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看來我們沒辦法在東海遊玩了。”

始皇帝收到消息時,車隊剛好到達東海邊上,這時候,流言早已不知傳了多少個縣郡,不得已,哪怕始皇帝屁股還沒坐熱,大海還沒多看兩眼,就開始立刻準備啟程回鹹陽了。

他試探著問:“不知先生可有快速回鹹陽的法子?”

比如騰雲駕霧,比如日行萬裏,比如其他的什麽神奇法術。

青霓:“……”

我能手搓熱氣球,但是你敢坐嗎?不保證飄的方向那種。

神女道:“吾有一百零八種不同的法術,能使陛下、百官及諸臣妾頃刻間回到鹹陽。”

始皇帝剛流露出喜色,神女便接著道:“隻是,吾不能幫汝。”

“為何?”

神女沒有說話。

雪白的貂兒團在少女膝頭,被她輕輕撫摸著脊背,神女微微垂眸,拈了一塊糕點放在掌心,雪貂鼻頭動了動,腦袋一伸,一口就咬走半塊糕。

“因為我家主人不可能隨時都幫到你啊。”雪貂抬起頭,脆生生道:“她是秦的國師沒有錯,但是,她也需要閉關修煉,仙人閉關一次,少則三五年,多則幾百上千年,有的是仙人閉關出來後,發現已經滄海桑田了。”

始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頭,“先生是憂心政,憂心大秦對先生產生依賴,一有事便去尋先生,長此以往,於國不利。”

神女含笑頷首,又道:“何況,此事並非大災大禍,陛下不必擔憂——大秦國運,如日中天。”

始皇帝滿意了。又問神女:“先生沒有生氣嗎?”

“嗯?”

“那些人如此編排先生……”始皇帝頓了頓,忽然反應過來,“難不成,道祖已經將那些人都懲罰過了?”

“不曾。”青霓開始給自己打補丁,“上一回之後,我就去尋了師尊,和他說明白,我並不在乎外界言語,他素來疼我,見我堅持,便隻能依了我,不再針對懷疑我的人。”

她又對始皇帝道:“我亦不曾生氣他們的編排,對無知之事捕風捉影本就是人之常情。我若為這個生氣,或是以暴力堵住他們的嘴,早便氣死了,累壞了。”

“先生豁達。”始皇帝也隻好放棄了腦海裏針對這事的高壓政策。

始皇帝問完神女,摸清了她的態度後,便去處理事務了。係統探查了一遍周圍,確定沒有人,“衣衣,你什麽時候會看國運的?我還不知道你有這本事!”

“我不會啊。”

“那你之前……”

“我隻是對始皇帝有信心。始皇不死,天下不亂,不是說說而已。有我,有係統商場在,他至少能比曆史上多苟四五十年,有那麽多時間,民心可以慢慢收回來,不急著這一二十天。”

始皇帝也是這麽認為的。

“這事急不來,待典禮進行時,以國師的身份,自然有神跡降臨,流言便會不攻自破。”他這麽和前來問詢他態度的李斯如此說道。

李斯心裏也有了底,然後他呈上了一份奏章。

——論如何杜絕神女被惡意詆毀這種事情。

一,在秦法上加一條,詆毀神女者,以叛國罪論處。

二,派士兵去抓一波人,從貴族抓到黔首,每一階層抓一部分人,用來殺雞儆猴。坑殺那種。

三,尋常黔首討論兩句就算了,忙著賺錢養家糊口呢,有心思討論最多的就是有學問,會寫字,能夠寫文章批判的人,思維太活躍了,建議把天下的書都收集了,複刻一份放去鹹陽宮中,正本全燒了。

當然,李斯沒這麽用格式,也沒有通篇大白話,但總結起來意思就是這樣。

這份奏章,始皇帝看完後,就遞給了身側的蒙毅,“你也看看。”

蒙毅接過來一看,望向李斯的目光頓時無比複雜。

這……真不愧能坐到九卿的位置,除了本身有實力外,這揣摩聖心的本事,絕了。看這份奏章措辭的嚴謹,以及辭藻的華麗程度,悅目娛心,絕對是一收到流言在傳播的消息,就猜到了陛下會準備去解決此事,馬上暗地裏起草了奏章。

借著神女的事,更加控製了天下人的言論,還借機把開啟的民智摁回去,書都收走了,百姓能不能發展,允不允許發展,豈不是掌控在陛下手裏了?

看著蒙毅詭異的表情,李斯沒忍住,解釋了一句:“不是不能開民智,隻是如今大秦的情況,他們若開了民智,必反。待大秦解決了內憂,才能讓他們去思考。”

完全不開民智,李斯也知道不可能,畢竟大秦還需要人才呢,全由貴族培養出來的子孫後代擔任官員,三代之內必養肥他們的野心,任何一位君王都不會願意看到這種情況。百姓的基數大,他們開始念書,出現人才的幾率才會高。

所以,不是我狠毒,這隻是必要的犧牲!李斯嚴肅地望著蒙毅,試圖用眼神讓對麵明白。

反正,至少始皇帝是明白李斯這麽做的緣由。

於大秦,作為始皇帝,他活著時還好,他死後,絕對要大亂。而如果先做一波大清洗,震懾野心勃勃的人,隨後愚民,就能拖延一些時間,讓大秦緩過這口氣。

尤其是……始皇帝“篤篤”敲擊著桌麵,他屬意扶蘇那孩子當秦二世,就是因為他的“仁”,特意為他選擇碩儒做老師,也是為他日後拉攏儒家疊資本。

亂世以重法鞭撻國家前進,和平了,自然該用儒學來懷柔百姓,使國家緩一口氣,走得更遠。

隻是……扶蘇好像被養得過於仁愛了,也不知道過幾年他能不能懂事一些。

沉思了好半天,始皇帝才道:“神女不喜歡太過殘酷的手段,如今尚未到那種地步,這奏章朕先留用不發。”

李斯也沒有失望,恭順道:“唯。”

蒙毅怎麽看怎麽覺得,李斯是在反思,並且琢磨下一次再上奏時,一定要拿出神女底線內,讓陛下滿意的政策。

雖然還要會鹹陽去解決流言的事,始皇帝心情卻特別好,傳了熱騰騰的膳食,還留了兩位愛卿用飯。隻是,罕見的沒有酒。

蒙毅頗受始皇帝寵幸,此時就直接問了:“陛下,難道是附近沒有酒家?”

“酒?”始皇帝輕輕挑眉,轉頭差人去上酒,然後才感慨:“自從上回從神女處喝得瓊漿玉液,再喝大秦的酒水,朕便覺得寡味了。朕已有半個月不曾碰過酒了。”

能讓大秦始皇帝都念念不忘,為此再喝不下其他酒水的酒,不知道是多麽絕妙。

蒙毅聽了後,不由自主地喉結一動,“陛下!”

始皇帝瞥了他一眼,“別想了,朕這裏的瓊漿玉液已經喝完了,沒辦法賞賜給你們。”

蒙毅遺憾地垂頭,就連不怎麽喝酒的李斯,此刻也有些惋惜。

好在,傳來的敲門聲讓他們注意力轉移了。

始皇帝:“進來。何事?”

宮殿門被一寸寸推開,宦人行近,嗓音輕柔舒緩:“回稟陛下,徐仙師求見。”

徐福?

蒙毅直白地端起了冷漠的表情。李斯倒是沒有表露出喜好,依然一副和善模樣,就好像曾經上奏讓陛下遠離方士的人,不是他一樣。

始皇帝將二人的反應收入眼底,卻什麽也沒說,掀了掀眼皮,“請仙師進來。”

徐福能夠蒙騙始皇帝,讓他奉若上賓,外表自然是很能打的,鶴發童顏,美須飄飄,端著仙風道骨的模樣,做足了表麵功夫。

“拜見陛下。”徐福也沒有忽略旁邊兩個人,“見過李廷尉,見過蒙上卿。”

李斯含笑向他點了點頭,蒙毅卻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沒有任何反應。

徐福的臉色變了一瞬,心裏暗惱蒙毅不給麵子。如果不是他要提前跑路了,絕對狠狠給這位蒙上卿上一次眼藥。

“仙師。”始皇帝注視著他,“來此可是有事?”

徐福立刻做出一副驚喜的模樣:“陛下,這些天吾一直在打坐,使精神與海外仙島相連,經過數日溝通,島上神仙應允了與陛下一見。”

然而,他設想中,始皇帝“蹭”地站起來的畫麵並沒有出現,隻是微微頷首,“有勞仙師了。不過,日後便不必費心與仙神聯係了。”

徐福怔了一怔,心裏嘀咕:怎麽回事?難道陛下忽然不熱衷尋仙問道了?

事情發展不如所願,可他話還沒說完,徐福隻好硬著頭皮往下說:“神仙不踏紅塵,隻願意隔著大海仙山,與陛下相見。還望陛下恕罪。”

陛下壓根就沒有把這當回事,問過日期,得知仙島現身在明日雨後的清晨,就讓車隊暫時停留一天。

百官們已經見過真神了,對於海外仙島根本不感興趣。

“萬一那島上神仙和國師有齟齬呢?”他們低聲交談,“何況,縱然是人間賢才,被君王招攬後,君王又立刻顯出對另外一位賢才的興趣,也會心中不舒服吧?誰知國師會不會心裏不愉。”

對於神仙,他們不能貪心,絕不可以吃著碗裏看著鍋裏。

“吾不曾感興趣。”始皇帝與神女散步出行時,聽到這樣的談論,驀然駐足,和身側神解釋:“徐福花大心思請了神仙,約好了時辰,吾若徑直離去,或許會為大秦招惡。”

雖然始皇陛下胸懷傲氣,不會對神仙卑躬屈膝,可是,他也不至於平白樹敵。

“不過,吾已讓徐福日後不要自作主張了。”

神女對此,並未有任何情緒波動,海邊的小城鎮飄著一股鹹濕的味道,這裏的人個個是捕魚好手,那拿出來賣的一條條海魚肉腴鱗亮,帶來的財物讓捕魚人笑得猶如剛出鍋的大包子,臉上十八個褶子。神女的目光都在這些人上,什麽仙島,什麽始皇帝的顧慮,於她來說,都是無足輕重的東西。也隻是基於教養地平淡回了一句:“讓陛下費心了。”

始皇帝的視線便也移到了那些賣魚人家身上,忽地輕輕笑了一聲。

神女微微側頭,目露疑惑。

“政想到了初見先生之時,先生說,濟世安民是先生的心願。”

始皇帝從袖中摸出了幾枚秦半兩,緩步走過去,買了一條魚,堂堂一個皇帝,卻半點不在乎形象地拎著魚回來。

現在已經沒人敢去想,始皇帝政當年在趙國還是質子政時,是什麽場景了。也無人知曉,他喜歡吃魚,就是因為很小的時候,父親拋下他和母親趙姬回國了,徒留下一個小孩,一個舞姬出身的柔弱女子,既抓不住山裏的野兔,也沒有稻穀去誘來天上的雀,最能找到的肉食,就是河裏的魚了。但是這個也很難抓,一年到頭吃不上幾條。

如今誌向遠大,威武霸氣的始皇帝,在當年最大的願望,也隻是今天能夠為晚餐抓回去一條魚。

“黔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總有地方無山無水,總有人缺乏打獵的本事。”

“先生,濟世安民這個願景太宏大太虛浮了。你要不考慮一下,用一個更確切的描述來達成你想看到的人間?”

始皇帝望過來,表情平淡。

“比如,讓每一個黔首天天吃上肉?”他就這麽輕描淡寫,卻又大氣地說了出來。

要說秦始皇多麽愛民,這話就是騙傻子,傻子都不信,無非是他知曉,如果家家戶戶都能吃上肉,就代表大秦國力昌盛,他要的是大秦國力的發展。而這麽說,能夠更好的拿到神女的好感,何樂而不為?

青霓對此心知肚明,但是,有些事情就是論跡不論心。

所以,神女難得露出一個真心溫柔起來的笑,“固所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