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鶴吃完鴨血粉絲湯,和傅應飛一起前往校體育館。

六月的天氣已經有了炎熱的征兆,許鶴剛走沒幾步就開始出汗。忽然,他頓住腳步,扶著路邊的香樟樹抬頭,看向重重樹影。

下一瞬,眩暈感潮水般席卷而來。

剛發過病時產生這種症狀很正常,上輩子也是這樣的。

許鶴張開嘴,用力撐大口腔,增大呼吸量,氧氣迅速灌入肺部,眼前的陰影開始急速擴大,大到樹葉的影子都模糊成一團。

三秒後,眩暈感和陰影全部消失。

直到香樟樹的樹葉在視網膜裏清晰地顯現出來,許鶴才緩緩低下頭,剛垂下視線就對上傅應飛擔憂的眼睛,“怎麽了?”

“你怎麽了?”

二人異口同聲。

許鶴愣了一瞬,率先笑道:“可能吃撐了,有點堵胃,沒事。”

“哦。”傅應飛點了下頭,“下次少吃點。”

許鶴:……

你真的完全不會說話是嗎?

他歎了口氣,掏出校醫給的哮喘藥塞進嘴裏狠狠吸了一口,頓時感覺胸口堵著的氣下去不少。

“走吧,去體育館。”

許鶴讓傅應飛走在前麵,自己不遠不近地跟著。

他本來不怵測摸高這事兒,但剛發過病的身體差到離譜,也不知道會不會對摸高數據產生影響。

許鶴將手揣在衣兜裏,捏緊裏麵的襯布,難耐地咽了咽發澀幹癢的喉嚨。

決不能被影響,校隊不需要一個無法保持穩定狀態的二傳。

而他必須留在校隊,如果想打排球,藍京市沒有比一中更好的選擇。

一中是藍京重點教育試點,很多十年後才流行的教育理念2012年就出現在了這所學校。

學校中,體育生和藝術生受到的重視不比純文化生少,大家都擁有各領域最豐富的資源。

藍京沒有哪個學校建了兩座體育館、一個網球場和單圈400米跑道質量直逼省體育中心的操場。

一中有。

藍京也沒有哪個學校的校隊請到了曾經的國家隊選手做體育老師。

一中也有。

“到體育館了,你今天喝蛋白粉嗎?”

許鶴的思緒被傅應飛打斷,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以前好像都是傅應飛接水給他喝。

他過了十年苦日子,少爺脾氣早被磨沒了,一時間竟然覺得十年前讓傅應飛幹著幹那的自己有點過分。

“咳,不用了,今天不喝。”

“嗯。”

許鶴有點尷尬,仿佛OO空間十年前的說說被翻出來當眾朗讀。

他看著傅應飛動作自然地從儲物櫃拿出兩個運動水壺和一條蛋白粉,熟練地直奔茶水間。

不是啊小許鶴!為什麽你的水壺要放在別人的儲物櫃裏?

你自己沒有儲物櫃嗎!

大許鶴快速找到自己的櫃子,扒開後看到一本淡藍色封皮的國魚筆記本和一條鬆軟的白毛巾,除卻這些,還有一套洗幹淨的短袖運動衫放在隔層最上方。

整個儲物櫃幹幹淨淨,沒沾一點水汽。

這在南方多麽難得。

是他的櫃子本身就沒水汽嗎?不,是因為狡猾的小許鶴把自己的水汽寄存在了小傅應飛那裏!

許鶴深吸一口氣,太荒謬了,他得轉移一下注意力才行。

許鶴伸手一把抓出筆記本,找了個觀戰區的椅子坐下翻看。

本子裏全是二傳戰術,連怎麽讓攻手更舒服地打出小斜線球都做了筆記,看上去執拗又認真。

筆記很詳細,從排球規則到傳球動作和技巧都做了記錄。

小許鶴甚至還給筆記配了圖,不僅用直線打出球場的大概形狀,還會在上麵畫上圓球和虛線來表示球路走向,活脫脫一個賽場記錄員。

許鶴看得認真,這些東西他已經重新撿起來過一次,現在再看未免覺得一些戰術有些落後,不過這些戰術勝在簡單,適合基礎差的新手。

很快,筆記本就被翻到最後一頁。

最後一張圖隻畫了一半,下麵的備注更是亂七八糟。

「王一民又來找我,他不想當替補,問我能不能讓他上場,可是能不能上場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筆跡到這裏開始變重,字字力透紙背。

小許鶴寫道:「他好煩,他說他奶奶病重,想看他上場打一次二傳,哼,荒謬!」

許鶴往後一翻,上麵是用黑筆畫成團的亂線,好像真的被這個王一民氣的不行。

可王一民是誰來著?

腦子裏才冒出疑問,坐著的凳子就被重重踹了一下,許鶴連人帶凳子一起晃了晃。

“喂!你今天不是不來嗎?”

這人說話語調上揚,聲調卻往下壓,帶著張揚的挑釁,一字一頓像是從牙齒裏蹦出來似的。

許鶴抬頭,對上一雙盛滿不快的下垂眼。來者不善,他謹慎開口,“我來看看,不一定上場。”

“嗤,怎麽?舍不得你的正選位置?”

正選,比賽時能夠第一批上賽場的球員。在初高中比賽的賽場長,隻要正選沒出意外一般不會上替補。普通學校中替補和正選之間的水平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許鶴沒回話,將筆記本拿在手裏,上半身微微向後,靠在塑料座椅的椅背上打量起對方。

少年看上去像是經常鍛煉的類型,身高178左右,在初中已經算是不錯得身高了。

他額角有些汗,看上去頂不住這種審視的目光,最後耐不住輕哼一聲,挑釁道:“你幹什麽?不敢說話了?”

許鶴彎起眼睛,“你是哪位?”

少年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這絕對是在挑釁!許鶴跟他同隊兩年,怎麽可能不記得他的名字!一定是在羞辱他!

他氣得薅起袖子,“槽,你他——”

“王一民。”傅應飛打斷他的髒話,淡聲道,“讓一下。”

王一民臉色驟變,他不敢惹傅應飛,這人對誰都沒什麽好臉色,成天板著臉,說話不是嗯就是哦,又凶又木訥。

他憋著一口氣挪開幾步,然後就看見對誰都沒有好臉色的傅應飛將一個一升的大水壺塞進許鶴手裏,“喝點。”

王一民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聽到這種命令的語氣後許小少爺哪能喝?

不吵起來才怪。

嘿嘿,打起來,打起來!

許鶴的良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小時候實在不應該在理直氣壯接受照顧的同時還要跟傅應飛吵架。

這人不是挺好的嗎?除了說話不好聽,有什麽可以吵的呢?

許鶴打開壺嘴上的扣,在王一民震驚而不理解的目光下乖乖灌了一口。

清甜的溫水順著喉管落入胃袋,劃過喉管的時候帶著一絲清涼,撫平了之前咳嗽帶來的癢意。

居然是甜的!

許鶴瞪大眼睛看向傅應飛,“這裏麵是什麽?”

“是枇杷膏衝的水,我剛剛去校醫務室申請的。”

傅應飛說得稀鬆平常,仿佛根本不是什麽大事,他從兜裏掏出一瓶小小的京都念慈菴枇杷膏放在許鶴手邊,“柏醫生說這點可以衝一周。”

許鶴看了看枇杷膏。

原來剛才在外麵的時候傅應飛根本沒信他信口胡謅的“吃多了”,隻是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傅應飛不僅發現了他不舒服,還特意去問了校醫,然後買了枇杷膏。這人好像隻是不太會表達而已。

許鶴端起水壺又灌了一口,稱讚道:“好喝,謝謝。”

傅應飛笑了一下,轉瞬即逝,許鶴差點沒看清。

他誇完了傅應飛才轉頭看向站在一邊的王一民,對方神色恍惚,滿臉不敢置信,好像看見了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事,嘴裏喃喃,“啊?這都不吵架?”

許鶴眉梢一跳,“你很喜歡看我們吵架?”

王一民對上他的眼神,莫名覺得今天的許鶴與昨天的許小少爺完全不一樣。好像更成熟了,和他家隔壁那個學金融的大哥哥似的。

可是那個大哥哥都22了!許鶴才幾歲?

12!

“你怎麽不說話?”許鶴輕笑一聲。他記起王一民了,前一世他退隊後,王一民確實接任了校隊二傳的位置,但卻在暑假的聯賽中輸的一塌糊塗,中間的事他已經想不起來,但後來,王一民還是走上了職業排球運動員的路,然後被整整罵了10年……

王一民臉漲得通紅,他忍無可忍地擼起袖子,“你.他.媽笑個——”

傅應飛眉頭一皺。

王一民頓時噤聲,他瞥了眼傅應飛垂在褲縫邊能直接對著他腦殼暴扣的手,十分識相地換了一個更文明的話題,“今天測摸高你知道吧?你要是病的連跳躍都跳不了就趕緊退隊,到時候丟人現眼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許鶴垂下眼睛,摩挲了一下筆記本的封皮,忽然笑起來,看向傅應飛,“你上次跳多少?”

“320。”

許鶴又看向王一民,“你呢?”

“267……”王一民中氣不足。

許鶴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178的身高跳出267的成績在常人裏確實不錯,但在排球隊就有點不夠看了。

許鶴沉默數秒,還沒開口,就聽傅應飛耿直安慰,“還好,及格了。”

太會說話了。

安慰了還不如沒安慰。

王一民敢怒不敢言,二傳又不需要跳的高。

“比及格線還多31厘米呢,不錯了。”許鶴拖著下巴,好整以暇地提醒,“你剛才肯定在想,二傳也不需要跳得太高,是不是?”

王一民:……

難道不是?

“二傳確實不一定要跳得高,但好的二傳肯定跳得不低。”許鶴循循善誘地暗示。

王一民氣得臉都扭起來,“你在教我做事?”他重重喘了口氣,“你少得意,以前你確實能跳得高,可你現在生病了,還是哮喘,這次不一定會比我高!”

許鶴看著他鼓起來的臉,覺得他像隻憤怒的小鳥。

王一民無法忍受這種視線,許鶴明明比他還小一歲!

“我們打個賭。”

“什麽賭?”許鶴攤開本子,撕掉最後一頁胡亂寫的字,揉成團塞進兜裏。

“比摸高成績,我贏了的話你讓我打二傳。”

“好。”許鶴輕飄飄地答應,傅應飛不禁側頭看了他一眼。

王一民眼睛蹭得一亮,今天的許鶴意外的好說話,他興致勃勃地追問:“那你贏了呢?”

“我還沒想到,再說吧。”許鶴話音落下,聽到遠處響起的集.合哨,他放下水壺站起身,“去集.合了,之後的事等我贏了再說。”

王一民:可惡,他好囂張。

作者有話要說:

王益民:我奶奶患了癌症,我想打一次二傳給奶奶看。(真的)

小許鶴(表麵上)你煩死了!哼!荒謬。(背地裏)傅應飛我不打二傳了,你說我打主攻怎麽樣?

傅應飛:你?你不行。

遂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