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冉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她之前的詩被表哥看到的時候,就是年初。當時張翰文也是細致又認真地看完了她所做的詩,然後歎了一口氣,將每首都批了諸多不足。

偏偏張翰文的語氣不是嫌棄或者不耐煩地,而是像大人包容小孩子胡鬧一樣,語氣柔和而無奈,卻句句戳心。

他的意思其實是自己的詩登不上台麵。

這個認知讓她羞愧又難受,匣子裏的詩不少,整個看詩的過程持續了很久,林之冉幾次想要阻止,都被張翰文以好心看文為由攔了下來,她隻好在旁邊如坐針氈

林之冉依舊記得那時張翰文最後歎了一口氣,體貼地列了幾本書讓她先看看這些書,再嚐試作詩。

雖然他沒有抱怨,但是林之冉能夠察覺到他的意思,自己浪費了他的時間了。

張翰文說的書都是些基礎的平仄韻律,其實她很早之前就都看過,也正因如此,她才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作詩的料子,心灰意冷地將那些詩詞重新鎖回了匣子。

可在現在卻被告知,表哥曾在那時做過與她相差無幾的詩......

林之冉眼神有些複雜和慌亂,饒是她一向不喜歡揣度人心,卻也知道,這件事有些微妙。

林照櫻則安撫地拍了拍阿冉的手,轉頭對謝景辭道:“還請狀元郎與我們姐妹二人到書房詳談。”

雖然張翰文被她派去給她的馬撿馬糞了,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找個沒人的地方比較好。

到了書房,林照櫻將匣子裏的詩悉數給謝景辭,“除了剛剛那首,其他的怎麽樣?”

林之冉也認真地在阿姐旁邊,聽謝景辭接下來的話。

謝景辭將其中的詩都看了一遍,又挑出十餘首與張翰文所做詩極為相似的。

大多都是張翰文在與文人賓客酒樓飲酒時所作,每每一出來,就被周圍文人驚歎不已。

謝景辭雖然與張翰文關係疏遠,但同為今年會試的考生,也是聽好友念叨過好多次的。

每次挑出來,不必謝景辭說,林之冉就先介紹自己寫這首詩的來曆和時間。

越說越心驚,小小的匣子裏,竟然半數都和張翰文撞上了。

謝景辭也不複之前的隨性閑散,而是坐直了身子,凝重地看向林照櫻。

林照櫻見這兩個人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像是都在等著她來決斷。

她忍不住摸了摸林之冉的頭,雖然謝景辭的頭看起來似乎也很好摸。

不過片刻,林照櫻便恢複正色,問林之冉:“阿冉打算怎麽辦?”

林之冉垂下眸子,遲疑了一下,道:“說我自私薄情也好,小氣狹隘也罷,我不想放過此事。”

這些都是她的心血,這些在她心灰意冷之時都不舍丟棄的詩詞,如今卻隻是稍加裝點,便扣上了別人的名字,她不甘心。

林照櫻點了點頭,她也是這麽想的,“你這些詩可有留存些什麽證據,是你先張翰文所做?”

林之冉麵露難色,她作詩隻是因為喜歡,哪裏會知道要留些什麽證據。

她心中焦急,卻一時連半點思緒都無。

謝景辭道:“若是實在想不出來,最好先將張翰文未曾染指的詩詞公布出來,免得將來再被他利用,就算往後再被盜用,也大可有理有據出來指認。”

林照櫻護犢子:“阿冉莫急,區區小人,憑你長姐,還能奈何不了他?”

“此番想來,張翰文之前所做詩詞,確實都有些別扭生硬之處,除了林二小姐所作,其他的也說不定會有別的出處。”

林照櫻同意,“張翰文能輕易剽竊詩詞還能不被指摘,多半是靠哄騙他周圍的對這些不太懂的紅顏知己,隻需派人一問便知。多行不義必自斃,張翰文不可能毫無紕漏。”

兩人言語寬慰,一唱一和,倒是真讓林之冉冷靜了一些,她心中稍暖,忽然靈光乍現,“我有一姐妹,與我興趣相投,喜好編寫戲文,前兩年父親外放,隨家中親友前往瀾州,臨行前倒是找我要了幾首詩說是要編入戲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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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翰文這幾天可謂是春風得意,府中仆人對他恭敬有加,林照櫻對他也越發溫柔小意。

以前表妹全天都要讓他幹些活計也不說半句軟話,如今隻不過撿了半天的馬糞,就招仆人來詢問他累不累了。

將軍夫人也不再催他趕快歸家,反而在他麵前試探地提起過擔心林照櫻的婚事。

一切跡象都在表明,將表妹似乎有意在關心討好他。

因此在林照櫻約他去藏饈樓一聚之時,張翰文立刻就答應下來。

他修整儀表,雖然最近磋磨地有些憔悴,但想必也隻會引起表妹的憐惜。

張翰文之前來過一次藏饈樓,是被一個家財萬貫的遊商邀請來的,當時便為其中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的裝修所震撼。

此次一見,卻與以往有些許不同,飯堂正中架起高台,還添設了戲班子,唱著一樁“翡翠案”的戲。花旦身段婀娜,歌喉婉轉清涼,底下的食客紛紛叫好。

林照櫻訂的房是二樓,視野遼闊,還不噪雜,能夠將一樓的戲台看得一清二楚。

張翰文早些時候得給林照櫻遛馬喂狗,所以與她並不同行,他一直以為隻有他與林照櫻兩人,舉手投足軒軒甚得,進了隔間才發現竟然還坐著另外的兩人——林之冉和林之顏。

他暗道一聲不好,這兩人與他都有瓜葛,怕不是要壞了他的好事。

張翰文心裏正思索著,就見林照櫻將空了的茶杯放在桌子上,來不及想其他,趕緊下意識地去倒水。

林之顏見到張翰文也是一愣,她才剛剛解了禁足,就被阿姐接來吃飯看戲,未來得及與表哥想見。

沒想到在此碰著了。

隻是一個月沒見,林之顏卻覺得像是過了好些年,,倒不是因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而是張翰文老了許多。

林之顏一開始對張翰文心動就是因為青袍書生長身玉立的風姿,如青鬆明月,可現在看來,似乎從青鬆明月變作了鬆下陋石,月旁烏雲。

她一向注重儀表打扮,哪怕是被禁足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也都打扮的精心美麗。

如今看到自己日夜思念,已經美化過無數次的表哥,竟然變得有些磕磣,林之顏升起的情意和思念都不禁淡了不少。

不,她不應該如此淺薄。林之顏告誡自己,表哥雖然現在相貌不佳,但品行極佳,高山景行,威武無雙。

他端方如玉,從不阿諛奉承他人,這才是真正折服她,讓她確定自己心意的地方。

做好了心理建設,林之顏露出微笑,“表哥。”

沒有得到回應,她有些疑惑地看過去,就見“端方如玉、威武無雙、從不阿諛奉承他人”的張翰文,熟練一邊彎腰,一邊討好地笑著給林照櫻倒水。

“表妹等了這麽久,一定口渴了,我先來給櫻兒表妹倒杯水,保證是你熟悉的溫度,不燙不涼,入口剛剛好。”

他語氣獻媚,動作嫻熟,聲音帶著故作無意的親昵,像極了溜須拍馬的小人。

林之顏又是一愣,還未來得及心碎,就被旁邊的林之冉扯住了衣袖。

林之冉早就折服在林照櫻的“財大氣粗”之下,今日長姐與張翰文一對比,更顯得帥氣卓絕。

她忍不住眼睛發光和林之顏小聲讚歎:“阿姐今日換上了煙青色的衣裳,恰如青鬆明月,威武無雙,若是個男子,得引得京城多少女子牽腸掛肚。”

林之顏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心痛又自豪地默默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