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因為夜裏夢裏不停回味而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稱謂,和那樣特別的,隻有他才會有的口音——這樣溫柔地讓我以為一輩子都不能忘懷的聲音,此刻的我聽起來卻是那麽不可置信地遙遠,就像來自上輩子的世界。

林夜楓,他回來了?

隻不過幾秒鍾功夫,我心裏已經謀劃再三並且做出了最後的決定,我擠出一個我19年以來最燦爛的笑容,優雅地轉過身,張口想要背出我剛剛醞釀好的台詞,然而這一切卻都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像風雨中的玻璃一樣碎落墜地。

他瘦了。永遠都那麽風度翩翩、儒雅溫柔的他,此時卻一身都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就連臉上的笑容,也如雨妞所料的那樣支離破碎和勉強。他對我微微一笑,然後伸出手,跟我介紹他身前坐在輪椅上的女人。

“雪兒,我未婚妻。”他溫柔地笑了笑,牽起女人蒼白的手,眼睛裏是濃濃的寵溺。女人會意地笑笑,點點頭,算是跟我打招呼。

“哦,雪兒,我是夏一朵。額,今天有事不太方便哈,我就先回去了,改天聊。”我撿起碎了一地的笑容,準備落荒而逃。

“一朵,”才跑了幾步,腹部的傷口隱隱作痛,卻又不知為何不敢停下來,幸好林夜楓在身後喊了一聲,我才得以趁機停了下來喘幾口氣。

“什麽?”我回頭,依然笑靨如花。

“額,沒什麽。”男生疲憊地笑笑:“我隻是……雪兒她不懂中文……”

雪兒她不懂中文?我忽然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明明就沒有東西,卻仍然抑製不住地想要嘔吐。

不懂中文,所以,你是再代她向我道歉?還是,嘲笑我蹩腳的掩飾?

我加快腳步,近乎瘋狂地想離開這個地方。突然,我感覺上半身受到阻礙,然後整個身體因為失重而前傾,一個趔趄跌進了某人懷裏。

“夏一朵,你匆匆忙忙地是趕著去挺屍啊?”來人怒氣衝衝。

是夏小果?我不自覺嘴角上揚,也隻有我才能讓他抓狂到不惜使用大媽教授我們的那些粗俗的詞語。

可是,夏小果,你知不知道,她和我,真的好像,好像。感覺,就像寂靜的午夜裏起來照鏡子,我看到鏡子裏的我臉色蒼白,卻依然笑容溫婉。

她對我笑,就像來自上輩子的世界,我們儼然認識了好久好久。

醫院的拐角處,男生推著輪椅,最後一絲偽裝起來的笑容也垮了下去。

“一朵,我隻是想問問,你過得好不好?”

回到學校的第一天我就發現班上的氣氛有些不對勁,隻是不知道這種不對勁來自哪裏。

上午的課就剩最後一節了,我從座位上走下來,伸了伸懶腰,一時忘了那兩個口子還沒好,扯得自己齜牙咧嘴不住發出“嘶嘶”聲。不過,相比起一日三餐都隻能吃一點稀粥這樣殘酷的事實,疼痛什麽的對於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雖說大媽曾是五星級飯店的主廚,做菜的廚藝是沒話說,但是,天知道她煮粥的技術怎麽會這麽爛,那味道不敢恭維就算了,又怕太硬了硌了我,於是就拚了命地多放水,幾番試驗下來到我手裏的粥就是大海裏的幾葉扁舟了。

“大媽,我是不是不是你親生的啊?還是……我們破產了?”我無辜地仰著頭看她。

“你這孩子,是醫生囑咐的不能吃硬的東西啊……”

“那也不能就喝水吧……”

……

我邊伸懶腰邊環顧四周,突然,一個清逸的身影映入眼簾,手上動作瞬間停滯——我說怎麽這麽不對勁呢!原來是張小妮不見了,我旁邊一直空著呢!於是我眼睛定定地看著那人朝著我的方向走來,然後一屁股坐在張小妮的位置上。

“嗬嗬,好久不見啊。”我想都沒想,對於羅勝男,不管是什麽情形,先示個弱總是沒錯的。她最近失蹤了好一陣,反正大家對於她曠課見怪不怪,起初還有人豔慕或者鄙夷下,後來直接就把她忽略不計了。反正七班有50多個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羅勝男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掛著我熟悉又陌生的鄙夷。

難道我又得罪她了?上次我怕不是乖乖聽話打開了盒子麽?額,看來還是傻兮兮的張小妮好相處啊。

“小妮呢?”我似乎是忘了我剛從醫院出來,又有點火急火燎再去一次的架勢了。

“小妮?”羅勝男嘴角的冷笑更濃了,“夏一朵,你的腦子都是幹什麽吃的!瞧你交好的都是些什麽人?”

哈?我有點反應不過來,愣了幾秒,怎麽都找不出個合理的解釋來——感情是以為我和張小妮交好?嫉妒?忿恨?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我還以為我和羅大小姐交好呢。”我悠悠地說,話一落地就幾乎沒咬掉自己的舌頭。

首先,我跟張小妮是泛泛交,跟某人更是,她不過是為了我牽了幾次線,而且,為了林夜楓的事情,我不遷怒她就很不錯了。雖然,很難說現在有沒有遷怒了……

對麵的人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張嘴欲說什麽,我卻忽然無心戀戰,捂著肚子就向廁所衝去——我不是故意臨陣脫逃啊,確實是大媽的“愛心粥”喝多了……

“夏一朵……”身後的人什麽都沒再說,隻是喃喃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我扶著牆從廁所裏走出來,經過“滅絕”辦公室的時候,條件反射性地瞄了一眼敞開著的門,正好看見背著書包紅著眼睛從裏麵出來的張小妮,見到我,她的眼神閃爍不定,嘴唇動了幾次,終是沒說什麽就從我身邊走過了。

張小妮?我張了張嘴,想叫住她,但是終究沒有叫出口。我從六樓俯視她的背影,心想:原來你也有看起來嬌弱的時候。忽然,一股強烈的感覺湧上心頭,一時間我牆也不用扶了,腳下像是踩了風火輪一樣走的飛快。

“羅勝男,我的語文成績是不是有了?”坐到位置上,我還在喘氣,心“砰砰”地跳的很快。

“恩。”

我緩了緩神,說:“不是她,她不知道我的筆記。”

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是著了人的道,之前隻是好奇奪過恐懼,想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竟然使這樣幼稚兒卑劣的手段,我本來並不排除張小妮因嫉成恨,但是現在看來,事情沒那麽簡單。

“恩。”羅勝男似乎對我的“心如明鏡”有點驚訝,頓了下,才說:“紙條是早就寫好的。”

哈?

早就寫好的?

如果說我的筆記還有很多人見過而且模仿起來並不是一件難事的話,那麽,知道我總在第三題改病句上糾結的人,估計不會太多吧?畢竟,現在考試都隻交答題卷的啊。

我腦子裏飛快跳出一個人的名字,連帶著和她共處的許多畫麵,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輕聲細語,她看我日記時促狹的捉弄,她幫我分析試卷時一本正經的臉……

嗬嗬,我心裏暗自笑了。夏一朵,承認吧,你嫉妒地她發狂。嫉妒到,你希望一切不好的事情都與她有關,嫉妒到,不惜把她想象成白雪的後母。

夏一朵,這是源於你與生俱來的惡毒,還是,潛意識的暗示?

坐在家裏的老爺椅上,我優哉遊哉地看著窗外,思索著白天的事情。把我扔到家就不知道去哪兒的夏小果不知又從哪裏鑽出來,也不知是何時站在了我身後。

“夏一朵,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麽嗎?”

夏小果,你才有毛病呢,這架勢是要跟我傳道授業解惑嗎?我白了他一眼。

“腦子缺根筋。”大爸從廚房裏走出來,一手捏著一坨紅燒肉一手“吧嗒吧嗒”地搖著蒲扇。

夏小果笑笑,附到我耳邊說:“明明就很笨,卻還要把什麽事情都悶在肚子裏。”他直起身子,又補充說:“還以為自己能想通,結果卻總是悶到它發黴。”

……

夏小果,你就不能說人話麽?

“你知道我語文成績又有了沒?”

“恩。我弄的。”

“恩?”

“大概是羅勝男幫你出頭抓的人,我善的後。”

我白了他一眼,等於什麽都沒幹嘛,還好意思居功?

不過羅勝男為什麽幫我?說不通啊。

額,我突然想到她跟林夜楓不淺的交情,難道她是打算以此要挾我幫他?

想起醫院裏見到的那張蒼白如雪的臉,果然是人如其名。哎,說來說去,還是“賣身”的活。可,這樣未免也太高看我了吧,我會因為這麽點事感恩戴德到以“身”相許?

“喝點粥,先墊著。”夏小果遞過來一個碗,順便賞了我一記爆栗子。某人心情很好的樣子。

不是吧又是粥?

“我能吃飯了。”我委委屈屈地說。

“恩。先喝了。”男生霸權主義的語氣。“要不,你還是喝茶吧,嘴巴上掛個茶壺,方便。”

我白了某人一眼,伸著脖子往碗裏看了看,似乎比前幾天的濃稠了點,也就不敢在挑剔味道了,閉著眼睛一頭栽下去……額,居然有皮蛋瘦肉的味道,很,那啥……

“大媽,不愧是大廚啊,你手藝進步地真快。”我衝著廚房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