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突厥離開長安的時候, 青霓就在不遠處的閣樓上看。

滋味樓關著門,大樹重新變成小樹苗,扒在青霓身邊, 從欄杆縫中探出樹枝,就像人在探著腦袋,“咦?怎麽還有幾個文人?”

青霓:“跟去教化的。要讓突厥人從文化到思想乃至思維都和唐人同化。”

小樹苗:“誒?他們願意教?不會覺得是蠻人,不配學他們的孔孟之道?”

“怎麽會不願意?”青霓眯著眼睛遠眺下方, 縱馬在隊伍前方的那群方巾文人,“孔子奉行有教無類,這可是教化之功,據說二鳳提出來時, 一群大儒搶著去。以後記在史書上, 絕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連突厥人都能被他們教導成功,知曉禮義廉恥, 難道不值得大書特書嗎?”

文人對於名聲有著偌大執念,有機會青史留名,別說跑去漠南那個大草原了,就是讓他們遠走海外, 他們也心甘情願。

小樹苗晃了晃樹枝, “這是百年之謀。”

“對,同化比較難,但是可以慢慢圖謀,它勝在穩定。”

突厥人離開是在早晨,天上雲彩還鑲著金邊,朝陽的輝煌灑落, 勾勒在人臉上, 點綴一層金。

同去漠南的那群文人, 眼中泛著奇異的亮光,眉梢眼角積滿了春風得意。鞭子一甩,馬蹄飛快。

“不論太宗皇帝化胡為漢的計謀能否生效,他們這一行,必然能記在史書上。”

閣樓上,青霓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玫瑰花茶。壺口徐徐流出清澈的茶水,風中是花的香味,青霓抿了一口茶。

看到突厥人要被漢化了,青霓想起了自己在秦朝那時候,無數異族被大秦同化,藍天底下皆是秦土秦人。

青霓自言自語:“也不知道秦朝那邊,史書會怎麽記載我。”

小樹苗驚訝,“宿主還做了能名垂青史的事?”

青霓想了想,點頭,“也算吧。”

秦朝那會兒,一部分生物、化學的知識點是從她這兒拿過去的。

還有讓秦始皇活出兩百六十歲,統一世界,應該算?秦始皇她倒是不擔心,正史野史地方誌,各官員的墓誌銘,估計都會提到他活了那麽久的年齡,被後世當成瞎吹的概率太低了,可是九天玄女的蹤跡,也不知後世會如何處理。

係統驚訝極了,“你上一次綁定的是什麽係統?賢臣係統?女帝係統?才子係統?”

“寵妃係統。”

“哦!我知道了,是長孫皇後那種千古賢後?”瞟了一眼宿主搖頭的行為,係統立刻改口,“呂雉那樣的臨朝稱製?”

“哪裏哪裏,我不懂政治。”青霓羞澀一笑,“我就是教了一下公子扶蘇,怎麽養牛。”

係統哢嚓一聲,震驚斷了一根小樹枝。“養養養養牛?!”

“嗯!”青霓感慨:“扶蘇真不愧是隱形太子,秦始皇屬意的繼承人,他悟性可好,學得可快了。”

“為什麽會需要你一個妃子去教隱形太子養牛?”

“大概……秦始皇缺人?”青霓半開玩笑地說,倒也沒解釋自己跑去當國師,而不是入宮了。

係統百思不得其解。

秦始皇已經缺人缺到自己妃嬪和兒子都要擼袖子上陣,去養牛了嗎?

青霓起身,“走。觀音婢約我……不對,約山鬼看打馬球,進宮去。”

係統嘟囔:“她一個皇後,怎麽有那麽多時間約你?不需要做正事的嗎?”

“傻統,對她來說,約山鬼交流感情,就是正事。”

青霓“嗒嗒”敲擊兩聲桌麵,便有李世民安排的隨從進來,鋪上長長的綢緞,讓她赤腳踩著上馬車。而閣樓上的桌椅和茶具,自有人會收拾。

馬車行道緩緩,路人瞧著這華貴到絕不是尋常人家能夠乘坐的車子,遠遠就避開了,生怕惹到貴人。

然而事情也有例外。

馬車拐過一個彎後,便去不了了——前方人群堵路,淒涼的聲音從隙中傳出,“求求你們了,看看我的孩子,她肯定還活著!求求你們,看看她!她還活著啊!!!”

一個婦人抱著繈褓跌跌撞撞地走,披頭散發,狀若瘋癲,見人就舉起雙臂,將繈褓裏的嬰兒遞到人眼前,人群慌忙避開,卻又虛虛圍成一圈,和左右竊竊私語。

婦人迷惘著望著他們,好像不太懂他們為什麽對她指指點點,隻是徒勞地舉起手裏的繈褓,呆呆道:“她還活著。”

“娘親!”一個小女孩推開人群跑過來,拉住她的衣角,眼中露著悲傷,“醫師說了,妹妹中毒氣,已經救不回來了。”

婦人瞳孔輕微收縮,一把推開小女孩,“胡說!別詛咒你妹妹!”

小女孩踉蹌一下,摔在地上,又爬了起來,張開雙手,攔在母親身前、黑亮亮的眼眸執拗地望著她,“我們燒太多石炭,妹妹小,身體受不住那毒氣。不要再讓妹妹的屍體吹風了,埋進地裏,讓她安心投胎吧。”

“啪——”

是身後傳來了什麽東西抽在空中的聲音。

小女孩回頭,就見到一輛馬車,隨車的五大三粗的侍從手裏持著鞭子,粗聲粗氣:“莫擋路。”

她們此時正在路中央,又引來不少人圍觀,堵著旁人出行了,小女孩便要拽著母親離開,馬車內突兀伸出一隻手,翡翠碧藤繞在纖細的腕上。掀起的簾子後,一位青衣貴女行了出來。那露著白胳膊、細長腿的姿態映進小女孩眼中,讓她不自覺地微張了嘴,整顆心都受到了震動。

她不怕旁人議論?

女人……也能像男人一樣,打赤膊,露雙腳嗎?

那位貴女未下車,便有隨從抱出錦緞,鋪在地上。如此,她才踏離車前室。

周邊的人兩眼發直,“這……這也太有錢了!”

*

青霓走過去,還沒開口,小女孩就擋在了她母親麵前,緊張地說:“攔了貴人的路真是該死,求貴人開恩,我這就帶我娘離開。”

青霓垂眸看著她。

瘦弱的小女孩抿緊了嘴唇,明明看著才七八歲,雙手已經布滿了繭子,右手手心好幾道瑕疵橫貫,經過係統掃描,是撿柴火、割秸稈時造成的傷痕。

而婦人懷中的女嬰麵色青紫,已經沒了氣息,隻是婦人始終不肯相信醫師的診斷罷了。

好在,係統掃描過後告訴青霓,女嬰是一氧化碳中毒,閉過氣去,但是或許是運氣好,還留有一絲心火——如今是陷入假死狀態。

食神係統可以救她。

“但是,宿主,她堅持不到你做好一道菜了。”

“誰說的?明明很簡單就能讓她堅持下去!”

“?”失憶狀態的係統,擁有了一數據庫的茫然。

青霓想救人,她扮演的山鬼卻並非心善的性子。

稍微思索之後,青霓望著那小女孩的臉,擺出一副饒有深意的笑容。

在隨從眼中,山鬼彎下她柔軟的腰肢,貼近了小女孩。指尖從她眉心斜斜勾下,劃過眼角,指甲順著下眼瞼刮過去。隨從目睹這一幕,仿佛眼瞼下也傳來了些許刺痛。

小女孩的驚叫聲將將到了嘴邊,又被她吞了回去。眉眼間是強作的忍耐。

山鬼笑問:“你想讓她複活嗎?”

氣息輕輕嗬在她麵上,明明如蘭花馨香,小女孩隻覺得頭皮發麻。然而,聽明白麵前人話語後,她整個人都恍惚了,“複、複活?!”

死人……還能複活?

“是哦。”山鬼直起身,笑臉盈盈看她,“我能救她。”

維係小女孩生命的心髒,刹那間跳得比什麽都快。“我需要付出什麽!”她抑製住激動,頭腦清楚地問。

婦人腦子也從昏昏沉沉的狀態驚醒,“什麽都可以!”她利聲尖叫,幹農活的手卻輕而易舉將大女兒從身前拎走,“我來付!我可以給貴人當牛做馬!”

可是,貴人的目光還是放在她大女兒臉上。

婦人的心涼了一半。

她這女兒自小長得和村子裏歪瓜裂棗不一樣,漂亮極了,白得好像能發光,從年前起,她就任由那張臉髒兮兮的,也不許女兒洗幹淨,好在女兒早慧,並沒有偷偷和她對著幹。

不過……

婦人悄悄瞄了一眼貴人曼妙的身段。

一位女貴人,應該也沒辦法對她女兒做什麽吧?

係統掃描無形中讀取小女孩身體狀況,列出了一整個有針對性的菜譜列表。同時暴露在青霓眼前的,還有她的姓名性別和年齡。

居然是她?青霓也有些震驚了。下車救小女嬰之前,她也沒想過這嬰兒的姐姐,居然會是……

貴人唇角綴著笑意,“陳碩真,跟我走,我幫你救你妹妹。”

她咬著字說,每一個音都吐著一股詭意。

孩子終究還是孩子,有些怕的,口水咽下去,幼弱的脖子輕微顫動,“好……”

婦人抱著嬰兒,不知所措。

貴人伸出手,在她小女兒的眉心點了一下,也沒見她用什麽藥,做什麽救命手段,僅是碰一下便移開了手,轉過身去。

“帶她回樓裏。”

隨從聽到吩咐走過來,和氣地對小女孩笑了笑,“陳娘子,請跟某來罷。”

婦人糾結著,也不知自己該不該將人喊住,問問到底是什麽情況。懷中嬰兒身體,卒爾恢複了紅潤的膚色。

“孩子!我的孩子!”婦人低下腦袋,耳朵放在嬰兒胸口,聽見那細弱卻一下一下擊打胸腔的心跳聲,淚水奪眶而出。

真的活了!!!

另一邊,係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青霓快要重新回到馬車上時,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你你你拿係統給食材保鮮的功能,給那個小孩用?!”

“能給離水的魚蝦保活,那保個人有什麽問題嗎?”青霓好似一本正經地說:“你不能否認,人肉也是食材的一種。”

係統:“……”

問題是,正常人會看到人想到吃人,再想到可以用食神係統給人保鮮,吊住快死的人那一口氣嗎!

小樹苗忽然有些瑟瑟發抖。

它跟的這個宿主,莫不是個變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