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六帶著一小袋砂金去了半日,下午時分,用棗紅馬馱回了一個尖嘴猴腮的老頭兒,就是那個號稱是陶半仙的陰陽先生。

那陶半仙進屋後,捂著鼻子聽了韓老把有氣無力地講述,像個娘們似的喳呼起來:“嗬,你們吃了性心豹子膽了,掙錢不要命啊,那恩和哈達還能去,那裏是北部原始林區的腹地,沒聽過‘生人勿近,進者必死’的古訓嗎。”

韓老把一陣苦笑:“我他媽請你來不是給我吃後悔藥的,趕緊想路子救我吧,要不然我派人點了你家房子。”

陶半仙閉著耗子眼睛掐指算了半天,睜眼一聲大喊:“不好,八煞黃泉,雖雲惡濯,若在生方,例難同斷,重濁之氣,衝擊死墓,你們這是衝了惡靈了,要殃及子孫的。”

韓老把一聽這陶半仙又是“黃泉”又是“死墓”的,心裏一害怕,出了一身冷汗,到感覺輕鬆了不少,他也知道這些陰陽先生“牽驢”(藍道騙子的術語,故意先用危言聳聽的大話恐嚇事主,借機敲詐錢財)的路數,用眼神示意韓老六將一煙口袋砂金扔到陶半仙的懷裏,果然,掂掂煙口袋,陶半仙齜著一嘴黃牙樂了:“行,就衝韓老板辦事兒這麽講究,這麽亮堂,我好好給您老人家賣賣力氣,使點兒絕活。”

“滾他媽犢子,讓你在這兒耍嘴皮子唱二人轉呢,別JB磨嘰了,撒愣整吧。”韓老六脾氣暴躁,既然花了錢,這陶半仙在他眼裏與叫來打炮的低賤妓女沒什麽兩樣,完全可以呼來喝去。

“好好,小老板你吩咐,我照辦。”陶半仙毫不介意韓老六的態度,一邊哼著二人轉的小帽兒,一邊拿出羅盤、毛筆、銅錢、竹簽、搖筒,又是起課打卦又是尋龍定位,忙活了一下午,晚上又噌了一頓麅子肉,這才心滿意足地告訴韓老把,解鈴還須係鈴人,他們必須再回到那個礦洞,用一個活人祭祀洞裏麵被活人陽氣驚動了的惡煞,也就是山鬼,這樣韓老把才能把山鬼施到他身上的詛咒轉嫁到那個活人祭品的身上。

“可是,我那些侄子們咋整啊。”韓老把雖然一向刻薄寡恩,可愛與親戚情麵,加之還要指著那些沾親帶故的漢子繼續給他斂財賣命,所以還是想到了那幾個周身潰爛的倒黴孩子。

“哦,那就得在找一個活人當祭品。”陶半仙一摸下巴,眼睛都沒眨一下,張張嘴就來。

韓老把躺在炕上,皺著眉頭喘粗氣,這活人畢竟不是山上的野豬麅子,說整死幾個就整死幾個,搞不好會把警察招來,有心下山去拉幾個乞丐吧,現在這乞丐十個有九個是他媽假冒的,背後還都有黑道控製,弄不好就得引發火拚並搭上幾個手下,得不償失。

正想得腦瓜瓤子疼,可巧鍾老太太進來給韓老把送熬好的參湯,韓老把頓時靈光一線,這老公母倆無兒無女,不正是最好的活人祭品嗎。

打定主意,韓老把心裏又有了生的希望,人也精神了不少,打發走陶半仙,立即和韓老六一番耳語。

第二天,韓老把躺在由兩匹馬做成的軟鋪上,以進山采金、必須帶著鍾老夫妻為眾人做飯為由,騙得鍾老夫妻的信任,一行人走了兩天,來到了黃岩山的礦洞處。

到了礦洞,韓老把立即露出吃人的嘴臉,對著不明就裏的鍾老夫妻發出夜貓子一樣的怪笑:“這幾年,我對你們可不薄啊,如今兄弟有難,你這幾個幹兒子也快死了,俗話說,母愛是無私的,那你們就替幹兒子去死吧。”

被一群昨天還一口一個幹爹幹媽地叫著、今天就如同凶神惡煞的魔鬼一樣的畜生圍住,鍾老頭自知難逃一死,但還是徒勞地試圖保護老伴兒,結果被一個漢子一鎬把打在腦後,當時就眼珠子凸起,一命嗚呼。

鍾老太太趴在老伴兒身上剛哭出一聲,另一個凶手如法炮製,令老太太也斃命在鎬把之下。

“操,在將屍體扔到洞裏麵之前,先把兩個人的眼珠子剜出來,省得他們記住了咱們的樣子,到陰曹地府去告狀。”韓老把看著慘死的鍾老夫妻,殘忍地指點著那些凶手如何清理現場。

在將鍾老夫妻的屍體扔到礦洞裏後,一幹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隻剩下山風嗚咽,綠葉含悲,為鍾老夫妻唱著悲憤的挽歌。

“當我再次感覺到活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漂在了半空中,地下的那個自己,已經開始發臭腐爛,我就知道,我這是死了,靈魂出竅了,礦洞裏好黑,好冷,岔道又多,我咋走也走不到頭,可憐我那老伴兒,連個魂兒都沒留下,也不知道現在投胎了沒。”老女鬼說到這裏,臉上黑氣彌漫,傷心欲絕。

“那後來呢。”我的手指甲已經掐進了肉裏,渾身抑製不住的發抖,生被這群禽獸不如的畜生氣的。

沈涵察覺到了我的憤懣,輕輕地挽住我冰涼的左手,將我拉到一張長條木凳跟前兒,挨著我坐下。

老女鬼沒有看我,繼續說道:“那個礦洞裏有很多蝙蝠,稀裏糊塗的,我就感覺自己被那些蝙蝠托了起來,在洞裏麵飛來飛去,它們不怕我,還在鬼差來拘魂的時候,將我藏起來,慢慢地,我和它們成了一家人,可以像它們那樣飛,還可以和它們說話……”

哦,管不得這老女鬼會滿屋子的亂飛,還會發出險些讓我動了殺機的次聲波武器,原來都是拜蝙蝠所賜,想通了這一點,我心下頓感釋然,不由望著沈涵一笑,笑得沈涵莫名其妙,有點兒扭捏。

“可是,你又咋會找上韓老六報仇的呢。”想明白了老女鬼的法術由來,我馬上又想解開第二個疑問,也就是她如何了斷與韓老把父子的仇怨。

“那個喪良心的韓老把害死了我們,自已也沒得好,還是天天做惡夢,可我不會讓他這麽便宜就死的,於是,我每個晚上都進入他的靈魄裏,讓他醒不過來,然後一遍一遍地用鬼聲來折磨他,最後讓他肚子的腸子肺子全都振爛糊了,活活疼死。”

“啊,怪不得四舅死的時候,不會說話,就一口一口地往外吐黏糊糊的血塊子,我操,你真狠呐。”賈大壯無限驚訝地抬起腦袋插了一句,見我一瞅他,又立馬耷拉腦袋裝鴕鳥。

“嗬嗬,殺死我和我老伴兒的那兩個畜生也是這麽死的,你們不是看見了嗎,我之所以沒有殺你們,就是因為你們當初沒有動手,可你們也不是好東西,早晚都會有報應的。”老女鬼用眼神將那幾個韓老六的手下挨個盯了一遍,那幾個漢子噤若寒蟬,個別人褲襠都濕了一片。

“按說韓老把和兩個凶手的仇你也報了,為啥不去地府投胎轉世,還要找韓老六尋仇呢。”我將心中剩有的最後一個疑問提了出來。

“我老伴兒沒了,我不想成為孤魂野鬼,想要挾韓老六將我的屍骨運回老家去,葬在我兒子墳邊,這樣我就不孤單了,可是,我一看到韓老六,就想到了他那個狼心狗肺的爹,心裏一發狠,下手就沒輕沒重的,沒想到還被你這個小法師識破了,結果就……”老女鬼看著我,無可奈何地一笑,就像看著一個頑皮惹禍的孩子,絲毫沒有怪我的意思。

我心中又是一痛,都說善有善報,可為什麽善良的人總是會被惡人欺負,這難道就是天道循環,善惡昭彰,而且,那些善良的人即便遭受了如斯一般的苦楚,依然還會對人保有一顆同情、理解、善待之心,這又是為什麽呢。

想到這裏,我“呼”地一下站起來,對老女鬼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達成你的心願,將你的遺骸送回到老家,還有,你被我打傷了,又過度損耗自身的精氣,如果不想辦法,你很快就會魂飛魄散的。”

老女鬼淒然一笑:“魂飛魄散也好,反正我在世上也無牽無掛了。”

沈涵不幹了,淚眼汪汪地一個勁兒掐我的胳膊,我一咧嘴:“哎呦,我知道該怎麽做,那啥,你要信我,我就暫時找個地方給你作為修煉之所,待日後再送你到地府轉入六道輪回,也許你還會遇到你的老伴兒和兒子,他們可能還在三生石那裏等你呢,好嗎。”

“真的。”老女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我,眼神裏第一次流露出了欣喜的目光。

“我師傅就在地府當差,我會讓他幫你打聽你家人的下落的,好人終將會有好報,相信我。”說完這話,我別過臉去,不想讓沈涵和老女鬼看到我發紅的眼眶。

隨後,我轉身去取放在魏榔頭房間裏的背包裏的那盞油燈,那裏麵,還潛伏著那三個來自大清朝的盜墓“民工”的魂魄,這回,我打算給他們找個伴兒,也算是給他們打開一扇了解21世紀的窗戶,隻不過,這老鍾太太知道的,未必能比那很善於學習的哥仨多多少。

在路過賈大壯身邊的時候,我沒來由地狠狠踹了他一腳,嘴裏還罵閑街:“好狗不擋道,你他媽瞎啊,看不見我過不去嗎。

賈大壯看了看旁邊寬敞的都能跑馬車的過道,委屈地撇了撇嘴,翻了翻大眼皮,不情願地往旁邊挪了挪身子。

現在,在包括老魏頭兒、魏榔頭在內的所有人眼裏,我都是一個牛逼閃電的、值得他們巴結的陰陽先生,隻有沈涵除外。

不過,這個小丫頭看我的眼神,已經柔情似水,看來,好人還真的有好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