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要好好努力,崢科(一)

這是半年來,杜佳茵第三次來看我了,我依舊沒有出去。

我怕她看見我現在的樣子。會心疼的哭出來。

早上刷牙的時候,從鏡子裏,我竟然看到自己的鬢角,有了兩根白發,頓時,我叼著牙刷站了一分鍾,直到身後的人催促,我才匆忙吐掉口中的泡沫。

在這裏麵的生活,真的就是完全機械化的,每天按照時間起床,然後去廠房工作,然後按照時間睡覺。

我一直表現的很好。因為沈律師說,勞改的好,會適當減刑,我現在隻想要通過這種方法,減輕杜佳茵對我的負疚感。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杜佳茵的時候,是她來我家裏應征家教,她是我姐夫介紹進來的,那天來的時候,穿著一條特別土的白裙子,一雙帆布鞋。

我一直站在樓梯上,用我能看得見的角度看著她,她卻看不見我。

我姐問她的一些問題特別刁鑽。但是她依舊是從容不迫地回答著,然後她坐下來,坐到鋼琴前彈了一首《致愛麗絲》,就在她十指放在琴鍵上的時候,我感覺她整個人都活了起來。

所以。在我姐不看好她的時候,我站了出去,選擇了她,讓她留下。

她向我投過來感激的一瞥,我哼了一聲別開了臉。

其實真的不是拽,而是我覺得我自己的耳根子有點熱,估計臉紅了。

杜佳茵是那種很現實的女人,喜歡錢,我剛開始特別鄙視這種女人。這種女人最好打發了。

但是,後來我才知道,她要錢,是因為要養活雪糕。

杜佳茵當我家教的時候,她才是剛剛上大學的女學生,紮著辮子,臉上沒化妝,完全素顏,一看就是從小地方來的窮學生。

如果不是看見她眼睛裏透出來的靈氣,還有看她坐下彈鋼琴的動作,我就會跟我姐一樣,露出那種有錢人看窮人的眼神去看她,不過慶幸,我沒錯過她。

記得一次月考結束後,試卷我放在了桌上。不過一會兒,杜佳茵來我家裏教我鋼琴,無意中看見了我的卷子,她伸手就要拿我搶先一步拿在手裏。

杜佳茵揚起了眼角:“又沒及格?”

我把卷子放進書包裏,沒搭理她。

她又煞有介事地說:“哦,考了幾分?”

我直接把卷子摔在桌子上:“看,看吧!你不就是想看我笑話麽!”

她一笑,聳了聳肩,“四十六分,比上次進步了哈。”

這聽在我耳朵裏簡直就是諷刺,我看著她那張雲淡風輕的臉,真是恨的牙癢癢。

其實,在杜佳茵來之前,我已經換了幾個鋼琴家教,之前還有過小提琴家教,我對樂器不感興趣,根本是一丁點的音樂細胞都沒有,唱歌也是,五音不全,但是在上流的這個圈子裏,總要有一技傍身,我之所以答應的原因,就是其實學點樂器,將來能用來泡妞。

剛開始的時候,我不喜歡杜佳茵,甚至覺得她很討厭,管這管那的,本來就是一副土包子樣。

我就故意讓她出醜,正好好哥們蘇佑祈辦了一個小型的生日宴會,在家裏的別墅,我就以沒有女伴,讓她陪我去參加。

當時是夏天,她就簡單的穿著短褲和寬大的t恤,我不由分說拖她上車,瞪著我。

我沒理會她,直接踩下油門。

她一路上都沒有跟我說一句話,等到到了別墅門口,我讓她下車,她說:“李崢科,我就縱容你這一次,如果再有第二次,我肯定再也不理你了。”

我聽了就笑了,他明顯還是把我當成孩子,要不然也不會用這樣幼稚的話來打發我。

我忽然心裏一動,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向前傾身,本來是想要用這種方式來戲弄她的,但是,當我近距離地看到她好像小刷子一樣的睫毛,呼吸拂在我臉上,我就動不了了。

杜佳茵一把把我推開,好像根本就沒有在意,拂了拂衣服,抬眼看著我的時候眼睛一亮:“臉紅了呀。”

“你……”

“快進去吧,要是讓你姐看見了指不定下次工資都不結直接拿了掃帚把我趕出去。”

我撇了撇嘴角,真的是調戲不成反被調戲。團引農亡。

但是,讓杜佳茵難堪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因為在別墅裏,來的全都是富家子弟,穿著名貴的禮服,帶著的女伴都是穿著出自名設計師之手的禮服裙子,反觀杜佳茵,一看就非常廉價的寬大t恤,還有短褲,簡直就是格格不入。

在別墅前,有一個很大的泳池,泳池周邊亮著許多霓虹燈,將水池上照的波光粼粼。

繞著泳池,有兩兩站著舉杯攀談的,也有隨著音樂緩步起舞的,而我跟在杜佳茵身後,就站在泳池邊緣,隨著她的目光看向泳池。

身後,有兩個人的聲音清楚地傳入耳膜。

“你看這個女人,真是土死了。”

“不知道是怎麽上位的,真是讓人惡心。”

我心裏一火,這些人都是蘇佑祁從哪裏找來的,真是一點修養都沒有,我聽了都是心裏火冒三丈,雖然我是帶著杜佳茵來的罪魁禍首。

我剛剛轉了身,一個字出口,就被杜佳茵拉住了手腕。

她的手指修長細膩,因為是學鋼琴的,一雙手漂亮的能去當手模了,她手心的皮膚在我的手腕上一落,燙了我一下。

“這些話我聽得多了,不用為了這點事情給我出頭,別惹上麻煩。”

杜佳茵說這些話的時候,是背對著我的,仍然是看著前麵水光閃閃的遊泳池,發絲輕輕拂動,拂在我的臉上。

我說:“你經曆過很多麽?”

杜佳茵一笑,並沒有回答,不過一會兒,忽然扭過頭來,在我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反正比你經曆的多,你要好好努力,崢科。”

這是杜佳茵對我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

就是,李崢科,你要努力。

從那以後,我偶爾逼不得已,也會帶著杜佳茵去參加一些宴會,但是不一樣的是,我去參加的那些宴會,都會給杜佳茵準備好禮服,高跟鞋和珠寶首飾,既然帶著她去,就一定要風風光光的。

雖然說杜佳茵是從小城市裏出來的,但是她身上有一種氣質,或許是學音樂的都有這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氣質麽,我總覺得越看她越不相同。

學校裏有很多女生追我,不是我自戀,每天情書都能收到好多。

但是,我對她們就是不來電,相反,看到她們都會想到那個清麗的身影,日複一日,就有點彌足深陷的意思了。

有一次期中考試結束後,學校照例要開家長會,但是十分可惜,當時我爸公司忙,我媽回娘家了,我姐又因為去抓姐夫的小三,沒時間管我的事情,所以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杜佳茵。

給杜佳茵打電話沒有人接,我索性就直接開車去了她的學校。

這不是我第一次進大學的校門,以前跟著一些朋友,去體育場玩兒,也進來過,但是這一次,心裏卻實實在在有一些小忐忑,為了一個女人,我這是頭一次。

進了學校,把車停在停車位上,我下車給杜佳茵打電話。

靠在車門上,聽著耳邊滴滴滴的電話聲音,我注意到有經過的女生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這才注意了一下自己今天的穿著,幸好沒有穿高中的校服,一套休閑的西裝很襯身材,應該是不丟人的。

當我打了第三個電話的時候,杜佳茵接通了電話,開口就問:“什麽事?”

或許,在杜佳茵的印象裏,我沒有事就不能給她打電話。

我略微愣了一下,杜佳茵又反問了一句:“是這周的鋼琴課時間要推後麽?”

難道我找她就隻可以是家教的事情麽?

我說:“你現在出來,我在你學校西門口的電子屏下麵,如果你不過來,我就直接找到你們係辦去。”

說完,我就自以為氣勢很足的掛斷了電話。

但是,說完這些話我就後悔了。

既然想要改變自己在她麵前的這種形象,那就必定不能再用這種小兒科的方式威脅她了,不過也隻有這種方法奏效。

果真,不過半個小時,她就來了,斜跨了一個包,頭發沒有紮起來而是在腦後披散著,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本來不想告訴她讓她幫我開家長會的事情,杜佳茵眯了眼睛:“你說不說?不說我就走了。”

“哎,”好不容易來一趟,我給她開了車門,“幫我開家長會吧,我家裏人都沒時間。”

杜佳茵好像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估計這是她第一次給別人開家長會了,“以什麽身份?”

我說:“我姐。”

真不知道,是該怨我這張烏鴉嘴,還真是好聽點說是一語成讖,在兩年後,我真的聽說了杜佳茵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姐姐,我頓時咬了舌尖,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竄入口腔。

我真的沒有想到。

如果想到了,我肯定會把對杜佳茵的這種懵懂的感情,扼殺在萌芽之中,而不是任由它好像是野火燒不盡的草一樣,肆意生長著。

我對杜佳茵的感覺,在陸景重,我重哥出現的時候,其實已經收到過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當時我站在杜佳茵的斜對麵,看見她看重哥的眼神,就知道,這輩子都難以企及了,我就意識到,我完了,花了兩年去經營的一段感情,終於在沒有開花結果就夭折了。

杜佳茵曾經問過我,為什麽會這麽崇拜重哥。

我回答的杜佳茵都是十分官方的回答,什麽長得帥有韌性唱歌好聽。

其實,我崇拜重哥,僅僅是因為,重哥小的時候救過我。

在很小的時候,大約是三四歲的時候,我被人販子拐賣過一次,當時是大冬天,我身上生了凍瘡,那些人販子根本就不是人,就敞開我身上的衣服,用我身上的青紫凍瘡來博取來往人的同情,來討錢。

這些我本來以為我不記得了,但是就算是現在想起來,都會覺得近在咫尺,雖然隻是一些片段。

這些片段裏,最鮮明的記憶,就是重哥從天而降救下我的時候。

那個時候,重哥也就十幾歲,背上卻扛著一大塊水泥石膏板,聽見我的哭聲,就把我給救了,順道給了人販子一個沉重的教訓。

在杜佳茵和重哥之前的事情一點點曝光出來以後,我無數次地在心裏給自己暗示,其實就算當時不是陸景重,也會有警察找到我,我也不會有事。

但是,這種心理暗示根本沒有用,我還是一如繼往的把重哥當成是偶像。

如果是別人,我還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搶,就算不能光明正大,暗裏藏刀的也是可以的,卻唯獨對重哥,我甘願退讓。

在重哥陪伴著佳茵的這段時間裏,我試著去交往了兩個女朋友,一個是學校的同學,另外一個是在上流圈子的宴會上認識的。

學校的那個同學叫白曉,家境不算好,和杜佳茵一樣,也是從小城市裏來的,不過也算是清秀可人,但是,她這種人讓我最看不慣的地方,就是她明明喜歡錢,喜歡一些貴的東西讓我幫她買,可是卻又做出那種其實是我心甘情願給她買的,她其實視錢財如糞土,是我非要送給她的一樣。

所以,再一次我刷了兩千塊錢給她買了一條裙子之後,她裝模作樣的推辭了一句,我就直接把裙子給退掉了。

她目瞪口呆,就連一邊的導購員小姐都沒有想到。

我第二天就給她發短信說了分手。

後來,也就是第二個,上流圈子的一個名門淑媛,算是在一個商業酒會中遇見的,這個更是矯情了,我一分鍾都不願意跟她多呆。

我總會若有似無地把這些女人和杜佳茵做比較,這在當時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是後來等我知道了,想要遏製的時候,已經晚了。

有一個晚上,我姐問我,“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我的腦子裏立即就浮現出杜佳茵的臉,不過還是滿不在乎地說:“沒有啊。”

我姐用十分不相信我目光看了我一眼:“別以為你現在藏的多深似的,都能看出來。”

不會吧。

如果別人都能看得出來,那杜佳茵是不是也能看得出來?

要不要問問她,是不是知道我喜歡她?

不過這種喜歡,也隻能埋藏在心裏了。

我絕對不可能破壞重哥的。

我又開始渾渾噩噩了,去學校就是為了混日子的,什麽都不想做,整天趴在桌子上睡覺都覺得沒勁。

但是我知道我必須遏製住自己現在正在瘋狂蔓延的這個念頭,我不能喜歡杜佳茵了,因為杜佳茵有重哥了。

蘇佑祁也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了,就問我:“你這幾天有點不對勁啊。”

蘇佑祁算是我的一個好哥們,我也就直言不諱了,“我喜歡上一個人。”

“喜歡就去追啊。”

“但是她不喜歡我,喜歡另外一個人。”

“她喜歡誰關你什麽事啊,你喜歡你的你的,”蘇佑祁十分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難得啊,竟然有不甩咱們崢科小少爺的……”

“滾!”我抬腿踹了他一腳。

不過,經蘇佑祁這麽說,我心裏也就漸漸地有了底了。

我還是可以喜歡杜佳茵的,為什麽要把這種念頭遏製住呢,藏在心裏就好了。

這麽一想,我就釋然了。

重哥所乘的航班墜機了!

當我在朋友圈刷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

在我意識恢複的第一秒,第一個闖入的念頭就是杜佳茵該怎麽辦?!

幾乎在這個念頭闖入的時候,我就飛奔出了自己的房間,下樓的時候還踩空了一節台階,等衝到樓下,我看見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站在我媽麵前,而我媽正驚愕的瞪大眼睛,我看見她的淚水劃過臉頰。

我立即跑過去,將我媽護在身後,“你想幹什麽?”

這個男人微微倚靠在沙發靠背上,正眯著眼睛看著我,眼睛裏全都是讓人不易察覺的戾氣。

他看見我這種滿是防備的眼神,笑了笑:“李崢科是吧,杜佳茵是你親姐姐。”

我腦子裏轟的一下就炸開了。

我媽已經癱倒在沙發上,捂住了臉,“這種事情隻告訴我就好了,為什麽要連累崢科……”

在一片空白中,我聽見麵前的這個男人說:“他必須知道。”

這個男人叫顧青城,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是杜佳茵同父異母的哥哥。

在當時,我想我媽應該不明白為什麽顧青城要說出這樣的話,但是,我卻覺得,在一瞬間裏,我被顧青城看透了,他完全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感覺心裏有一些東西已經傾塌了。

我看著身後的媽媽,就知道現在自己不能失去理智,所以就先把我媽扶到了房間,問:“佳茵也是我爸的……”

我媽搖了搖頭,“不是,你和你姐,都是你爸爸的孩子。”

我媽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我咬著牙:“媽,你現在一定要鎮定,我不知道你當年是怎麽糊弄我爸的,現在你必須安靜下來,如果真的讓我爸知道了,你是想要我爸去對付杜佳茵麽?”

我媽就冷靜了下來,“我知道。”

安撫了我媽,我下樓去招呼顧青城。

顧青城正背手站在窗前,我走過去,我覺得越是距離他近,就越是感覺到這人的氣場強大,深呼吸,說:“你走吧,這裏不歡迎你。”

“不歡迎我?歡迎你同母異父的親姐姐杜佳茵?”顧青城一笑,“真的,李崢科我告訴你,有一些念頭,是該扼殺在萌芽狀態的,要不然你就是自作自受。”

我被他這句話激起來了,我說,“她是我姐姐又怎麽樣?我一直把她當成姐姐的。”

“那樣最好,”顧青城點了一支煙,“市醫院1231病房,你姐在那兒。”

“她怎麽了?!”我一下子急了。

顧青城說,“沒什麽大礙,我已經去看過了。”

但是,這個晚上,我沒有去醫院。

我在家裏,整整坐了一個晚上,我聽見我爸回來了還給我媽吵了起來,不過好像不是因為杜佳茵的事情。

我就沒有下去勸架,倒是我姐下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才去了醫院。

但是剛到了門口,就看見了杜佳茵和高明,兩個人正在爭執著什麽,走近了我聽見,是因為杜佳茵想要去海邊的搜救船。

高明說的話特別衝,我就吵:“你幹嘛吼我姐!你不就是一個小助理嗎?!現在重哥已經死了!你還想怎麽樣?你沒有痛失所愛過,當然體會不到這種感覺了!”

說到“痛失所愛”這四個字的時候,我心裏猛的痛了一下。

高明看了我一眼,囑咐了幾聲。

杜佳茵的臉色蒼白,是那種完全灰白,沒有一點靈氣了,我能夠想象的出,這次出事,對她的打擊有多大。

她有點體力不支,靠在我身上,我握著她的手腕,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我說,“重哥不會有事的。”

這一次,一同前往的還有藍萱。

畢竟,藍萱是重哥明麵上的女朋友。

但是,在碼頭上的時候,一群記者蜂擁而至,都在采訪藍萱對於重哥生死未明的看法,我覺得在我身邊的佳茵在瑟瑟發抖,我問:“佳茵,你冷麽?” 我將此生,說予你聽:妙

杜佳茵搖了搖頭:“沒有。”

在搜救船上,她一天一夜沒有休息,我就在一邊,給她打著傘,累了扶著她,讓她可以有一個肩膀依靠。

最後,還是沒有消息的時候,我問她:“如果……我是說如果……重哥他不在了的話……”

杜佳茵說:“就算他不在了,我會當他在。”

這兩天來,她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裏,她暈船,嘔吐,臉色蒼白的像紙一樣,瞳孔近乎透明,每當她扶住欄杆幹嘔的時候,我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強化自己對她的稱呼,叫她“姐”,幾乎每說一句話都不離口,我以為這樣,就可以強化自己,將那些扭曲的喜歡引到正路上來。

正路上……

我都為自己的這種感覺嚇了一跳,確實是一種扭曲的心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