅, 商人不敢與朝廷爭利, 這份虧損他們會轉移到哪些人身上？
是百姓！
行，你朝廷收商稅，我們隻能夠提升商品價格, 以此牟利。
而有一條直道就不一樣了, 商賈走直道, 路程與時間削減, 路上風險減少，所需本金便會下降, 他們會更願意將商品運輸到遠方, 而百姓也會因為貨物流通而受益。
而且, 這樣子養幾年, 民生回升，朝廷就能收商稅了！
這條路, 李世民絕不允許任何人從中打主意, 這裏麵不單單蘊含了大唐對山鬼的情誼。
此刻，李世民目光熾熱，青霓腦子裏卻是蹦出來五個大字“天使投資人”——二鳳如今對她, 大概就是這種感受。
便在這時, 一道雪白身影躥進滋味樓裏。
李世民下意識露出防備姿態。
那身影又知禮地停在門檻前麵一點, 嫩生嗓音響起：“見過巫山神女。”
李世民這才知道山鬼的神名，據說巫山神女美豔絕倫、溫婉嫻雅……
“……”
想到山鬼嬉笑頑劣的樣子，半晌，李世民心裏喃喃：不信謠不傳謠。
隻覺得自己白看神話了，簡直濾鏡碎了一地。
再定睛一瞧，進門之物是一白貂，雙眸瑩亮靈動，頗為可憐可愛，李世民一時手癢，往腰間一模，才想起來自己沒帶天策上將大羽箭。
白貂好似人那般直立拱手，“此前神女所出之題，吾主已做到，特派吾前來告知。”
“咦？”
白貂聽得山鬼驚異之聲，一抬頭，被已經湊到跟前的祂嚇了一跳，脖子處毛毛不自主炸起。那雙黑眼睛裏驚喜中透露著好奇，“玄女祂做到了？讓凡人學化學之道？凡人也能學會？”
“是，正是如此。”白貂身後空無一物，它卻憑空拖出來一個白物件，有些似圓溜一口鍾，卻又散發著甜香。“吾主言，禮尚往來。”
白貂拱拱手，將“禮物”放下，翻了個跟頭，消失不見。
李世民看了一出白貂說話，又驚又奇，腦袋都不動了，隻一心瞧著這邊。待白貂走後，後背緊繃的肌肉才放鬆，去了防備姿勢，笑道：“我還以為是賊人，原來是足下故人。”
說“人”不正確，可若是說賊“獸”，又別扭得緊。
山鬼蹲下去看那白物件，李世民仗著視力好，也瞅過去，那物件似雪一般，若是其他東西這麽形容，隻是借代，然而，這玩意兒上麵那一層白，真真像是雪傾蓋在上麵，看著綿綿軟軟，好似一壓便能一個坑。
又是一個他沒見過的物件，不過，這種感覺對於李世民而言，非常熟悉。自從他遇見山鬼，經常有這樣陌生東西出現。
“那貂已是天仙修為，為九天玄女座下神獸。”山鬼忽然開口，“我與九天玄女打賭，賭凡人不可能學會化學之道，沒曾想，真讓祂做到了。”
山鬼還未說完，李世民便驚道：“這化學竟然如此之難？”
在神明眼裏，居然能有底氣斷定一個凡人也學不會？
山鬼示意李世民來看奶油蛋糕。
李世民還琢磨著這是不是天上奇物，受到暗示就走過去。聽得山鬼說：“喏，這上麵兩道文字，就是祂給我出的化學題。”
李世民低頭一看。
——油脂＋氫氧化鈉→高級脂肪酸鈉 甘油。
——純堿 氫氧化鈣＝碳酸鈣 氫氧化鈉
這都什麽跟什麽？
李世民一個頭兩個大，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隻看懂了“油脂”“脂肪”“酸”“甘”“純”……“這難道是食譜？”
登時收到山鬼清脆笑聲。
李世民便知自己說錯了，也不羞惱，習以為常：“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我沒見過‘化學’，看不懂也正常。足下也被難倒了嗎？”
“不，這對我們來說是基礎知識。然而，我給我那友人出題，是要在祂不手把手教導，頂多稍微指導的境況下，讓凡人走上化學之道。祂去了其他世界，那兒時間才進行到秦朝，祂便從秦朝挑人，沒想到，真讓祂做成了。”
山鬼臉上一閃而過懊惱，“現在，是祂反將我一軍了。”
李世民又瞅了一眼白物件上白白香香的字，依舊看不懂上麵意思，然而，天策上將往山鬼旁邊一蹲，發出不屑地輕哼，“他秦朝有人能看懂，能學會，我泱泱大唐，怎會輸給他！足下把字詞給我解釋一下，我來學。”
“你學？”
青霓餘光飛快地掃了李世民一眼。她其實隻是想撈一些人來學，說不定其中就有像扶蘇學生物那樣，學出個所以然來，可沒想過把皇帝拐去學化學啊！
“對。我來學。我從足下這兒拿到不少好處，助大唐躲過天災，令百姓有鹽嚐，有炭燒，我怎能不念恩。”
微風拂過燭火，燈火明滅間，李世民凝視著山鬼，“這個臉麵，世民為足下掙回來。”
“這份知識非常難學，需要付出很多東西。”
“我不怕。”
山鬼視線飛到他那發際線上，“哪怕禿頂？”
“哪怕禿——禿頂？！”
天策上將先前還胸有成竹，此刻仿佛被命運拎住了後脖頸，眸子裏滿滿的不敢相信。
不是……誰家學個知識還要禿頂？如此駭人聽聞，如此毛骨悚然，如此不寒而栗，這化學該不會是什麽咒術吧？千裏之外能取人性命那種？
——某些方麵來說，李世民想得也沒錯，做好機關，一個神經毒氣砸下去，別說千裏，就是萬裏之外你也得死。
一想到要禿頭，整隻二鳳驚悚得炸了毛，然而，想到山鬼恩情……
“不就是禿頂嗎！”李世民悍然道：“我禿！”
觀音婢又不會因為這個嫌棄他，他怕什麽！
看二鳳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模樣，山鬼惡趣味地沒有告知他，用腦過度才會禿頂，他也不一定會到那個程度。
山鬼：“接下來的話，我隻說一遍。”
李世民抿緊了嘴，靜靜等待。
“所謂化學，乃化用天地之道，凡人皆可學。”
“凡人習者，可開山裂石，可催長植物，心善者以之活人無數，心惡者殺人於無形。”
李世民穩著城府，不讓臉上露出震撼之色，唯有臉頰一點紅，是血液沸騰，無法壓製。
這是仙術，化用天地之道，開山裂石，不是仙術是什麽？
化學——是神仙的法術！
“純堿。你之前提煉白鹽時，燒草木灰，置水澄清出來的清液，就是純堿。”
“氫氧化鈣。蓋房子使用的熟石灰就是氫氧化鈣。”
“甘油。是你經過一係列提煉後，我所需要的最終產物，它從油脂中獲取。”
皂化反應也能出肥皂，但是青霓對肥皂不感興趣，她隻想搞甘油，這可是好東西，能做食品添加劑，能做炸｜藥，能做護膚品，據說開塞露主要成分裏也含有甘油。
李世民把山鬼之言記在心裏，挖了個坑埋起來，還狠狠跳幾下，填實了，記牢了。
在許久以後，平地一聲驚雷在他手下炸響，他站在防護柵欄後，四周一片空曠，呆滯望著碎裂紛飛的青石板，方才更深刻意識到，山鬼究竟給了他什麽神術。
這種力量，這種強大力量，山鬼是那麽漫不經心就扔到了他手裏，似乎無所謂他會不會拿去作惡！而化學之道有配方可尋，倘若配方泄露出去，這個世界會被有心人攪個天翻地覆。
那段時間，縱然是李世民，都忍不住心悸。就算是睡覺間，也仿佛嗅到淡淡血腥味。
這個世界上，很難有物件能防禦它。鎧甲不能，陌刀不能。那是神明的力量，也是黃泉的大門，行善行惡皆在他一念間。
真正讓李世民踏實下來的，是他與山鬼交談時，偶然間，山鬼提到——
“皂化反應？初中化學知識，初中生學化學才學個入門。”
李世民用腦子一轉換。
他明白了！他懂了！
製作甘油是化學之道的入門！在仙界，一群名為初中生的存在，個個會做炸｜藥！他不用驚憂子孫後代以此來毀天滅地，他懼怕會失控的力量，其實才剛剛入門，後麵多的是能壓製它的存在。
當天晚上，李世民終於心滿意足睡了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