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好,那個大媽口中的“爸媽”,我似乎有點印象。而那張照片,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一張詭異的全家福——大媽大爸不在,我站在最中間,得意洋洋地搭著夏小果的肩,而小果卻一副要哭的樣子,讓我好不鬱悶。這真心不能怪我啊,都怪那時候的夏小果看起來太過於粉嫩,一副任你欺負的樣子,於是忍不住就想掐啊捏啊的。那些年我們一起洗澡的時候,我總是能把他剛換好的幹淨衣服弄濕,以至於後來他死都不肯先出浴缸,這樣一來,我爭取在浴缸裏泡的時間就多多了,因為大媽的全部精神都得集中在小果抓著浴缸邊死不肯鬆動的手上。直到現在,每當我想起小果每次被大爸像拎小雞一樣拎出去時那視死如歸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夏小果的淡定,原來是那時候憋出來的!

至於那對站在我們身後笑意盈盈的年輕夫婦,就是大把大媽所說的“我爸媽”吧。

大概六七歲大的時候,我性子特別頑劣調皮,不知道我是怎麽做到的,反正就是有那麽一天,我把本來放在櫃頭上的的相冊扔進了水缸裏玩了一天的“船兒飄”,因此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板子。因為疼,當時很多細節都不記得了,隻記得大媽邊打我邊哭喊著兩個陌生的名字,後來大媽跟我說,他們是我的爸媽,當然原則上其實應該是幹爹幹媽。

那件事以後,我終於對我的“爸媽”有了個印象,卻仍然不理解他們跟夏家究竟有什麽關係,能讓夏家真正的家長退居二線,讓自己的兒女稱呼自己“大爸大媽”。按常理來說,這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

然而,這絕不是夏家最詭異的事情。

“不要……”

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過來,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狂風,暴雨,雷鳴,閃電,追趕,呼喊,血……這幾乎是我每天晚上的必會看到的驚悚節目。我已經習慣半夜醒來一身冷汗,也已經習慣克製自己讓自己不去追究,即便,每一次都隻差一點,我就可以看見那張滿是血汙的臉。

不是不想知道這個夢的含義,而是潛意識裏,我就想回避這些東西,我的夢不由我掌控,但我白天的生活,得握在我自己手中。我太明白,有些事情,知道了真相未必更好。笨蛋夏一朵,求的隻是生活安寧。

然而,該來的總是會來,有些人,有些事,命中注定避不開。

我從床上爬了起來,看到房間裏的杯子已經空了,打算摸索著下樓喝水。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時光倒流,那麽我寧願渴死也絕對不會走下樓去,也就不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少爺,你看,他那時才多大點的小不點,現在長這麽高了……”

“少爺,我總算沒辜負你的希望,終於把你的孩子撫養長大了。當年,當年要不是我們,你們也不會……”昏暗的燈光下,大媽手裏捧著白天好不容易找到黑白照片,眼睛裏有晶瑩閃爍的東西。

少爺?你的孩子?大媽不是五星級飯店的退休職工麽?怎麽會有個少爺?少爺的孩子?是誰?難道大媽背著大爸養了個小孩?

我定了定心思,開始理智分析。首先,大媽大爸都不工作,自己開了個小店,兩人同進同出粘的跟一體似的,這麽大的事大媽不可能瞞得住大爸,所以私生子什麽的是不可能的。其次,很明顯大媽這些話是對照片上年輕夫婦說,如果說照片上的男人就是她口中的少爺的話,也就是說,我的“爸媽”還給她留下的不僅僅是記憶什麽的這麽簡單,而是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小孩。

照這麽推論,我和夏小果之中,既有可能有一個不是大媽大爸的孩子?而與此同時,林夜楓又正在找女朋友的同胞妹妹?

拜托,劇情能不能別那麽狗血?難道我的“爸媽”真的是我的親生爸媽?我,不是夏家的孩子?

忽然,我腦子裏飛快浮出一些東西來,就像船頭的水,因為受到的壓力過大,往上冒的力量反而打了起來,一股股的,怎麽壓都壓不住。

我和夏小果,隻相差三個月。

我們長得很不像。

甚至……

“阿朵……”也許是聽到了我的歎息,突然,大媽警惕地朝我這邊看了過來。此時的我,正站在樓梯轉角處,夜色把我裹得嚴嚴實實的,看來她八成九是沒看見我,但退回去已經不能保證不驚醒已經清醒過來的大媽了,這麽躲著也不是辦法,等到大媽摸索過來就晚了。

這種情況,還是占據主動權比較好吧。

我深吸一口氣,手掌附上嘴巴,嗬欠連天地走下樓,“真不知道大媽炒菜放了多少鹽,打死鹽販子了……渴死了……”“乒乒乓乓”我燈也沒開直接摸進冰箱,“啊,大媽,你怎麽在這裏啊……我、我、我……就喝一點,我就打算喝那麽一點點……”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這麽能演,一驚一乍,不住點頭哈腰的,十分楚楚可憐。

“你這個兔崽子,大半夜地還惦記著那點葡萄酒……半杯啊,不,三分之一……”看來我也沒露出什麽破綻,大媽嘮叨了幾句,悄悄舒了一口氣,然後回了臥房。我站在原地,手裏握著半透明的葡萄酒瓶,為她舒了口氣而舒了口氣。腳下卻突然感覺一軟,似乎全身的力氣都已經用完。

期中考試?啊,期中考。那什麽,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啊。

不過在夏小果連續幾周的魔鬼訓練之下,我頭一回有些期待考試的到來,尤其是考第一門語文——我的強項的時候,我答題那叫一個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啊,提早半個多小時就完成了,喜滋滋地當著“滅絕”麵玩起了轉筆遊戲。

不過,祖宗們說的話總是不會錯的。樂極生悲,也不是危言聳聽的。

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再眾人膜拜的眼神中裏把試卷交上去的時候,感覺背後微微的有什麽動靜,我扭頭一看,是張小妮。

是了,剛剛張小妮在後麵用筆尖戳了我不下十次了,可我正心無旁騖地寫著作文,哪裏有空理她啊,現在寫完了,想忽略不計就有點難了……額?我腳邊上這個是什麽?不是吧,還用這種白癡的手段作弊?這不就是活生生地給“滅絕”留下“滅口”的證據麽?

我沒那麽傻逼,自然不會理會她,隻不過紙條就在我腳旁邊,總是讓人不安穩的啊,稍稍移出去排除嫌疑就好。

我承認,人倒黴,喝口水都會塞牙縫。誰料得到才出門去辦公室打水的“滅絕“這麽快就返回呢?於是我腳上的動作就那麽暫停在那裏,“滅絕”優雅喝水的動作卻依然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隻有兩道“銳利”的眼神仿佛要把我刺穿。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但是,當“滅絕”敞開紙條大方地給我看裏麵的內容的時候,我不由再次呆住,不是內容有多勁爆,而是那字跡。。。。。。

“第三題選什麽?……”

連最後問好後麵的省略號,我最獨特的表達方式,都一摸一樣。要不是我今天沒吃藥,我都要以為自己真的寫了這麽張紙條,更要命的是,我左邊坐的,正是班裏的語文課代表。

“第三題?你好像很拿不定主意嗎?”“滅絕”拿起我的試卷,眼睛笑眯眯地盯著我因為搖擺不定而改過好幾次的第三題,這也正是我還沒交卷的原因。

這就是所謂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按照市一中的老規矩,我的語文成績是作廢了,而且通報批評什麽的,估計也是在劫難逃的。但,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的筆記就有那麽大眾嗎?就算我的筆記沒什麽特色吧,事情要不要巧的那麽嚴絲合縫呢?

這已經是第三次因為我那該死的筆記而鬧出事端了。不過不同的是,這一次,好奇完全蓋過了我應有的恐慌和憤怒。

我端著腦袋苦思冥想的摸樣被大媽剛端上來的水煮魚的騰騰熱氣給生生破壞掉了,屏住呼吸隨著大媽來回晃動的手移動腦袋——啊啊啊,夏一朵,你太沒出息了。

毛毛曾說過,我不動的時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長得還是正常的。但我一旦動了,五官就奇妙地錯位了,眉毛能翹的天上,眼睛永遠是諂媚地眯著,大口一張,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順帶一兩截剛剛陣亡的韭菜葉子。

所以說,大媽的破壞力不容小視啊。

“阿朵,覺得可能是被誰黑了?”大爸開始發揮三塊錢一本的推理小說上學來的推理能力。

“咳咳……”我搖搖頭。

“那接下來你準備迎戰?”

迎戰?

我突出一根魚骨頭,“大爸,能不能不要在我吃魚的時候說這麽勁爆的話題啊。”

“你腦子長著是用來看起來比較高嗎?不知道先跟老師說?”夏小果“啪”一聲放下碗,奪門而出。

一大清早的,發什麽脾氣啊?隻是成年了,又不是更年期……

“看什麽看,還不是被你這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氣到了!不知道先跟老師打報告啊?”大媽不失時機地來一句。

各位,注意了,被冤枉的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