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晏息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變暗。即墨焰月跟在他身後,我看著他依舊不怎麽好的臉色,皺起眉。

蚩晏息無奈地搖了搖頭,示意我不用再勸,我也明白,即墨焰月不是個會聽勸的主,便也不再費心開口。

之前跟在蚩晏息身邊的那個禁衛過來,將我的銀壺還給我,瞅著我的眼神同之前也不太一樣,不再是漠然,竟似乎透著幾分感激。我的心稍稍暖了,側首卻見蚩晏息眯著眼,瞧著的卻是我手裏的銀壺。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懶得理他,將銀壺收好,問:“現在要怎麽做,想要出去,除非是先破了太元宗人的那個天罡陣。”

蚩晏息卻搖了搖頭,眨眨眼道:“誰說我們要出去了?”

我怔愣了半響,難以置信道:“難道你現在還想著上蜀山麽?”

蚩晏息轉首,抬眼看著高聳在平遠鎮後的蜀山,雲霧中,蜀山的主峰飄飄渺渺。

“折損了這麽多魔軍,為的就是上那座山,為何不去呢…”

我抬首,看見他眼睛裏閃過的冷光,心裏有些發寒,禁不住冷聲道:“攻占一個小小的蜀山,難道比你下屬的性命還要重要!”

“放肆!”蚩晏息沒說話,說話的卻是即墨焰月。他寒著臉看我,冷哼道:“你知道什麽,你以為尊上不在意他們的性命?還是你覺得你有把握破開那個天罡陣?”

我咬了咬牙,張口就想說“我可以”,可是細想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出這樣的風頭。

我看向蚩晏息,弄不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麽,雖然太元宗的天罡陣不易破開,可是依蚩晏息曾以一麵蚩尤旗和一把伏羲琴就困住天庭大半神仙和天兵的功力,這太元宗即便是再強,也隻是凡間的一個修仙門派而已,我不信蚩晏息會懼怕太元宗。

而且,即便是蚩晏息不想硬碰硬,可是蜀山也不是容易上去的,且不論蜀山派是不是早就埋伏了高手,已經知曉的便有太元宗的三名散仙,守在那裏。若不是如此,即墨焰月又怎麽會帶著三百名青級以上的魔軍,還被兩麵夾擊的困在平遠鎮上,被一幫不知道被什麽操控了的凡人傷了多半的兵力,連他自己都重傷。

蚩晏息明明知道這些,可是為何還要執意上蜀山呢?

難道比起太元宗在平遠鎮出口的那個天罡陣,上蜀山會更加容易嗎?

“本尊已經決定了,若是你不願意去,可以離開。”蚩晏息淡淡的說了一句,抬腳向平遠鎮後山行去。

即墨焰月看著我,神色微動,卻終是什麽也沒有說,轉身跟上蚩晏息。

我抬眼看著遠處那座高聳入雲的蜀山山峰,再看了看蚩晏息已經去的遠了的背影,搖頭歎口氣,十分怨念自己怎麽就是狠不下心轉個身離開。

我慢吞吞的跟上,看見蚩晏息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在他身前,所有幸存下的禁衛魔軍整整齊齊的站在那裏,他們的身上甚至沒有一件完好的衣服,可是站在那裏,透出來的氣勢卻是我從未見到過的。

我覺得震驚,睜大了眼看著。

“本尊派你們來做什麽,你們可還記得?”蚩晏息的聲音不緊不慢,也聽不出什麽情緒。

“記得!”

我看著他們蒼白疲憊的麵色,怎麽也想不出他們到底是怎麽發出如此洪亮的聲音的。

蚩晏息點點頭,繼續道:“若是本尊如今讓你們繼續執行那個命令,你們可願意?”

“謹遵尊上令!”整齊劃一的聲音依舊是爆破一般的洪亮。

“好!既然如此,你們就跟著本尊!本尊雖然不能保證你們每個人都能活著回妖魔界,但是本尊可以保證,本尊會用自己性命來護著你們每一個人!”蚩晏息的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可是落在我的耳朵裏,卻讓我的血液禁不住開始沸騰。

我看見站在他麵前的魔軍們眼神中都閃著炙熱的光,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誓死效忠魔尊殿下!”

我看著蚩晏息,見他緩緩抬起手,然後再慢慢落下,麵前的魔軍瞬間挺胸抬頭,隊伍中有人輕喝了一聲“前進!”整個隊伍便開始前移。

黃昏的暮色中,一行人有條不紊的前行,我展目看去,竟覺得這一幕有些悲壯…

忍不住趕上走在前麵的蚩晏息,皺眉問:“你到底想做什麽,難道他們的忠心還換不來你一個明白的解釋嗎?”

一旁的即墨焰月瞪著我,我不去看他,蚩晏息揚了揚手,示意他先行,即墨焰月看了我一眼,目光微冷,我不在意他的目光,隻想知道,到底是什麽了不得的原因,使的蚩晏息連這些大戰之後,幸存下來的精英都忍心舍得。

蚩晏息和我並肩走著,他的目光看著前方,似乎在看那前進中的軍隊,又似乎隻是在看不遠處聳立著的蜀山山峰,我仔細地看著他的目光,終是覺得,他或許什麽都沒有看,隻是回憶的時候,將目光隨意的落在某個地方而已。

“你可知道,本尊小的時候,並不住在妖魔界…”沉默了片刻,蚩晏息終於緩緩的開口。

我聞言驚愕,心想,難道妖魔界裏的傳言是真的,蚩晏息的生母是凡人?

我仔細的聽著,便聽他繼續道:“那個時候,我和我的母親就住在這個凡間,家裏也並不富裕,可是我和母親兩個人,卻過得十分的開心,那個時候,每一天都很平凡,可是我如今都能清清楚楚的記著那個時候的所有日子。”

蚩晏息看著我略微張大的嘴巴,笑了笑,道:“怎麽,覺得不可思議,這樣的我,其實原先也隻是個普通的凡人而已?”

我沒說話,蚩晏息頓了片刻,繼續道:“其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自己從來不知道什麽妖魔界,什麽仙界,更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我沒見過他,他的一切,同我沒有任何關係。這個什麽魔尊,我從來都不放在眼裏!”

我呆愣著,驚異他說的話,也疑惑他為什麽會突然告訴我這些。

“你一定在疑惑為什麽我要告訴你這些?”蚩晏息笑著看我,我臉一紅,垂首不語。

蚩晏息笑了笑,繼續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提起這些事,可能是之前你告訴我了些你的秘密吧,忍不住也告訴你一些,這樣公平些,不是嗎?”

我眨了眨眼,很是意外他提起這麽隱私的事情,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且,貌似我問的問題同這些一點關係都沒有?

蚩晏息看著我,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麽,抬首看著行在前麵的魔軍,聲音驀地低沉了幾分。

“隻是如今我既然當了這個魔尊,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做,我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所以,就算是明知道他們可能會去送死,我卻還是不得不下這樣的命令,你若是覺得我的心太狠,我說過,你可以離開。”

我凝視著他的眼,頓了許久,才開口道:“我說過,我會幫你,就一定會遵守自己的諾言,隻是我不喜歡被蒙在鼓裏的感覺,你若是相信我,請告訴我原因!”

蚩晏息挑眉看著我,停了半響,終於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原因,隻是這一次,我有的隻是隻覺而已,隻覺不能走前麵,若是去了,就一定會死…我這樣說,你可信我?”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怔了怔,心裏是翻江倒海,可終是點頭道:“我信…”

蚩晏息的眼睛彎了彎,忽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臉,輕笑道:“真乖!”

我石化一般地站在原地,蚩晏息卻已經笑盈盈的前行一步,我怔了半響,才反應上來,自己這竟是被調戲了?

我擰眉回身望著依舊籠罩在平遠鎮鎮口的那個天罡陣,眯起眼,忽然覺得那明白色的光罩上好似騰著些許黑氣,那形容,竟像是我曾在同西華一起的那個山洞前見到過。

即墨焰月並沒有退上蜀山的原因其實不僅僅是因為那三個散仙,更是因為,要上蜀山,要經過的阻力對於即墨焰月而言,太過困難。

可是我再怎麽想象力豐富,也料不到,擋在蜀山山腳下的,竟是那些原本應該已經死去的魔軍。

暮色之下,我看得清那些密密麻麻將山路的路口擋的嚴嚴實實的人們,正是妖魔界的魔軍,他們的身上也滿是血汙,有些地方明顯可以看出,那是致命的傷口,可是他們卻站在那裏,雖然一動不動,可是卻是筆直的站著,他們的眼睛大大地睜著,眼睛裏,卻都是無神的,沒有焦距的平視著前方,青黑色的臉上,籠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黑氣。

前進中的隊伍遠遠的停了下來,他們回首看著蚩晏息,麵色都是猶豫,為難,更是激憤。

任誰也忍受不了,自己從前朝夕相處的戰友,如今是以這樣的形象站在自己麵前,也沒有人可以忍心對這樣的人出手,那裏麵不僅僅是與他們同生共死的戰友,更有甚者,是救過他們性命的恩人…

眾人都沉默著,我快了幾步,趕到蚩晏息身旁。

即墨焰月皺眉道:“我們死去的人,就算是被埋了,到了黃昏的時候,他們都會站在這裏,變得像之前的那些凡人一樣,怎麽樣都打不倒…除非…”即墨焰月停了下來,任他也沒有辦法將那樣的話輕易的說出口。

我身上的血瞬間從頭頂退到腳底,看著眼前非死非活的人,隻覺得嘴裏發苦,全身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