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觀望了全場。

樹林裏沒有鳥獸蟲子, 是青霓做了一個香包可以用來驅趕蚊蟲和鳥,野獸沒有,是因為青霓早就利用隨身廚房空間踩點過了。

——香包是寵妃係統時, 她離開前用醫藥精通開了一個驅蚊蟲的藥方, 然後死記硬背記下來,回去後,野營時往身上一掛, 再也不怕蚊子了呢!

“嘻”聲南轅北轍, 越引越遠,是青霓藏在樹後,李世民一移開目光就立刻瘋狂往前跑, 他一轉過來就要麽躲起來, 要麽躲空間裏。

布帛……是主係統的惡趣味, 包裝食材新手大禮包的是塑料袋, 從青霓沒有成為宿主之前就是如此包裝的, 然後被她廢物利用了——寫字的是大禮包裏某種漿果的汁液。

係統:“……”

係統樹葉都掉了, “你是怎麽跑那麽快的?還沒有聲音?你以前是國家長跑運動員?!”

“哦, 那倒不是,隻是我以前跑過幾次馬拉鬆, ”

“哦?你是馬拉鬆運動員?”

它的宿主輕描淡寫,“興趣使然罷了。”

跑步落地重會加快膝蓋的磨損, 容易受傷,為了她的膝蓋著想,青霓已經可以熟練地一邊保持速度,一邊腳步輕盈, 像水上漂一樣前進。

係統:“!!!”

不知道為何, 它聽見宿主跑過馬拉鬆這話, 打代碼裏升起一股濃厚的敬仰之情,以及迫不及待想要逃離的欲望。

太可怕了!

小樹苗抱著自己瑟瑟發抖。“那你接下來想幹什麽?”

這怎麽看都不像是想要安分開店,製作美食的樣子。

“等!”

“等?”

“對。”

“等到什麽時候?”

“等到……”

在隨身廚房空間裏,青霓從武德八年十二月,一直蹲到武德九年六月一日,蹲了半年,有廚房做飯——裏麵的食材是無限量的,隻是不被允許帶出空間。有廁所方便。廁所裏還有花灑供她洗澡,除了沒有娛樂項目外,倒也過得不差了。

在這半年,太子與齊王兩股勢力與秦王勢力繼續以往的爭鬥,暗地裏的諜報、收買,明麵上的針對、打壓,已進入白熱化階段。

而李世民,在整整半年都沒有看見什麽太白經天,要不是那片“布帛”是他親手燒掉的,並且親眼看到那塊布沒有燒成灰,而是變成一滴滴**落在地上,幹涸之後又成了黑色固體,他都要以為他碰到的水中女子,以及那句“秦王當有天下”是一場夢了。

直到六月一日,太白星白日出現在天空正南方。

——太白經天。

李世民眸光灼熱地望著天際,臉上露出了笑容。

沒有這個預言,他依然會和李建成爭奪皇位,但出現吉兆總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悅的事。

愉悅到當天晚上,李建成設宴請他去吃酒,他也去赴宴了——當然,他打聽過這場宴會還邀請了他和李建成的堂叔淮安王李神通,如此,這場宴絕對稱不上鴻門宴。

然後,李世民就被打臉了。

當那一口血噴出時,不止李世民,李神通和李建成都怔住了。

堂叔李神通:不會吧?建成能那麽傻,這種場合給世民下毒?!

李建成:不會吧?李世民能那麽傻,用這麽拙劣的手段給寡人潑髒水?!

李元吉歪歪斜斜坐著,眯起眼睛,宮人似乎看到他勾了一下嘴角,可燭光一晃後,又好像什麽表情都沒有。

李神通看向李建成,“太子……”他蹙了蹙眉,卻又不想淌進這趟渾水裏,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攙扶著李世民離開了。

李建成目送他們離開,臉色發沉,回首時望見李元吉懶懶散散,似乎並不在意李世民是不是真的出事,也不在意他們會不會被嫁禍了的樣子,心裏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李元吉仿佛有些疑惑地偏頭,“阿兄?”

李建成頓了一下,嚴令宮人離開,方才道:“元吉,適才吾猜是李世民做了手腳,欲當堂叔在時,賊喊抓賊,嫁禍於你我……”

李元吉“嗯?”了一聲。

“可後來吾又想,他李世民不蠢,若是做了,便不怕一不小心弄假成真?”李建成盯著他的眼睛,語調緩慢,“你之前就提議趁他不備刺殺他,甚至在他上門時,讓人埋伏在你齊王府室內,若非吾攔著,你就要動手了。今日這事,是不是你做的?”

李元吉抬眼,烏黑的雙目與李建成對視。

宮殿仿佛有些安靜了。

隨後,李元吉笑了一下,似是辯解。“不是我做的。”

李建成定定看了他兩眼,沒說不信,但也沒說信。

*

“這事不是李建成做的。”李世民回到宏義宮後,捂著尚有些絞痛的胸口,對舅兄長孫無忌說:“他不蠢,我若死了,他絕不可能獨活。”

他爹李淵能容許兄弟鬥爭,於朝堂上針鋒相對,但絕不允許他們手足相殘。

——今日你能鴆殺你兄弟,來日你是不是能鴆殺你爹我,然後坐上皇位?

他李建成隻要不傻,就不會在手頭兵力足夠到能讓他爹逼宮退位前,用非政鬥手段,或者非“意外”手段弄死兄弟。不然,他爹為了自己的性命和皇位,至少一個廢太子。

長孫無忌坐在床邊,月光下一雙黑眼珠子滿是無奈,“我的妹夫啊,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僥幸未薨,不論是誰下的手,這毒也入了肺腑。陛下派了太醫令來,對方可說如何治?”

李世民麵無表情:“少喝酒。”

蓋著他半身的紅緞被子垂下床榻,在月光照耀下,宛若凝固的鮮血。

長孫無忌眼皮跳了一下。

板上釘釘的下毒事件,卻被太醫令蓋棺定論是他深夜喝酒傷腸胃才吐的血。

太醫令直屬宮中,一向是不偏不倚,隻聽陛下的令。陛下這態度,可真是……

又一想,之前秦王陷害太子謀反,陛下後麵絕對是看出來其中有秦王的手筆了,不然也不會對“要謀反”的太子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然而,饒是如此,他依然沒有對秦王做什麽。

——老和稀泥了。

“不說這個了。”

哪怕是他視若親子的大舅哥,李世民也不打算和對方交流自己爹做的那些破事。正在他還要說什麽時,妻子長孫氏款款而來,手裏捧著一碗藥湯,柔聲道:“二郎。”

“觀音婢!”一見到長孫氏,李世民頓時喜笑顏開,“怎麽是你親自端來的?家中婢子呢?小心燙手!”

長孫氏輕輕搖頭,“由外人經手妾不放心。”她坐過去,將藥湯遞到李世民口邊,“這是太醫令開的藥,說是治身體的,你快吃了吧。”

李世民眉飛色舞地接過來,還衝長孫無忌嘚瑟地笑了一下,低下頭美滋滋喝湯。

長孫無忌麵無表情。

他不氣,他一點也不氣,以往他生病時,妹子也會關心他病情,他有什麽好氣的。

哼!

李世民喝完湯藥,長孫氏正要為他拭去唇角邊的湯汁,李世民麵色一變,手指緊緊攥著床沿,半個身體探出去,背脊緊繃著,汙穢之物從口中“哇”地吐出。

吐得臉色慘白,別說是叫人拿痰盂了,李世民便連挺身的力氣都沒有,手肘半撐著床褥,弓著身體,汗水染濕了衣襟。

這藥是必須要喝的。盡管太醫令嘴上說他不是中毒,可治療那是必須按照中毒的療法醫治,不然秦王死了,太醫令也絕討不了好。

沒有解藥,治毒就得催吐,防止毒素殘留體內。

這滋味真不好受。

吐著吐著,李世民連嘔吐的聲音都暗啞了,呼吸低弱,整個人仿佛水裏撈出來一般,下巴、眼瞼、喉結上,都是滾動的汗珠。

到最後,李世民劇烈一顫,一口濃稠的黑血從口中吐出,滲著水的頭發貼緊了他額、臉。長孫氏心疼地攙起人,為他擦了擦汗。

心疼歸心疼,藥還得吃。

第二天,李世民心口依舊絞痛,疼得他眉心一跳一跳,正在強撐著安排針對太子的部署,忽然見得長孫氏再次端來一碗藥,柔聲道:“二郎,該喝藥了。”

李世民渾身一震,趕緊握住長孫氏的手,溫聲細語,“觀音婢,替我將無忌請來,再備兩輛馬車,其中一輛載蘭、蕙、留夷、揭車、杜衡、芳芷等香草,以及圭瓚等祭祀用品,送我出城,我要去鳴犢泉。”

“鳴犢泉?現在?”

“不錯。”

再不去,他還沒被毒死,就要被吐死了!

*

長孫無忌任勞任怨準備自己妹夫要求的東西,再打點好守城門的人,秦王要出城,自然無有不應,兩輛馬車駛離宏義宮,來到長安萬年縣南六十裏的鳴犢泉。

由著虛弱躺在車裏的秦王指揮,那馬車進了山林,一路尋到秦王口中的山中小湖前。

李世民讓手下遠離,僅有長孫無忌守在身旁,隨後才在馬車上鄭重地戴上秦王冠冕,著繡了八種花紋的黑色上衣,十二章紋的多層大裙裳,往腰帶上佩了玉石、佩綬、錦繡蔽膝,踏著紅色舄下了車。

長孫無忌心頭暗驚。

這……秦王是認真過來祭祀的?連祭服都準備好了!可這荒郊野外,無祠無廟……難道是祭祀山精樹怪的**祀?!

要知道,行**祀假如被太子和齊王發現了,告上去絕對能讓秦王傷筋動骨。

長孫無忌想要阻攔,卻又因李世民一個眼神所駐足。

李世民沒有去和長孫無忌解釋,事關自己的性命,而那位女子衣青衣,以薜荔為飾,必是山鬼無疑。她既然出現,留下讖言,不論打著什麽心思,應當不會眼看著他就這麽死了。

李世民斂目下拜,咬緊牙根做足了一應祭禮,方才嘶啞著聲音道:“世民前來求見山之神女。”

山鬼,便是山之神女,在楚時,稱神為鬼。

一拜,沒神明應聲。

李世民再次下拜,道:“世民如今身中劇毒,求神女出手,救世民一救!”

依然沒有精靈回應。

寒涼的夜裏,微風一絲絲帶走李世民身上的溫度。

他不見慌張,眸中的沉穩好似山嶽,能鎮靜一切。

*

“你瞧,我就說他會來的!”廚房空間裏,青霓扒著門框往外看,對係統說。

係統蹲在她腿邊,百思不得其解,“不對啊,李世民年輕時不是說過‘神仙事本虛妄,空有其名’嗎?他不是不信鬼神嗎?”

青霓:“他不知道從東宮入口的究竟是什麽毒,會不會慢慢發作。而他不能輸,不能薨在毒|藥上,一旦他死了,他的妻兒子女,他的臣屬,有一個算一個,全會被清算——當然,還有他自己的野心,使他無法滿意自己停留在爭奪太子之位的前一步。”

如今,唯有山鬼能夠救他。

“何況……”

青霓笑吟吟:“你看,我像虛妄嗎?”

早就準備好的空間口特意開在湖邊崖上,等到李世民多請了幾句,她方才一步踏出,同時在腦海中下令:“係統!以每秒一百次的頻率讓我不停進出空間!”

隨後,青霓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自空中飄渺而落。

長孫無忌原本十分驚詫李世民竟然會行**祀,待到對方求了數次,山中僅有風聲水聲時,長孫無忌又疑心那毒是不是毒壞李世民腦子了。

便在此時,他聽到一道似神似鬼的聲音,好似低吟淺唱,“秦王?”

長孫無忌猛然抬首。

高險幽深的山崖之上,女子手執香枝,青紗披身,藤蘿絲絲蔓蔓纏繞著祂**的臂膀與小腿,明月在祂身後,月光如水,流過那纖細腰肢,瑩潤宛若玉質。

長孫無忌震驚,這……這……如此大膽的打扮,便連長安那些露腰的胡女都不敢如此露骨。

盡管如此,卻讓人生不起一絲**邪之心。因為祂的身上,有著神的脫俗渺然,和獸的野性純淨。

霧靄淡淡,祂好似一縷青煙,自空中飄落。

徐徐緩緩,似虛似幻。

祂的赤足踏在土上。祂望向李世民,卻又似什麽也沒在看,眼底是讓人心驚敬畏的空靈。

*

是啊,空靈。

青霓麵無表情。

眼前以每秒一百次的頻率不停切換兩個場景,眼睛都快瞎了,能不空靈嗎?

瞎了也不閉眼。裝逼時不能掉鏈子,是一個神棍最後的職業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