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也聽過了, 舞也看過了,打敗突厥的事兒,李世民也高興了快一個月了, 是時候該給他潑冷水了。

一想到這個, 青霓瞬間支楞了起來。

劇透劇透劇透!現在唯有劇透能帶給她快樂!

山鬼手裏轉著玉酒杯, 沒有動過的酒水在杯中晃**,卻始終不曾濺出杯外。

“今晚熱鬧。”

祂的唇角牽起了笑意:“我來給各位助助興?”

諸大臣猝然變色, 一個個心裏打起了鼓。

想想之前被暴露**二十年, 兒子卻十八歲的老大臣吧, 已經整整半年沒參加過任何一場聚會了!

還有被拆穿逃亡時丟下十四歲弟弟不管的前太子李建成, 每次聽到別人對他說“仁”這類字眼,臉上表情都會變得有幾分尷尬。

蒼天啊!保佑山鬼不要盯上他們!

李淵本來暢快的笑容變得牽強了, “哪裏需要勞煩足下。足下踏入紅塵,辛苦來一遭長安, 本便該我等盡地主之誼,哪能讓客人助興。”

大臣們看李淵的眼神簡直像在看救世主。

“可是……”黑發梳過山鬼的手指, 祂輕輕托著腮, “我想玩。”

其他人:你剛才說了玩是吧?你剛才絕對說了玩是吧!我們就知道,你就是喜歡玩我們而已!

李淵向李世民使了個眼色。

李世民輕輕搖頭。

他也管不住啊。

當然, 他如果能狠心舍棄山鬼帶來的利益, 自然可以想也沒想就拒絕,山鬼找不到樂子, 就會去別的地方了。

但是……

李世民想到從山鬼那裏得來的曲轅犁圖紙,突厥行軍路線,還有治蝗法, 便怎麽也開不了口。

“阿耶, 你有沒有想過, 如果山鬼對我等失去興致,去了大唐之外,那邊可有不少覬覦中土的異族。”

李世民還反過來勸說李淵。而李淵聽到這幾句話後,臉上表情便有些陰晴難定了。

山鬼的預知能力,放在哪裏都是大殺器,就像這次覆滅東突厥。連李世民都不敢保證,如果他的行軍路線被敵人完全掌握,他還能不能勝利。

所以,絕不能將山鬼逼走!

李淵認真思考了一下,轉變態度問山鬼:“足下想要玩什麽?”

山鬼的視線便從他開始,往下首一個個看過去。每每在誰身上稍微停頓幾息,便看得那人心慌意亂,額角沁出汗珠。

頡利可汗此時已經被允許回座,他狐疑地偷眼去瞧青霓,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這女人究竟是什麽身份,居然能讓大唐君臣如此禮遇,甚至有些懼怕?

便在這時,他與山鬼的目光恰恰好對上。

那眸光靈動非凡,比春色還迤邐,比百靈還輕捷,從他身上平靜地掠過,看向下一個人。

頡利可汗卻被這似乎沒多少威懾力的一眼驚得死死地握緊了酒杯。

草原上生活的人對於危險有著一股近乎古怪的直覺,在狼群靠近之際,在寒流到來之前,他們都會隱約察覺到什麽,惶恐不安地拾掇了東西,或是逃走,或是抵抗。

而現在,頡利可汗感覺到了——

那是一種看穿一切的目光,在祂的注視下,任誰都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秘密可以保留。

在整個大殿的氛圍都凝滯住時,一根樹枝從山鬼身邊虛空裏探出來,卷著一顆果子遞到山鬼手邊,細膩的指尖夾著鮮果。

小樹苗和青霓配合無間,此刻,青霓隻需要讓山鬼輕輕笑一聲,道:“你們怕什麽?沒有得罪過我的人,我也不會暴露他的隱私。”

其他人想了一下,誒,好像是這樣沒錯。

山鬼雖然頑劣,但是唯二兩次揭露他人隱私,一個是大臣罵了祂,另外一個是因為攻訐祂的那一群大臣,嚴格來說算是前太子的人,所以祂才說出李智雲的事。

——李世民的豔史不算,那些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被說出來,尷尬之於,更令他們對此做了警惕,以後不會再犯。

“提問~”

山鬼剛貌似和煦地解釋完,大臣那口氣才剛從喉嚨墜回胸膛,便聽到“提問”這個讓他們做噩夢的詞語,瞬間,那口氣又立刻被提起來,速度過快,噎得胸口生疼。

“從貞觀元年起,過了多長時間,突厥叛出大唐?”

“壹,十一年。貳,三十一年。叁,五十五年。肆,七十五年。”

蠟燭的火焰好像呼啦一下竄高了,映出來李世民難看的臉色。

李淵也是心下一沉。

四個選擇,居然沒一個超過百年的?

“應該不至於才十一年吧?”有大臣抱著希望問。

沒有人回答他。

雖然不是蓋棺定論,可也沒人敢保證一定不會是這個——誰也沒膽子去承擔這個責任。

燈火照耀之下,突厥人的臉色比大唐君臣更要憔悴。

她是要逼死他們!本來俘虜就沒有地位了,如今再捏造出他們以後叛出大唐的事跡,大唐豈能容得下他們。

肯定是大唐皇帝要殺死他們,又不想背上殺俘的惡名,才編造的名目!

頡利憤怒到極致,可也隻能出了位置,跪在堂中,低啞著聲音宣誓:“尊敬的皇帝陛下,突厥人被打服了,就是大唐最忠誠的一條狗,絕不會再叛主。”

李世民眼皮也不抬,對頡利可汗信誓旦旦的話置若罔聞。

尉遲敬德小聲對程知節吐槽:“哪怕沒有山鬼的問答,陛下也不會相信他的鬼話。”

絕不會叛主?你當龍椅上坐著的是三歲小孩呢。但凡大唐有一點虛弱,這群自稱家犬的突厥人,就會轉頭化作惡狼,沒有半點遲疑地搶先從大唐這兒撕扯下一大塊肉。

隔著遙遠,頡利看不清唐皇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再次開口:“陛下……”

李世民目光在他臉上掃過,含著不知有幾分真假的笑說:“可汗先坐下吧,朕自然相信可汗的忠誠。”

頡利忐忑不安地坐了回去。

李世民望向自己的臣子們,“諸位卿家覺得,朕應該選哪一個?”

臣子們訥訥不言。

李世民道:“此事事關國運,還請諸位卿家暢所欲言。”

長孫無忌知道那些大臣對明哲保身很有一套,便站出來做個表率,“陛下,臣認為突厥人畏威而不畏德,他們若是反叛,必然是大唐無法再鎮壓他們。此題選肆有很大的可能正確。或許七十五年後,我大唐下任,或者下下任帝王不再有陛下之威,方才令突厥尋到時機叛出。”

這話說得動聽!

登時不少大臣開始附和,儼然這就是正確答案的樣子。

而那些趨向於謀臣的大臣們卻都沒有說話,一個個眉頭擰著,將這道題和選擇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像這樣沒頭沒腦的選擇,才是讓他們最頭疼的,這擺明了就是讓他們蒙啊!

李世民把目光投在了他的智囊——從他還是天策上將時就跟隨著他的房玄齡和杜如晦身上。

杜如晦道:“陛下,臣認為,首先應該去掉第一個選擇。”

“陛下今年方二十九,十一年後才四十,正是壯年,突厥如何敢反叛。”

而且,哪怕李世民駕崩得早,十一年後,太子也十九歲了,年輕人,血氣方剛,此時又是開國初,驕兵悍將不少,各兵卒還未糜爛,突厥人哪怕想要反叛,也斷然不會選擇這時候。

同理,選擇貳也差不多。

當然,這個推斷比較粗糙,可相對而言,他們得知的情報太少了,根本沒有十成把握去判斷拿一個選擇正確。

隻剩下叁和肆兩個了。

這道題對於大唐不可謂不重要,畢竟突厥是為了什麽反叛大唐,究竟是被昏君逼反,還是他們狼子野心,二者之間可謂天差地別。

李世民也知道這個理兒,“五十五年和七十五年……”李世民第一反應就想選時間最長的那個,突厥敢反叛,證明大唐國力開始衰退了,他當然希望這日子來得越晚越好。

但是隨即李世民就想到,如果他是這麽想的,那山鬼會不會也是故意這麽安排的呢?

不管是不是,現在也確實沒有別的信息助他判定了。

李世民從不缺冒險的膽量,他幾乎是立刻敲了敲案幾,下方臣子們討論的聲音,便如海浪退潮般由近及遠地靜下來。

這時候,李世民方才看向山鬼,“我選叁。”

山鬼由衷感歎:“你的運氣真不錯。”

李世民有些詫異,按照往常,山鬼應當會再問一次他是否認定這個選擇。

山鬼看穿了他的想法,笑:“我喜歡新鮮的事物。”

所以,不會一直使用同一種回應。

李世民點了點頭。

新鮮的事物,他記住了。

“至於突厥反叛……”山鬼似乎無聲地笑了一下,“不如你們猜猜,他們糾眾多少人複國了?”

“可以隻猜足數,相近為準。”祂道:“誰猜中了,可以向我提一個問題。”

在場人都立刻繃緊了身體,呼吸都是一滯。

向山鬼提一個問題,什麽問題都可以,那麽是不是能詢問自己的壽命有多少?是不是能詢問哪裏有修仙之法?是不是能先別人一步,得到某樣機緣?

誰不想要?

他們都想要!

青霓能感覺到,那些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燒的溫度。

任誰都感受到,氣氛變得不一樣了。

李世民也想要。他先打破了沉寂——

“十萬人?”

大唐如此強大,突厥想要複國,應該需要不少人吧?

山鬼笑而不語。

李世民蹙起眉頭,他猜錯了。

李淵:“十五萬?”

山鬼仍是笑而不語。

最大的兩個人已經說過了,餘下的便敢吱聲了。

“七萬。”

“八萬。”

“五萬。”

“二十萬。”

也有一些從山鬼的性子猜到,人必然是不多,祂才會提出這個問題以戲弄他們,然而哪怕是想到這一層的,都隻敢猜四位數的人,還膽戰心驚,覺得自己猜少了。

青霓瞧著也差不多了,正好有人說“兩千”,她便抬手打斷,“七百。”

“多少?!”李世民震驚地從龍椅上站起來,背後的原因竟叫人心酸。

山鬼笑臉盈盈重複,“七百人。”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神色難看,“那時候是誰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