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時分,宣王府後門停落一頂紅轎。

溫也在轎中猛地顛簸了一下,差點沒從轎子裏跌出來,為了不讓人看笑話,他很快整理好儀態,聽著後門接應的小廝喊他,這才下轎。

小廝上攙扶著他,“奴才常顯,給溫庶妃問安了,從今往後,奴才就是您的貼身侍從。”

常顯雖以奴才自居,可話語裏也未顯出幾分敬意。

溫也頷首,蓋頭下珠簾輕輕響動,算是應答了。

常顯見他這般,心中便愈發不屑了,攙扶著人快步從後門進去。

溫也對府中不熟悉,又有紅蓋頭遮擋,隻能見著紅布下方寸地磚青石,緊挨著後門的院落因為少有人踏足,荒草有些茂盛,地麵也不太平,盡管他走得很小心,卻也一時不慎崴了下腳,踝關節處傳來鑽心的疼。

常顯樂意見他吃癟,麵上還要故作為難地催促道:“溫庶妃可得快點,奴才還等著回去跟宣王複命呢。”

溫也明知他是故意刁難,也知自己初來乍到,無依無靠,不能同他交惡,隻得咬咬牙盡力跟上。

繞過重重廊院,常顯推開一間房門,將人扶到床榻坐下。

溫也聽著門關上的聲音,這才鬆了口氣,他試探著把蓋頭掀起來,見房中燈花燭火映照,紅綢嫣然,屋內空無一人,桌上隻擺著一些不知涼透幾輪的茶水。

他把蓋頭撤下,甩在一邊,他的院子地處偏僻,府中人又有意冷落,今晚怕是不會有人過來了。

溫也脫下鞋襪,腳踝處因為崴到又持續受力,現在已經腫了,輕輕碰一下都覺著疼。

現下身邊沒有侍仆,房中亦無藥物,溫也想通自己的處境後,便隻能忍著痛把傷處晾著。

他隻是被父親為討好宣王送來的禮物,父親是宣王手下幕僚,宣王能看在父親份上,給他一個庶妃的名分,在外人看來,他就應該感恩戴德了。

想他溫也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要委身於一個素未謀麵的男子身下,不禁悲從中來。

然而自從母親死後,家中便由方姨娘掌家,這些年來他和妹妹受盡家中苛待,處境已是艱難,明年便是妹妹令宜的及笄之年,溫也不想讓妹妹下半輩子的幸福葬送在方姨娘手裏。

父親允諾他,若是他肯乖乖出嫁替自己討好宣王,來年他定然會為令宜求得一門好親事。

可眼下情景,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糟糕,今日不僅是他進府的日子,還是宣王和太傅嫡長孫鍾卿的大喜之日,宣王隻怕壓根就忘了他這號人。

王府中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他一大早起來就在家中梳洗打扮準備入府,為保持儀態,至今連一口米水都未曾沾半分,現下卻無一人在身旁侍候,更無人在意他。

溫也歎了口氣,他已經能想象出日後在王府的淒慘生活了。

溫也極力忽略腳上的傷痛,從懷中掏出臨走前妹妹偷偷塞給他的一個大白饅頭,一口咬下去,牙差點沒崩掉。

饅頭放久了,變得又幹又硬,可不出意外這便是溫也今天唯一的食物了。

想到家中的妹妹,溫也又忍不住擔憂,隻希望她一個人不要被欺負了才好。

溫也還沒有吃完饅頭,外間就響起了敲門聲,溫也慌慌張張把饅頭藏好,又趕緊穿上鞋襪,蓋上紅蓋頭,穩了穩心神,“何事?”八壹中文網

門被輕輕推開,來人氣息沉穩,足下有力,並不像是常顯,溫也有些緊張。

來人開口道:“屬下奉命來給溫庶妃送晚膳。”溫也微微錯愕,鼻尖確實聞到了一股香氣,不過他仍保持著幾分警惕,“可是宣王殿下讓你來的?”

來人並不答話,把碟子放下便關上門出去了。

溫也又掀開蓋頭,一瘸一拐地下床,看到桌上放著一碗精澆麵,一碗濃香烏骨雞湯。

膳食並不華奢,但對於溫也這個餓了一天的人來說,一碗熱湯,一口軟食最是宜恰,可見送食之人絕對是用了幾分心思的。

他把隨身攜帶的銀針拿出來,在兩個碗裏分別探了一番,並無異狀。

精細瘦肉鋪蓋在麵條上,滋味彈軟,再撒上幾點蔥花,肉香和蔥香一起被激發出來,與麵條拌勻入口,口口入味,雞湯還細心撇了油,味覺清爽鮮香。

溫也也不管什麽儀容了,有鍾卿在,宣王都不一定能想得起他。

溫也吃飽喝足,用帕子擦擦嘴,帕子上印了一抹朱紅口脂。

門又被打開,溫也嚇了一跳。

原來是方才那人並沒有走,一直在外麵等著,他竟然也未察覺,料想此人武功應當不弱。

來人一身黑色勁裝,麵如冷肅,不像是小廝,倒像是某位主子身邊的近衛。

男人端來洗漱瓷碗和一個銅盆,放在架子上,又利落收拾好碗具,微微躬身,“溫庶妃安寢便可,今夜不會有人打擾。”

溫也心下詫異,這話什麽意思,暗示他宣王不會來麽?

這人應當是代上頭那人傳話,卻不像是挑釁,倒是知曉他心中困擾做下的保證一般。

事實上這也確實是溫也頭疼的問題,盡管他再怎麽自我寬慰,卻也無法接受自己堂堂七尺男兒委身於人,奴顏卑膝去討好一個陌生男子的事。

溫也想了想,頷首,“那便謝過王妃了。”

男人身形微微一頓,隨即抱拳一禮,“屬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