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某大學門口的一家咖啡店裏,有一對年輕男女正在靠窗的位置,麵對麵坐著。
兩人都擁有讓人過目不忘的外表,惹得一些同去喝咖啡或是從玻璃牆外路過的學生,總忍不住多看上幾眼。
上海人喜歡喝咖啡的習慣,仿佛已經通過一代又一代的傳承,刻在了他們的DNA裏。
這對來自上海的年輕男女也不例外。
他們麵前各自放著一杯咖啡,女生不時用勺子攪動一下自己杯裏的咖啡,眼角含春,笑意盎然。
男生卻隻是靜靜地坐著,注視著女生,一臉嚴肅。
兩人的表情形成了強烈對比,讓旁人不得不猜測,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其中又發生了什麽故事。
“沒想到,你會主動來找我,海凡哥哥。”
“沒想到?恐怕這根本就是在你的意料之中吧。”許海凡冷冷說著,“還有,請你不要這樣喊我,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許海凡。”
嶽欣用一種不解而無辜的眼神看著許海凡,問:“海凡哥哥,你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
“我說了,不要再這樣叫我。”許海凡加重了不容置疑的語氣,讓嶽欣有些尷尬。
她楚楚可憐地埋下頭,繼續攪拌咖啡。
在旁人看來,似乎是一個渣男正在訓斥自己蒙冤受屈的小女朋友。
“嶽小姐,我就直說了,我跟你是不可能的,我早就有了喜歡的人,除了她,我不可能再喜歡上別人。所以請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更不要去騷擾我的家人,謝謝。”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一個那麽喜歡你的人?”嶽欣依舊低著頭,聲音帶著哭腔。
忽然,嶽欣的雙肩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許海凡以為她哭了,下意識往前探了探身,“你……”
嶽欣慢慢抬起頭來,許海凡這才發現,她竟然是在笑,笑到渾身發顫。
“你笑什麽?”
“我笑我的海凡哥哥,嚴肅起來的樣子好可愛。”
“我說了不要再——”
“你為什麽不讓我叫你海凡哥哥?”嶽欣打斷許海凡的話,“是怕我叫了太多次,會讓你對我心軟嗎?”
“我隻是覺得你這樣叫會顯得太過親密,實際上我們並不熟,我不想被別人誤會。”
“別人是誰,周小紅嗎?”嶽欣饒有興趣地看著許海凡。
許海凡不置可否,“所有人。”
“那就是也包括周小紅咯?”嶽欣不依不饒。
許海凡蹙起眉頭,“我們倆的事,你不要老是把其他人扯進來。”
嶽欣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原來她隻是‘其他人’啊,看來是我多心了,還以為你們之間有點什麽呢,幸好你沒傻到去跟一個高中學曆、還有遺傳病的小太妹談戀愛。”
短短一句話裏的三個詞,已經充分表現出嶽欣對周小紅的了解——她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
“你調查她?”許海凡此刻隻感覺有一團火在自己心中越燒越旺。
“對啊,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調查一下我情敵的基本情況,沒什麽問題吧?還是說,她不是我的情敵,你喜歡的另有其人?”
“……”許海凡不說話了,他不能否認,也不敢承認,因為周小紅跟他講過,在自己夜校畢業、拿到會計從業資格證之前,不想公開兩人曖昧的關係。
“不管我喜歡的是誰,跟你都沒有關係,你最好適可而止!”許海凡厲聲說。
“真有意思,為什麽不承認呢?”嶽欣將一隻胳膊放在桌麵上,撐住下巴,目光灼灼地看著許海凡,“噢,我知道了,是因為你擔心你老媽不接受周小紅,所以想先斬後奏,把生米煮成熟飯,再告訴她?”
許海凡已經懶得理嶽欣了,站起身,說:“單我已經買過了,今天這杯咖啡是我對你最後的尊重,如果你以後還要糾纏我和我的家人,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不客氣?哎呀,人家好期待呢!隻有一家人才會‘不客氣’呀。”嶽欣笑嘻嘻地說,“看在我這麽喜歡你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幫你把周小紅的事告訴李阿姨吧,省得你不好意思開口!對了,上次去你家,她還熱情地邀請我一定要再去玩呢。”
許海凡正要邁步離開,聽到此話,不得不停下腳步,憤怒地看著嶽欣。
“你到底想要什麽?這隻是我們第二次見麵,我自認也從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要怎麽樣才能不糾纏我?”
嶽欣撅著櫻桃小嘴仔細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好像沒有辦法。”
“什麽?”
“我好像沒有辦法不糾纏你耶,除非你答應做我男朋友,嘿嘿。”
“……瘋子!”許海凡覺得此刻已經不能用言語準確地表達自己焦灼煩躁的心情,他又沒法像齊銘那樣肆意宣泄情緒,到最後,隻能從牙縫間蹦了這樣兩個字出來。
“海凡哥哥,你怎麽能這樣說你未來的女朋友呢?”嶽欣又裝出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許海凡快要崩潰了,他從沒見過這種軟硬不吃的女孩。
見許海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嶽欣覺得今天跟他“玩”得也差不多了,就也站起身,猛地踮起腳,湊到他麵前,差一點就要親到他的臉。
許海凡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滿臉驚恐,他看到嶽欣眼裏露出得逞的壞笑。
“海凡哥哥,你要早點適應我的節奏哦,我會耐心地等你想通的。”
說完,還不等許海凡回應,嶽欣就瞬間變臉,剛才還滿是笑意的眼裏此刻竟盈滿淚水。
她掩嘴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咖啡店,惹得旁人紛紛對許海凡投去質疑的目光。
許海凡石化在原地半晌,甚至不知最後是如何頂著旁人的目光走出咖啡店,回到自己大學的。
可怕,太可怕了,在嶽欣麵前,許海凡感覺自己就像是個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小醜。
他以為自己能完美地解決這件事,就像之前那許多次一樣,可沒想到最後卻完全被這個小姑娘拿捏了。
如果真的瞞不下去了,怎麽辦?
那就公開吧!
這本來也是許海凡的意思,是周小紅遲遲不同意而已。所以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徹底確定他和周小紅的關係,他不想再等到明年了!
打定主意後,許海凡給周小紅打了電話,把自己今天跟嶽欣見麵的所有情況細節都對她和盤托出,然後又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小紅,你支持我麽?”
周小紅沉默了一會兒,說:“隻剩這一個辦法了嗎?”
“恐怕是的……那個嶽欣說得出,就肯定做得到。她太瘋了,她的思維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可就算她去跟你媽媽說了,你也可以不承認啊……”
“不承認?你是說,讓我不要承認我喜歡你嗎?”
周小紅不說話了,算是默認。
“小紅,你到底在怕什麽?既然我們兩情相悅,為什麽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認?難道……你有其他喜歡的人了?”
“怎麽可能?!”周小紅驚叫了起來,馬上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放低了聲音,“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
“那我們就正式在一起,好不好?不要再拘泥於那些自己給自己畫的條條框框,也不要再選定什麽日子,我們從這一分這一秒開始,就正式在一起,好不好?”
周小紅很想說好,但內心極度的自卑和倔強,又開啟了新一輪的拉扯。
“可我不想當你的累贅,不想你因為我被人戳脊梁骨。”
“你怎麽會這樣想?我們倆在一起,關別人什麽事?他們想說什麽就說好了,又不會影響我們過自己的日子。而且,我不想聽你再說什麽累贅不累贅的,你記住,你從來都不是我的累贅,你是我的太陽!”
此話一出,周小紅和許海凡都有些愣住了。
許海凡之前從沒對周小紅說過這麽露骨的話,今天也許是被嶽欣刺激到了,才敢把肺腑之言脫口而出。
他說周小紅是“太陽”,並不是誇張,而是他真的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想的。
九年前初遇時的周小紅,正如一顆小太陽般,照亮了許海凡內心陰暗潮濕的角落,也喚醒了他對生的渴望。
後來再見時,周小紅仿佛變了一個人,這又引起了許海凡對她的好奇。而當知道周小紅患有遺傳性成骨不全症時,許海凡已經深深地被這個命運多舛的女孩所吸引,再也無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但這些都是許海凡一個人的秘密,周小紅根本不理解所謂“太陽”的意義。
“我為什麽……是‘太陽’?我這種差點都不想活了的人,怎麽可能成為別人的‘太陽’?”
“你果然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麽?”周小紅更加疑惑了。
“你十歲的時候是不是有一次胳膊骨折,住過院……”許海凡終於決定把這段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回憶重新打開。
聽完許海凡的講述,周小紅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原來他們在小時候就有過一麵之緣,原來她曾無意中拉了深淵中的許海凡一把,原來橙子味的珍寶珠棒棒糖代表的是這個意思……原來她把那些美好的回憶,同拋棄她的父親一起,埋藏在了腦海的角落、時間的深處。
“所以你送我去醫務室那次,其實我們並不是偶遇?”
“沒錯,我經常會在學校裏偷偷關注你,然後那天碰巧看到了你摔倒,就想也沒想地衝了出去……後麵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周小紅無語凝噎,她沒想到許海凡對自己的關注竟持續了這麽多年,而他對自己的感情,也遠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加深刻久遠。
她還在矯情什麽?還想證明什麽?
她能得到許海凡的垂青並不是撞大運,也不是終將醒來的夢境,而是他們從小就結下的緣分。
至於她非要堅守的底線,其實也可笑無比。就算她夜校畢業,拿到了會計從業資格,跟本科清華的許海凡比起來,仍舊是雲泥之別。
有什麽意義?
可有時候這人啊,就是想爭那麽一口氣。
“海哥,你覺得我上夜校、考會計從業資格證,是不是很可笑、很沒有意義?”
“怎麽會沒有意義呢?隻要是你真心想去做的事情,就都是有意義的。”
“可即使我成功了,跟你還是差得很遠很遠……”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僅僅是通過學曆來看的。隻有心意相通,能理解彼此,才算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再說,你連20歲都不到,人生才剛剛開始,按照你這個努力的勁頭,說不定很快就是我追不上你了。”
周小紅無聲地笑了,不是因為把許海凡哄她的那些話當真,覺得自己真的有朝一日能超過他,而是因為他尊重她的決定,也支持她的選擇,這讓她感覺非常安心。
“海哥,謝謝你。之前因為我的任性,給你造成了不少困擾,對不起。如果你覺得我們應該一起去見你媽媽,那……你就安排吧,我都聽你的。”
電話那頭的許海凡愣了幾秒,而後驚喜地說:“真的嗎,小紅?你願意跟我回家?”
“是的,我願意。”
她不能再像隻蝸牛一樣,繼續躲在自己的房子裏。她想要平等,想要尊重,不僅僅是考幾張證書就能得到的。
首先,她要由內而外地強大起來,隻有自己看得起自己,自己愛自己,才能有餘力去保護和愛別人。
在這段感情上,不能隻靠許海凡一個人去努力,她也要和他並肩站在一起,告訴這個世界,她雖然天生跟別人有些不一樣,但她不但可以過好自己的人生,還能對所愛之人的人生負責!
“那就元旦吧!剛好我可以趁著假期回上海,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我家!”許海凡言談之間透出掩飾不住的喜悅。
元旦,隻剩下不到一個月了。
周小紅握著電話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但她還是鼓起勇氣說:“好,那就元旦,我等你回來。”
當許夢真聽說了周小紅和許海凡的這個約定後,高興得差點給便利店裏的客人找錯了錢。
周小紅到店裏來找許夢真的時候,正值寫字樓裏白領們的工作時間,因此客人並不多。
許夢真給店裏最後一位客人結完賬後,有了短暫的休息空檔,便拉著周小紅坐在玻璃牆邊的塑料椅上,請她喝了一杯店裏的自製咖啡。
“終於啊,你們終於向前邁了一步,真是老天有眼。”
看著許夢真雙手合十的誇張模樣,許夢真忍俊不禁。
“你至於嘛,怎麽好像比我們倆還著急?”
廢話!你們不正式談戀愛,怎麽結婚?不結婚,怎麽生小孩?不生小孩,怎麽會有我?
但這些話許夢真不能說,說了周小紅也不會信。
“你就當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吧,作為你沒有血緣關係的親表妹,也作為你們這一路走來的見證者,我當然是想看你們早點修成正果啦!我還等著喝喜酒呢!”
“別瞎說,哪有那麽快!”周小紅有些不好意思了,雙手來回搓著咖啡杯。
“我還嫌慢了呢,你們都曖昧幾年了,居然還沒確定關係……照這個速度,2005年能生得了孩子嗎?”
周小紅的臉噌地紅到了耳朵根,“誰說我們2005年一定要生孩子了?”
我說的啊,因為我就是那個孩子!
許夢真嘿嘿一笑,“我就是先給你們定個小目標,再說這生孩子肯定是越早越好,年紀越輕,生完孩子就恢複得越快。等孩子稍微大點兒了,你們還能趁著年輕繼續生二胎,生完二胎再生三胎……”
沒吃過豬肉,還是見過豬跑的。
就像許夢真雖然沒生過孩子,但還是深諳催婚、催生之道的。
“停停停!我又不是豬,生那麽多幹嘛?再說了,計劃生育也不允許生那麽多啊,要罰款的!”
許夢真想起來現在是2000年,確實還沒放開二胎呢,不過她也就是嘴上說說,體會一下催別人結婚生小孩的感覺,看是不是真的很爽。
至於周小紅擔心的許海凡母親不接受自己的事,許夢真倒是一點也沒放在心上,畢竟她是已經知道這件事結局的人。
“你呀,就放寬心去吧。隻剩這麽點時間,你也做不了什麽大的改變。”
“可我什麽都不做,也不安心啊。”
“我知道一個七天減肥大法……”許夢真說著看了看周小紅纖細的手腕,搖了搖頭,“你這小體格,增肥還差不多……”
說到這裏,許夢真仿佛想起了什麽事,眼前一亮打了個響指,道:“對了,我記得我奶……哦不是,許海凡他媽,喜歡胖一點的小姑娘!要不你接下來這幾天,努力增增肥吧!”
在許夢真記憶裏,她在奶奶家住的那幾天,確實總聽奶奶抱怨說她這孩子跟她媽一樣怎麽吃都吃不胖,幹幹瘦瘦的,真不好看。
所以,奶奶一定是喜歡白白胖胖的小姑娘!
“你是怎麽知道的?你見過他媽媽?”周小紅狐疑地說。
“沒見過就不能‘聽說’嗎?放心,我不會害你的,這個消息絕對靠譜!”
“你……確定我要增肥?”周小紅不確定地看著許夢真。
“我確定!接下來我就幫你製定一個兩周增肥方案,保證讓許海凡他媽見到最胖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