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隨著開學季的來臨,上海鬆江大學城熱鬧了起來,原本空曠的街道、人跡稀少的校園主幹道,漸漸的變得人來人往。

龐倩陪著顧銘夕入學報到,辦理了一係列的手續,還一起辦了上海的新手機號。徐雙華的朋友在學校做老師,受了徐雙華委托,來幫顧銘夕安排寢室。

顧銘夕的身體條件不方便住普通的四人間,學校為了照顧他,在教師樓給他安排了一間二人間,同住的是他班裏另一個男生,22歲,叫傅勤豐。

傅勤豐是個有些內向的男孩子,看到顧銘夕後也不多話,幫著龐倩一起搞起了寢室衛生,還幫顧銘夕整起了床鋪。

龐倩拜托他在上學期間照應一下顧銘夕,主要是食堂打飯、上廁所、提畫具、撐傘這些事,傅勤豐點頭應下:“放心,包在我身上。”

顧銘夕參加完開學典禮後,晚上回到出租屋,吃飯的時候,和龐倩聊起了白天的事。

“我一進到教室,那些小孩看到我沒胳膊,都傻眼了,好幾個以為我是老師或是輔導員,還喊我老師好。”顧銘夕想到白天時的情景就有點想笑,“我就和他們說,其實我和他們一樣,是大一新生。”

龐倩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然後,之前繃著沒傻眼的,全傻眼了。”顧銘夕扒著飯,又說,“後來輔導員來了,大家做了自我介紹,很快的,我就有了一個新名字。”

“什麽名字?”

“老顧。”他很認真地回答。

“噗!”龐倩笑得一口飯都差點噴出來:“幹嗎叫你老顧啊!”

“他們都是十八、九歲的小孩啊,不叫我老顧叫什麽?”顧銘夕也笑了,“傅勤豐說他考了三年才考上本科,以為自己22歲才念大學,肯定是班裏年紀最大的學生,說實在沒想到這兒居然還有一個28歲的。”

龐倩樂得要命:“28歲也沒有很大嘛,我以前學校30多歲來讀研的比比皆是。”

“你那是研究生,不能比。”顧銘夕略略皺眉,“龐龐,其實我本來是真的沒感覺自己年紀大,大概因為我一直都在學校裏的關係。在s市的時候我常去美院蹭課,後來又一直在小學教書,我還覺得自己挺年輕的。但是今天看看班裏那些小孩,才知道我真是有些老了,你瞧,眼角都有皺紋了。”

他的腳趾夾著筷子,用筷子虛點眼角給龐倩看。

“拜托!”龐倩夾起一筷子絲瓜塞進他嘴裏,“你那是在三亞曬的,你瞧瞧謝益,簡直就是不老傳說,換身校服去高中絕對能唬住高中小女生。行了,趕明兒我去給你買些護膚品,真沒看出來啊顧銘夕,你還挺要好看。”

“我哪有要好看啊。”他挑挑眉毛,“說起來,今天班裏還有小姑娘來問我要手機號呢,好幾個問我有沒有女朋友。”

龐倩饒有興致地問:“你怎麽說?”

“我說,女朋友沒有,家裏母老虎倒有一隻。”

“顧銘夕你不想活了!”龐倩擱下筷子啪啪地打他,“你說實話吧顧銘夕,把你往一堆十八、九歲青春貌美的小姑娘堆裏丟,你是不是心裏美得冒泡啊?”

“吃飯呢!”他躲著她,等龐倩鬧夠了,才停下來笑著看她,“我眼裏就一個小姑娘,永遠長不大,愛吃烤腸,愛睡懶覺,愛哭,也愛笑,有點臭美,還愛嘮叨。”

“誰臭美,誰嘮叨啊!”龐倩嘴裏這麽說,心裏卻是甜滋滋的,“我現在還能冒充一下小姑娘,以後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時候呢?像我媽媽那樣變成水桶腰,大屁股,你哪裏還會這麽說。”

“水桶腰,大屁股,也是我的小姑娘。”顧銘夕眼裏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還希望你能胖一點兒呢,以前多愛吃的一個人,現在隻吃一點點就說飽了,人那麽瘦還說要減肥,對身體不好。”

龐倩撅嘴:“你不懂,我這是為了穿婚紗好看。”

幾天後,龐倩也開學了,研究生的寢室是二人間,她與一個姓文的女孩同住,龐倩對她說,自己已婚,很少會住寢室,大部分時候都要回家。

小文問:“你住哪兒呢?”

“鬆江大學城那邊。”

“天啊!”小文驚呆了。

小文的驚訝不是沒有道理,因為龐倩的上學路實在是有些遠。

經曆了開學初期的手忙腳亂,龐倩與顧銘夕的作息漸漸步入正軌。他們住在顧銘夕學校旁邊,每天早上,龐倩6點起床,6點半出門,趁著早高峰還未到,開車往市區的學校趕,勉強能趕進8點的課。而晚上回來時,天肯定全黑了。

顧銘夕心疼龐倩如此披星戴月地上下學,但是她覺得這沒什麽。對龐倩來說,每天晚上開車回來,與顧銘夕一起吃一頓熱飯,飯後在學校裏散個步,然後她做作業,他畫畫,睡覺前聊一聊這一整天彼此的見聞,哪怕隻是上了什麽課吃了什麽午餐聽到了什麽笑話……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了。每個夜晚,與顧銘夕依偎在一起進入夢鄉,龐倩就覺得身體上所有的疲勞困倦都會消失不見。

有時候龐倩沒課,還會陪著顧銘夕去他的學校,一起到食堂吃頓飯,或是去圖書館坐一會兒看看書。碰到他有幾個班合上的公共課,龐倩也會偷偷地去蹭課,顧銘夕班裏的學生都很有趣,他們真的喊顧銘夕為“老顧”,見到龐倩,就親熱地喊起了“嫂子”。

有幾個男生很調皮,吵著要去顧銘夕家裏蹭飯,說要嚐嚐嫂子的手藝,龐倩羞得臉都紅了,顧銘夕笑著說:“行啊,都來吧,吃火鍋怎麽樣?”

周末時,十幾個學生真的去了他們的出租屋,簡直像是一群餓狼,顧銘夕和龐倩準備了許多火鍋食材,全部被他們掃光,最後不夠吃,還是顧銘夕親自下廚炒了一大盆蛋炒飯才把他們喂飽。

女生小王羨慕地說:“我以後找男朋友,一定也要找老顧這樣的,溫柔體貼,個子高,長得帥,還會做飯。”

男生小劉揶揄地說:“你咋知道老顧溫柔體貼呀?”

小王臉紅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好麽!”

小劉撇嘴:“我怎麽沒看出來?”

“你真討厭。”小王和小劉總是鬥嘴,這時候轉移注意力去問龐倩,“嫂子,你和老顧是怎麽認識的呀?”

龐倩笑著反問:“他沒和你們說嗎?”

“沒有!”大家紛紛叫起來,另一個女生說,“嫂子,給我們說說你們的戀愛經曆唄。”

“啊……”龐倩清了清嗓子,看著邊上微笑的顧銘夕,一本正經地說,“我和他是訂的娃娃親,指腹為婚。”

“不會吧!”一群年輕人都驚呆了,“都什麽年代了,嫂子你騙人!”

龐倩瞪眼:“騙你們是小狗!”

顧銘夕的學校校齡不長,與龐倩就讀的複旦大學不一樣,複旦的老校區裏,每一幢建築、每一條路,甚至是每一座雕塑、每一棵樹,也許都藏著一個小小的典故。那裏有深厚的曆史底蘊,有濃重的人文情懷,而顧銘夕的學校,卻是年輕的,時尚的,先鋒的,朝氣蓬勃的。

他和傅勤豐一起走在校園裏時,會有一瞬間的怔神。身邊來去的學生有著稚嫩的麵孔,穿著時髦的衣服,他們都是年輕的90後,有人溜著滑板,有人背著相機扛著三腳架,有人燙著獅子一樣的黃色爆炸頭,也有人走在路上就旁若無人地貼在一起接吻。

顧銘夕想起他曾經短暫的大學生活,遙遠的z城,以理工科聞名的b大,他曾經在那裏待過一年。

迷惘的一年,困惑的一年,灰暗的一年,孤獨的一年。

隻是,當時的那種痛苦,現在已經不太想得起來了。即便偶爾憶起一些往事,他也隻是覺得那時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傅勤豐回頭看他,見他站在那裏沒動,問:“老顧,怎麽了?”

顧銘夕回過神來:“啊,沒什麽。”

“走吧,寫生課要遲到了。”

“哦,好。”他應下,與傅勤豐一起往教學樓走去。

——用了九年的時間,他的火車,終於開回了正軌。

——幸好,並沒有太晚。

——幸好,她一直在等他。

10月2號,風和日麗的一天,是顧銘夕和龐倩舉行婚禮的好日子。

顧國祥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來參加他們的婚禮。

顧老爺子身體不太好,說受不了婚禮現場巨大的音響聲,說不來了,顧奶奶倒是一直念叨著要喝孫子的喜酒,顧國祥想,就當是為了滿足老人家的心願吧,便帶著母親一起去了,同去的還有董源和小梁夫妻。

對於夏天時與龐倩產生的爭執,顧國祥心裏一直有氣。他覺得自己已經夠低聲下氣了,年過半百以後,對於逝去的前妻,他心裏的愧疚越來越重,而對於失去聯係的顧銘夕,他也漸漸地掛念起來。

他的確沒有去b大打聽過顧銘夕的消息,不知道他已經退了學。他一直以為,顧銘夕的生活應該沒什麽問題,他有外公外婆、姨媽舅舅在身邊,那些親戚多少會幫他一些。顧國祥覺得,如果顧銘夕有一天真的碰到了困難,他一定會來找自己,所以,沒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

在得知顧銘夕回了e市、並與龐倩談戀愛後,顧國祥心中除了驚訝,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明白顧銘夕為何回來了卻不與他聯係,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李涵,但並不覺得自己有對不起兒子,他養育了顧銘夕近二十年,已經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了不是嗎?

顧國祥承認自己以前對顧銘夕有些苛刻,有些疏離,但他現在已經在盡力地彌補了,他離了婚,短期內沒有再娶的打算,那他的財產,以後不都是顧銘夕和顧梓玥的嗎?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顧銘夕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而龐倩,在聽到他想讓他們幫著照顧顧梓玥六天的請求後,居然直接翻了臉。

偏偏那天顧梓玥又任性地闖了禍,令顧國祥很沒麵子。在收到龐水生送來的請柬時,他真的不想去參加婚禮了,他想,他是新郎的爸爸,爸爸不到場,一對新人一定會很尷尬,會被人背地裏說閑話。中國人的家庭觀念最重,顧國祥原本真的想借此懲罰一下龐倩和顧銘夕,可最後,他還是按捺不住,去了婚禮的會場。

那畢竟是他的兒子,親生的兒子,他不想讓顧銘夕被人笑話。

顧國祥攙著自己的老母親走在婚宴大廳之外,寬闊的走廊上,豎了一排易拉寶,都是顧銘夕和龐倩的婚紗照。每隔幾米就有一個鑲著鮮花的指示牌,上麵寫著:歡迎光臨顧銘夕先生與龐倩小姐的結婚典禮。

顧國祥看著一張張婚紗照——

龐倩站在湖邊,頭紗飄動,長長的白色婚紗裙擺鋪了一地,顧銘夕則穿一身白色西服站在她身邊,正側著臉孔溫柔地看著她;

龐倩穿一身紅色秀禾裝,挽著發髻手執圓扇,顧銘夕穿著紅衣黑卦,坐在她身邊,歪著頭笑眯眯地打量她;

在一個體育場上,顧銘夕穿著襯衫仔褲坐在台階上,眉頭緊皺,一臉無奈的表情,龐倩也是一身休閑裝,站在他身後,壞笑著扯著他兩個耳朵。

……

顧國祥震驚於顧銘夕和龐倩從照片中透露出來的那份甜蜜和默契,更震驚於,他們的婚紗照,竟分毫都沒有掩飾顧銘夕的殘疾。

他原本以為攝影師肯定會幫著遮掩一下的,但是每一張照片上,顧銘夕的衣袖都是毫無遮擋地顯露,哪怕西服袖子挺括,那空無一物的袖口還是會令顧國祥覺得刺目。尤其是那組休閑裝的照片,顧銘夕居然還穿著短袖襯衫,他的空衣袖被風吹得飄了起來,顧國祥死死地盯著那些照片看,那種久違了的羞恥得難以見人的感覺,又彌漫在了心間。

那明明是他的親生兒子,但他就是過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顧國祥和顧奶奶走到了宴會廳門口,一對新人正在那裏迎賓。這一天的龐倩格外漂亮,她妝容精致,穿一身潔白的曳地婚紗,頭發鬆鬆地盤在腦後,一雙眼睛亮如晨星,滿麵笑容地迎接著陸續趕到的來賓。

而顧銘夕,顧國祥覺得自己都快要不認得自己的兒子了。他身材高大挺拔,頭發打理得清爽又時尚,濃眉下,是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

溫和的眼神和唇邊淺淺的笑意,正好中和了他略顯硬朗的臉部輪廓和英氣的五官。他穿一身質地精良的深色西服,內襯粉色襯衫,領間係一條棕紅相間條紋領帶,腳蹬鋥亮的黑色皮鞋,整個人豐神俊朗,氣度非凡。

隻是,他的西服衣袖就那麽醒目地垂在身體兩邊,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晃動。顧國祥站在那裏久久沒有移步,因為他發現,顧銘夕已經不是他記憶裏那個有著執拗眼神的沉默少年了,他成熟了許多,穩重了許多,英俊了許多,也——陌生了許多。

顧銘夕轉過頭來時看到了他,他笑了起來,不是偽裝的笑,但也沒顯得多高興,他說:“爸爸,奶奶,你們來了,一起拍個照吧。”

龐倩也轉過了頭來,看到顧國祥後臉色僵了一下,視線移到顧奶奶身上後,麵上又綻開了笑,甜甜地喊了一聲:“奶奶。”

董源和小梁送上了紅包,董源說:“我爸爸媽媽今天有點事來不了,和你們說聲抱歉,恭喜新婚。”

“謝謝。”龐倩接過紅包,推著顧銘夕往邊上站了一些,熱情地招呼道:“奶奶,董源,我們拍照!”

董源和小梁往龐倩身邊一站,顧奶奶站到了顧銘夕身邊,顧國祥繃著臉站到了母親身旁,攝影師立刻就拍下了一張合影。

拍完照,顧銘夕輕聲問了一句:“爸,梓玥沒來?”

顧國祥答:“哦,今天晚上你姑姑要帶她去學琴。”

顧銘夕微笑:“這樣啊。”

龐倩招呼引路的伴娘鄭巧巧帶客人進去,鄭巧巧手裏拿著座位分布圖問顧國祥:“請問您是男方這邊的客人,還是女方這邊的?”

顧國祥沉聲說:“我是新郎的爸爸。”

“……”鄭巧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請跟我來吧。”

客人們一撥接一撥地趕到,汪鬆和厲曉燕手牽手地過來,伴郎之一周楠中見到他們就叫起來:“還說要來幫忙的,結果居然來這麽晚!等會兒罰酒三杯!”

“三杯就三杯,誰怕誰。”汪鬆笑得開懷,遞上紅包,拍拍顧銘夕的肩,“兄弟,恭喜恭喜,咱們老2班居然能有兩對修成正果,絕對是超高比例!”

“謝謝。”顧銘夕說,“上回演唱會還多虧你們幫忙,一直沒請你們吃飯。”

“幫的什麽忙?”周楠中那時還沒回國,什麽都不知道,好奇地問。

龐倩瞪他:“民工別管我們城裏人的事。”

周楠中氣道:“媽的,螃蟹你有沒有良心!老子提前回國來給你們做伴郎,你居然這麽對我?”

正說著,戴老師和蔣之雅一起到了,戴老師高興地對顧銘夕說:“小顧,小龐,恭喜你們啊,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蔣之雅笑道:“不知道汪鬆和顧銘夕誰會先做爸爸呢。”

周楠中嘿嘿壞笑:“我打賭是顧銘夕!人家是久別重逢,阿汪都老夫老妻了,嘖嘖嘖,久旱逢甘露和鐵棒磨成針能一樣麽!”

顧銘夕、汪鬆:“……”

蔣之雅嫌惡地看周楠中:“我去!周楠中你能不能更下流一點!”

汪鬆不疾不徐地說:“民工,你打賭顧銘夕?賭什麽?輸了怎麽說?”

“賭一餐飯,旋轉餐廳自助大餐怎麽樣?”

汪鬆笑起來:“戴老師作證,民工,你可以去訂位子了。”

周楠中:“……”

龐倩拉過厲曉燕問:“你懷孕啦?”

“嗯,才兩個月。”厲曉燕紅著臉點點頭。

一群人都歡呼起來:“哇哦!恭喜!”

謝益趕到的時候,亮閃閃的氣場堪比明星,伴娘團的眼睛都亮了,伴郎團則個個在咬牙。

謝益給了龐倩和顧銘夕三個紅包,龐倩驚呆了:“高富帥就是高富帥,送三個紅包真是逆天了!”

謝益無語:“一個是我的,一個是吳旻的,一個是肖鬱靜的,他倆都在美國呢,過不來,應該都和你們說了吧,我隻是個人工快遞。”

龐倩哈哈笑:“和你開玩笑呢,謝謝你專程從北京趕過來啊。”

謝益抬抬下巴:“別人結婚我不敢說,螃蟹,你和顧銘夕結婚我是一定要到的,我應該算是你倆的紅娘吧。”

紅……娘?

顧銘夕一臉幽怨地看著他,謝益絲毫未覺,又說:“顧銘夕,說起來你也太不給麵子了,我和你什麽關係,你怎麽一本書都不肯簽給我們拍?你說說,這是為什麽呀?”

顧銘夕平靜地回答:“你們公司報價太低。”

謝益悲憤地進了大廳。

龐水生和金愛華在場內滿麵紅光地招呼著來賓,他們都穿著新衣服,左胸別著禮花,逢人就笑哈哈。來的客人很多都是金材公司的老員工,他們都是龐水生、金愛華和李涵幾十年的好朋友,算是看著龐倩和顧銘夕一起長大的,來喝這頓喜酒都是特別得開心。

除了幾個依舊在上班的員工看到顧國祥會去寒暄幾句,那些退了休的人見到他後,頂多喊一聲“顧總工”,很多人都是視而不見,甚至還有人特地去問一句:“顧工,二公主怎麽沒來呀?”

那語氣裏隱隱的挖苦諷刺,顧國祥怎麽會聽不出來。

他一張臉陰沉沉的,還看到了遠道而來的李純一家人,李純根本不拿正眼看他,隻是作為顧銘夕的親屬,與金愛華聊起了天。

顧國祥看著氣氛歡樂融洽的宴會大廳,發現,一切都與他想象的很不一樣。

很早以前,顧國祥就想象過參加顧銘夕婚禮時的情景,當時的他在公司裏已經有了一定的權力,朋友、客戶遍布全國,就算在e市,也有許多政界、商界的合作夥伴。在人前,顧國祥氣質儒雅,專業知識過硬,待人處事八麵玲瓏,人人都道他前景一片光明。可那些人都不知道,他的光鮮背後,卻有一個重度殘疾的兒子。

顧銘夕始終是顧國祥心裏的一根刺,一個瘤,一道疤,不想提起卻又割舍不下。

顧國祥以前很頭疼顧銘夕的婚禮,他去參加過許多達官顯貴子女的婚宴,送出了不少的紅包,這些紅包怎麽收回來真是一個大問題,因為,他實在不想讓他的朋友們知道,他有一個這樣特別的兒子。

龐水生去送請柬的時候,顧國祥問過他婚宴辦幾桌,龐水生說不多,辦20桌,備2桌,顧國祥猶豫地說了一句:“其實,我的朋友起碼要再加10桌。”

龐水生聽了以後哈哈大笑,說:“那個廳最多擺24桌,你那些朋友,就等梓玥結婚時再請好了嘛。”

他是真心地給建議,不知怎麽的,竟堵得顧國祥心口疼。

顧國祥一直以為顧銘夕的婚禮一定是壓抑的,簡單的,甚至是被人當笑話看的。除了金材公司的員工,他幾乎不認識別人,他會不自覺地去看那些來賓的眼神,揣測著他們有沒有取笑顧銘夕。

他想當然地認為來賓們都是龐倩這邊的親友,顧銘夕應該少有客人,後來才發現,他想錯了。

龐水生來給顧國祥遞煙,告訴他,那個忙了一整天、滿場調度的敦厚男人,叫做鯊魚,是顧銘夕認的大哥,一直和他一塊兒忙碌的兩個年輕人,都是顧銘夕的好兄弟;那個相貌普通卻神情淡漠的中年男人,是一位著名的油畫大師,他和他周圍的幾個人,都是顧銘夕的老師;那個30多歲、容貌娟秀的女人是顧銘夕的伯樂,現在是他工作上的合作夥伴;那一桌子年輕人,還帶著個小男孩的,是顧銘夕在三亞教書時的同事;還有那兩桌小孩,都是顧銘夕現在的同學,聽說他結婚,非要來喝喜酒,把備桌都占滿了……

顧銘夕的朋友裏,除了簡哲和劉翰林,顧國祥一個都不認得。

宴會廳外,化妝師最後一次為龐倩補妝,說:“吉時到了,要入場咯。”

龐倩轉頭看了顧銘夕一眼,笑得分外燦爛,說:“顧先生,你準備好了嗎?”

顧銘夕微笑著點頭:“我準備好了,顧太太準備好了麽?”

龐倩接過吳飛雁遞來的捧花,站在顧銘夕身邊,說:“你可要想好了,咱們要走的可不是這條紅毯,而是一輩子。”

他點頭:“要是一輩子不夠,就再加上下輩子,下下輩子。”

“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嗯,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麵前的大門緩緩地打開,宴會廳裏的光線都暗了下來,落在龐倩眼裏的,隻有晃個不停的追光燈,還有紅毯前方那個明亮的舞台。

結婚進行曲響在他們耳邊,龐倩又一次轉頭去看顧銘夕,他也正轉頭看她,他們一點也不緊張,眼睛裏都隻有對方的身影。

這不是一場秀,這是他們的婚禮,不需要做到富麗堂皇,不需要花費高昂的費用,不需要完美無缺,甚至,不需要他們手挽著手走上紅毯。

隻要真心相待,殘缺就不再是殘缺,遺憾也不會是遺憾。

他們的婚禮簡單、快樂又喜慶,司儀應著他們的要求,把主持風格定成了輕鬆幽默,而沒有走煽情路線。

龐倩說:“今天是好日子,我不想讓任何人掉眼淚。”

徐雙華做了他們的證婚人,致完證婚詞,他擁抱了顧銘夕,對著話筒說:“銘夕,老師送你一句話,烈火試真金,逆境試強者。老師知道你並不會妄自菲薄,但還是要在這裏鼓勵你一句,你,絕對是一個很優秀的人。老師祝你和龐倩新婚快樂,有空就帶著她到s市來,咱爺倆很久沒一起喝酒聊天了。”

顧銘夕笑著點頭:“一定!謝謝老師。”

他們話裏透出的親密令台下許多人都看向了顧國祥,顧國祥簡直芒刺在背,卻隻能繃著身子坐得筆挺。

交換結婚戒指的時候,龐倩大大方方地自己給自己戴上鑽戒,又將一串掛著男戒的項鏈係在了顧銘夕的脖子上。係完以後,還沒等司儀說新郎可以親吻新娘,龐倩已經踮起腳尖撲了上去,雙臂環著顧銘夕的脖子,重重地吻住了他的唇。力道之大,甚至讓顧銘夕退了一步才站穩。

司儀嚇壞了:“哎呦喂,這麽猴急的新娘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啊!”

台下哄堂大笑,顧銘夕臉都紅了,龐倩卻是人來瘋似的搶過了話筒,大喊一聲:“我們終於結婚啦!愛情長跑27年!我們容易嗎!”

“不!容!易——”回應他們的是一群老同學,小學、初中一撥人,高中一撥人,大學一撥人,外加顧銘夕現在的一群90後同學,簡直是群魔亂舞,震得那群金材公司的老員工都傻眼了。

鍾小蓮不服氣:“小屁孩兒和我們鬥!我說倩倩是銘夕的小媳婦兒的時候,他們都還在吃奶呢!”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紛紛開始回憶大院往事,坐在他們鄰桌的顧國祥麵色沉沉,中老年人的大嗓門把曾經的故事一件一件地送進他的耳朵裏,他默默地拿出香煙點燃,再也沒有胃口吃飯。

敬酒的環節,龐倩和顧銘夕被三亞來的一群老師們纏住了,他們想了許多鬼點子整新人,新人完成不了就讓伴郎伴娘喝酒,豆豆在邊上又蹦又跳,為顧老師加油助威,伴郎蛤蜊和傅勤豐都快喝趴下了,隻剩一個周楠中頂著。三個伴娘楊璐、吳飛雁、鄭巧巧則直接嚇跑了。

顧國祥在等待被敬酒時,接到了顧國英打來的電話,說是顧梓玥又在家裏發脾氣摔東西了,吵著鬧著要去找媽媽,顧國祥一陣心煩,對著電話就吼了一句:“你讓她自己給她媽打電話!她媽媽要是肯接她過去我們明天一早就送!”

掛下電話,他冷靜了一會兒,終歸還是不放心,拿著車鑰匙站了起來,對董源說:“舅舅有事先回去了,你等下送外婆回家。”

董源說好,又說:“可是舅舅,還沒敬到我們這桌呢。”

“算了,我去和他們說一聲。”

顧國祥走去那鬧哄哄的一桌旁邊,連著謝益和蔣之雅都已經湊過來助陣整新人了,一群人玩得不亦樂乎,顧銘夕也被灌了不少酒,一張臉紅通通的,正在和陳老師討價還價想少喝幾杯。

顧國祥擠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顧銘夕回頭,約莫是喝了酒,有些口齒不清,一下子沒叫出來。顧國祥說:“銘夕,我有事要先走了。”

“哦,好。”顧銘夕剛想說送送他,被紀秀兒推了過去:“別想跑!”

顧銘夕又看了顧國祥一眼,說:“爸,那我就不送你了,你開車小心。”

顧國祥點點頭,離開前,往他口袋裏塞了一張銀行卡,湊到他耳邊說:“密碼是你的生日,爸爸給你的,你留著。”

說完,他擠出人群,一邊點煙,一邊往大廳外走去。

身後傳來繼而連三的聲音:“顧老師,那是你爸?”

“親爸爸?”

“耶?顧老師你有爸爸?”

“怎麽從來沒聽你說起過啊!”

……

顧國祥走出宴會廳,沿路碰到許多老同事,他們都客氣地對他笑笑,接著又回過頭哇啦哇啦地聊起天來。

喧囂熱鬧喜慶歡樂都隔在了那扇門裏,顧國祥正要往停車場走,身後突然傳來龐倩的聲音。

“顧叔叔!”

顧國祥回頭,看到穿著一身紅色禮服的龐倩向著他小跑而來,她把那張信用卡遞還給他:“顧叔叔,這個您收回去吧,我們不缺錢。”

顧國祥原本以為自己會生氣的,可他卻沒生氣,隻是低聲說:“銘夕結婚買房子,我什麽都沒給你們,這裏錢不多,也就十萬塊,你們收下,可以還一點房貸。”

“謝謝您,可我們真的不需要。”龐倩的語氣也很平靜,“您不收我就給您寄回去。”

顧國祥盯著她:“龐倩,你別隨便替銘夕做決定。”

“我沒替他做決定,是他叫我來追您的,他沒有手,還不了您。”龐倩也不管了,上前一步把銀行卡塞到了顧國祥的衣兜裏,她另一隻手還拿著一支煙和一個打火機,她把煙遞給顧國祥,他茫然地接下,龐倩示意他吸到嘴邊,她攏著打火機為他點燃,說:“顧銘夕說,沒來得及敬您酒,真是抱歉,這支新娘喜煙一定要請您吸。”

顧國祥:“……”

龐倩看他一眼:“叔叔,我得回去敬酒了,再見。”

她轉身跑了回去,一襲火紅的裙子,妖嬈得像一團火,隻留下一個顧國祥在酒店門口,兜裏揣著那張銀行卡,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作者有話要說:居然寫到了淩晨3點半,都寫暈了_

周日晚上停更一天,太累了,周一再慢慢寫。

番外待定。

感謝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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