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對我說有事情第一個要想到他的人,並不是林夜楓,而是,兩年前的夏小果。
“笨蛋夏一朵,從今天起,你遇到什麽事情,首先要告訴我,知道嗎?”這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眼睛通紅通紅的夏小果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原來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夏小果也隨著我的變臉而變臉,笑容冷得跟我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那麽你說說,你現在在想什麽?你想證明什麽?你打算什麽時候去醫院呢?”
夏小果的話,像一個一個冰雹砸在我的心上,很痛,而且,冰冷。
“夏一朵,你不是說你怕進醫院麽?”
我以為他沒有看到的。
兩天前,當我再次上扣扣時,雨妞的對話框簡直爆炸般地湧出來。
“好無聊啊一朵花……”
“好煩啊一朵花……”
“一朵花,我今天好倒黴啊……”
“一朵花你死了還是啞巴了啊?”
“今天差點被學校食堂阿姨爆頭了,因為我指著豆腐渣說我雞蛋羹,完了還死說不要豆腐渣……”
“今天在公家車上遇到一個奇葩,我身邊老大爺剛下車,‘啪‘一聲就扔了一袋豆腐皮到座位上。老娘氣極反笑,立馬自我介紹:‘我是市一中學生,老師說我們一種學生要有一中學生的氣派,他要求我們見到老弱病殘時一定要給他們讓座。大娘,請問您是哪兒不舒服?’粗略估計,那張氣的直掉粉的臉,應該不超過三十……”可以想象,雨妞脆脆的口音,配上那水汪汪無辜辜的眼睛,準能賺上一大票人的目光——現在的中學生啊……
我捂著笑得吃疼的肚子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在確定割闌尾的傷口沒有裂開之後,猶豫再三才敲上了這麽一句:“你說,獻個脊髓什麽的,會不會有利於減肥?”
是啊,很多事情,我得自己麵對,但是……
“夏一朵,你腦子又進水啦!”
我猛的打了個激靈,整天這麽陰魂不散走路沒聲音的,除了夏家的寶貝兒子,還能有誰?
“嗬嗬,”我賠笑,心裏卻早饒了無數個彎彎繞繞:他看見了?他沒看見?應該是沒看見吧,否則還不直接抽筋扒皮了?也許是看見了?那還是得抽筋扒皮啊,不管怎樣,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再說。
“我就是想,那什麽?哦哦,對,奉獻點愛心,那什麽……”我焦急地等待著某人的神色變化。
“恩?”夏小果似乎還在消化我的話,神色不變。
“就那個……隻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我已經慌不擇路了,也無暇顧及唱歌什麽的是我的硬傷還是軟傷了。
“什麽啊?”男生感覺很是莫名其妙,“我說,你怎麽就死性不改
又把襪子塞枕頭底下?”
哈?
我大窘,回頭看見夏小果兩根手指捏著我的襪子拎了出來,那兩隻眼睛,像是立馬就要噴出火來……
如果我跟你說,這是我治噩夢的土方子,你信不信?顯然,夏小果也沒法相信,所以,我們藏襪子找襪子的遊戲玩了將近兩年,真是龍生龍鳳生鳳,大爸大媽的孩子就會捉迷藏。
不過,我以前似乎並沒有這怪癖,都是這兩年才養成了。這兩年,我每個晚上都會從噩夢中醒來,夢境都是八九不離十的黑巷子、暴風暴雨。剛開始的時候夢境還很清晰,到後來就漸漸模糊了,有時甚至會穿插白天見到的人或者發生的事情。那些夢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我常常不能分清楚什麽是夢境什麽才是現實,後來不知道怎麽地忽然就養成捏著自己的襪子睡覺的習慣,於是,在夢裏滿世界都是雨水、鮮血,我卻能聞到襪子的味道。很好笑,不是嗎?
我以為,他發現的隻是一隻襪子而已。
其實,我沒有那麽善良,隨便一個長得跟我像一點的人跑來我就能為她去捐骨髓。畢竟,我剛從醫院出來不久,並且強烈希望,此生再不踏足。
我有我的私心,雖然,我似乎沒法用語言描述。但是,夏小果,如果,如果的如果,我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是無依無靠的孤兒,我願意,那個人是我。
(四十七)
“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一個月內,這大概是我第七次問羅勝男,關於她是幫我澄清我的“作弊案”的過程,雖然我對她所謂的超過神偵探柯南的偵查能力毫無興趣,因為我還無意於做一個“走到哪裏身邊的人就死到哪裏”的奇葩。並且,我也知道煩到了羅大小姐的下場將會什麽,但是,好奇不僅會害死貓,而且也足以害死人。
你說,我都纏了她那麽久了,鐵齒銅牙都該給我撬開了,她圖什麽?
“就是找她隨口問了問,就交給‘滅絕’他們了。”
我不信。
“有沒有用刑?”我興奮地眼球半徑拉長一倍。
羅勝男捏著手中的時尚雜誌,白了我一眼,不再說話。但“冰雪聰明”的我很快讀懂了她的意思——再問,就該對你用刑了!
我就是傳說中那隻鬥敗的公雞,立馬焉了,百無聊賴。
十來分鍾過後,仿佛是突然想起來,把我晾了半天的羅勝男頭還埋在雜誌裏,聲音卻悠悠地傳來:“我說你腦子裏整天都想些什麽呢?我把筆記拿到警察局鑒定了。不是你的。”
哈?警察局?
我感覺頭有點暈,幸好我當時去醫院了,否則,不止我的墨寶,恐怕我的玉體也要去一趟了……
某人翻頁的間歇不小心暴露了唇邊那絲促狹的笑容。
“笑笑笑,笑什麽笑,整天看什麽爛雜誌,也什麽可看的麽?”我已經夠不學無術了,所以鄙視比我更加不學無術的羅勝男。
“爛雜誌?”羅勝男合上手中的雜誌,指著背麵的標價,“恩,爛雜誌。”
澳洲版VOGUE,也就……一百塊塊左右麽。
差不多,就一個月生活費什麽的……我心裏從默念八榮八恥,到腹誹羅某的驕奢淫。。。逸,所有豐富而豐滿的內容都在幾秒鍾之內完成,然後,我聽到一個聲音……
“一朵,雪兒想見你。”多少次魂牽夢繞的聲音,現在依然是那麽魂牽夢繞,隻是有所不同的是,現在是繞的是噩夢……
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有些事情,我得自己麵對。
“哎,”我歎了口氣,推開羅勝男阻攔的手,擠出一臉自以為美不勝收的笑容緩緩走向林夜楓——他這幾天更是瘦了,疲憊也越發掩飾不住,甚至於,連招牌的笑容都不在了,興許,也是真的懶得再裝了。
有那麽一瞬間,我想要伸手摸摸他過分突出的鎖骨,想要抓住他筋骨分明的手掌,告訴他,有我陪著他。但我畢竟是什麽都沒做,因為一開始,他就做錯了。
“雪兒怎麽會叫我呢?”前往醫院的路上,氣氛很冷。羅勝男不知為何非要跟著來,硬邦邦地坐在林夜楓的後車座上不肯起,眼睛裏赤裸裸地全是敵視——我就奇了怪了,他們不是統一戰線麽?
“你白癡啊。”林夜楓沒有回答我,倒是羅勝男比較急於發表意見。
我突然意識到雪兒根本就不會說國語,她想見我,還能做什麽呢?反正不會敘舊啦。我心裏冷笑著,看來我還是小看了林夜楓的手段。
“嗬嗬,”我打著哈哈:“夜楓,你不會真的叫林夜楓吧?你在日本叫什麽?”我想,就算入鄉隨俗,總應該有個日本姓氏吧,到時候出了什麽事情直奔他老巢的幹活。
“黑澤羽護。”正在開車的某人居然扯了扯嘴角,依然是那麽醉人的微笑。
我發誓,我答應去醫院嚐試骨髓配對,沒有半點原因是跟林夜楓有關係的。雖然在言情戲碼裏,苦逼的女主為了男主願意犧牲自己拯救男主的情人,最後終於贏得了男主的歡心,但是,很明顯我不是這種人。
我之所以答應,是因為我確定捐骨髓跟捐什麽肝啊髒啊的不同,抽了還能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幹嘛別扭自己呢?況且對方又是個長得跟自己有那麽幾分相像的人。萬一,萬一的萬一,她真的跟我有那麽一星半點的關係……
然而,真實的人世間,似乎並沒有那麽失散多年的胞姐胞妹,長得像,也許就是僅僅長得像而已。
林夜楓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偷偷拿了我的頭發順便就去做了DNA鑒定,鑒定結果和骨髓配對結果幾乎是同時出來的。他拿著單子,修長而蒼白的手指有些微微發戰,抬起頭來眼裏卻是莫名的溫柔:“謝謝你,一朵。”
林夜楓,我已經盡力了,但是我真的不想跟你說對不起,所以我隻能裝出對你蠻橫的行為很生氣,“你滿意了?滿意了就給我滾回去,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似乎是氣得瑟瑟發抖,但其實,我是那樣的害怕。我看見病床上的雪兒奄奄一息,我看見她光亮的額頭,我看見她清澈的眼睛和看著林夜楓的神溫柔的眼神,有那麽一瞬間,我真的很希望我真的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