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跟我回家吧。”小果的病床旁,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緊緊握著他的手。
似乎是剛剛醒來,夏小果的眼神迷離但決絕,輕輕甩掉了老人的手。
“你答應他們的事情,這麽快就反悔了?”小果聲音輕輕弱弱,無力地漂浮在空中。
“我答應他們,如果我能找到繼承人,我一定不會來打擾你,但是現在的情況,你也很清楚。”銀發老人那不可一世的氣質一時間都不知道去哪裏了,空蕩蕩的病房裏,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和普通老人的頹唐和落寞。
“而且,我不會再允許這種情況在發生。”老人抬起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看了一演窗外,我條件反射地蹲下身子,受傷的手臂壓在牆上,立即溢出嫣紅的鮮血,又是那種鑽心地疼,但,卻遠遠沒有我此刻的心疼。
“……,你說夏小果是什麽身份呢?”
現在,這個問題,我還能回答嗎?
“你在幹什麽?”一聲冷冷的質問,像根冰針一樣直刺進我的耳膜,我驚恐地抬起頭,是墨鏡下一張看不清五官的臉。我正愣愣地不知道如何作答,身子已經騰空,然後下一秒,我就被扔在了夏小果病房的地板上。
“老爺。”絲毫不動憐香惜玉、下手沒輕沒重的男人就吐出這麽兩個字,剩下的台詞全部用沉默代替——我在門口發現這家夥鬼鬼祟祟地貼著牆偷聽,我把她抓進來了,聽候您發落。很奇怪電影裏那些橋段,老大都做了那麽多年了,還要什麽事情都說的好白好白,不知道當老大是傻子還是觀眾是傻子。
“你叫什麽?”銀發老人不知道何時雙目又恢複了那樣不合年齡的精光,盯得我都顧不上痛,身上直發毛。
“我,我叫……”不對啊,這個橋段好熟悉,好像……不對啊,他不就是那天那個剛搬來的老人,銀發,淩厲的雙眼,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氣質,“我姓夏。”被像爛茄子一樣摔到地上,今天可不敢再太嘴硬,“叫,夏一朵。”我看了一眼老人陰冷的臉,乖乖補全信息——遮眼看起來,還真的是很像。
聽到我的名字,銀發老人突然笑了,“今天怎麽願意說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笑時比不笑更恐怖,像是壓著一肚子的怒氣。
“我姓季,季金雄,季氏集團第三代繼承人。夏姑娘,你好啊。”銀發老人看我的眼神,就像俯看地上的一直螞蚱,無盡鄙視。但,這遠不是最令我難受的,因為,當他介紹我認識了十幾年的夏小果,我一直引以為豪的親弟弟時,他說的是:“正式季氏的第四代繼承人,季宇軒,記住了,希望你以後離他遠點。”
銀發老人離開的時候,輕輕在還奄奄一息的小果說:“我很快就幫你轉院,我說過,我不會再讓這種情況發生。”
小果躺在病床上,隻是微微閉了閉眼,沒有否認。
上天,是要跟我開什麽玩笑?朦朦朧朧的,我想起昏迷時的那個夢境,難道真的如毛毛所說的那樣,命中注定,無法可解嗎?
兮然說的,讓我注意的陌生人,小果讓我小心的人,不是窮凶極惡的阿彪,而是,季氏集團的繼承人。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夏小果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樣,你會怎樣?
“嗬嗬,我想,我大概走錯病房了,我,我現在……我這就去找我的小果……我去找我的弟弟……”我當時確實沒有想到,我的本能反應居然是這個樣子。
“阿朵……”男生聲音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手臂抬起牽扯著疼還是因為心痛,“阿朵……”一聲聲就算到死都不會忘記的呼喚,我怎麽能騙得過自己?
“阿朵,你說過的,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是夏家的惡少爺,我都是你的惡少爺,誰都借不走。”
淚水,從眼角溢出,氤氳了眼眶。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很小,我每天拉著夏小果像獻寶似的給周圍的小女孩欣賞,順便收取一點點小小的好處,有時是一隻小棒棒糖,有時一顆小彈珠,有時則是一顆漂亮的發卡,隻要以此作為租金,就能有機會單獨和夏小果相處好久。終於有一天,我一時疏忽同時收受了兩個女孩子的賄賂,百般調節無效之後,我終於發飆了。盡管那天得到的東西都是我渴求已久的,但是看著夏小果被兩個胖女孩推過來搡過去,我終於良心大發現,把東西往地上就大吼一句:“夏小果我們家的少爺,不借了不借了!”
從那之後,我確實就沒再這麽明目張膽地“出租”夏小果。
可是,我霸道地霸占著夏小果,是因為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以這種方式不屬於我,就算,就算我們以後要各自生活,至少,我們同姓夏,我們血脈相通,至少,我可以以姐姐的身份不斷在你身邊出現。可是現在……
夏小果,你知道嗎?你的話,讓我連一步退路都沒有。
我不知道夏小果是用了什麽方法阻止了季金雄將他轉醫院,總之,第二天我再看到小果的時候,就好像昨天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一個夢,夢醒來,夏家仍然和和樂樂,而小果,也隻是感了個冒。但,理智告訴我,一切平靜都是假象,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大媽大爸知道嗎?”看著在小果病床前忙上忙下的又是喂粥又是小蘋果的樣子,我忍不住一陣心疼。抽了個大媽大爸看不見的空檔,警惕地問了句。
“恩……你勺子都伸進我鼻子裏了……”小果咳嗽了兩聲,我慌忙殷勤地給他拍打,雖然他身體素質確實不錯,但畢竟是挨了那麽多下,現在還渾身是傷。。
“我們沒打算瞞你的,是你自己從來不問。啊……你是要我命啊......”某人一臉憤怒地轉過臉來,看到的卻是一雙紅紅的飽含眼淚姍姍欲泣的眼。
“這個……你想想啊,他們親生不親生的,自己怎麽會不知道呢?我……我……”盡管夏小果現在身份謎團重重,卻一如既往地不會哄女孩子,一如既往地心軟。
“所以,隻有我最傻是吧?星座書上喜歡一個人的表現一條一條核對,最後發現最符合的人是自己弟弟,然後在午夜夢回時不斷罵自己變態,這種感覺很好是吧?”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變態,一次又一次往男生槍口上撞,一次又一次碰得遍體鱗傷,隻為了證明愛的不是自己親弟弟,這種感覺很好時候嗎?”
“明明嫉妒地要命,卻要大大方方地幫你傳遞禮物牽紅線,大大方方把你讓給別人,這種感覺,你懂嗎?”
我心裏的絕望泛濫成災,眼裏決堤成河。夏小果,你說,我是該哭還是該笑?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了,我所有的所有的糾結都是多餘的了,但是,為什麽我那麽想哭呢?
好想好想問你上麵這些問題,卻在你驚慌失措地問我擦眼淚的時候,袖子往臉上一抹,“我沒事。”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我隻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得自己都忘記了時間,在那個時候喜歡上了一個男孩,他在我的懷裏,一雙嫩手不斷地把我手中的棒棒糖推來——“不吃,不吃。”
大媽大爸放下手中的行李,抱了抱我,說:“叫弟弟。”
夏小果,也就是季宇軒為了求得我的原諒,細細地跟我說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其實,我的所謂爸媽,才是夏小果的親生父母,父親本來是季氏的第四代繼承人,母親則是季氏後勤集團的一名廚師。兩人的相愛遭到了小果爺爺的反對,並且發誓要搶回孫兒,最終小果的父母決定私奔。在大媽大爸的幫助下,二人順利逃出,但從此過上了四處逃亡的生活。季氏的勢力遍布全球,二人實在無法,決定三歲大的兒子寄放在大媽大爸家裏,二人獨自逃亡,說好事情平息之後就來接他,誰知道逃亡過程中出了車禍,雙雙送到醫院搶救無效後逝世,臨死前季金雄答應兒子再不去打擾孫兒的生活,“讓他一生都過著平凡的生活吧。”但是前不久季金雄和第三任妻子唯一的小兒子車禍身亡,不得已才來找流落民間多年的夏小果。
“現在公司裏的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爺爺的位置,一生風流倜儻、叱吒商場的他居然輸在無後的事情上,一夜白頭。”夏小果的眼中的神采讓我感覺如此陌生,“如果當年,他能夠接受我媽,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如果當年,小果的爺爺接受了小果的媽媽,那麽,小果的父母就不會四處逃亡,不會出車禍,小果也不會呆在我們夏家,我就不會有這麽一個引以為豪的弟弟,或許,也根本就不會認識他……
“是啊,如果,這樣,該多好……”那麽,我應該會像個普通人一樣,上課,考試,畢業,工作,然後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結婚生子,安安靜靜度過一生?
我端著小果滿是淤青的手,一滴熱淚落在一大片淤青上——最重要的是,他不會因為我而受這種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