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順發誓自己隻是客氣一下,畢竟上次,溫勵馳是那麽嫌棄他的廚藝,盡管根本嚐也沒嚐。

他以為這次的邀請也會落個被毫不留情拒絕的下場,誰知道,溫勵馳說:“好吧,多煮一點。”

他受寵若驚抬起頭,溫勵馳正好垂眸,朝他微微一笑,“聞著還不錯,這麽多年了,你下廚的水平怎麽著也得有點長進吧。”

他的長進何止是在麵條上,段順當即感覺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把溫勵馳推出了廚房,丟下句“給我十分鍾”,然後把門一關,打開抽油煙機,另開了一灶。

架鍋燒油,油熱的空當,段順打開冰箱拿出了幾把素菜還有新鮮豬肉,叮叮咚咚幾下切好,熱火朝天地炒了兩個拌麵的小炒出來。

地三鮮,青椒肉絲,還有拌好了的醬麵,色香味俱全的幾道菜,段順一樣一樣往餐桌上端,溫勵馳就那麽看著,目光一點點變了,有點兒驚歎,還又有點兒不可置信,表情很複雜。

食物都上桌了,段順也沒停下來,他又眼睜睜看著段順洗鍋,洗完鍋又洗菜板,全忙活完了才落座,抽一張紙,邊擦汗,邊笑著招呼:“少爺,請吃吧,味道不一定多好,但我保證,肯定不至於跟從前那樣,讓你惡心吐。”

從前,那都大概十年前的事兒了吧,溫勵馳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他挑起一筷子麵,頭也沒抬:“你叫我什麽?”

段順的笑容陡然僵在臉上,盯著溫勵馳埋頭苦吃的頭頂,他沉默良久,有點委屈地,小聲說:“對不起,我還是想這麽叫您。”

“那就叫吧。”溫勵馳抬起了頭來,一個不受控製的四歲小孩,一頓看似簡單的飯菜,不過一下午,他就已經招架不住了,而段順,好像所有家裏的事兒到了段順手上,都能變魔法似的被收拾得妥妥貼貼。上次去那個出租屋,他其實就注意到了這一點,房子很小,很破,卻絕對不髒,一是一,二是二的,所有的東西都被歸置得井井有條。

段順還在他身邊的時候,說是給他當仆人,其實也不過就是幹些端茶倒水之類的活兒,說到底,從小到大跟他一樣,是養尊處優長大的。

離家那年,段順滿打滿算不過才二十歲,能在左支右絀的工作時間以外,學著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這樣好,性格比以前看著也更堅韌,更舒朗了。前所未有的,他竟然對段順產生了一絲的佩服,“也別一口一個您的了,聽得我耳朵疼。”

段順的眼裏泛起欣喜的光,用力點了點頭。

“吃啊。”看他那不值錢的樣兒,溫勵馳忍不住笑了,“盯著我就能飽?”

“哦,哦!”段順如夢初醒般眨眨眼睛,回過神以後,狠狠扒拉了兩口麵條,含糊不清道,“我吃著呢。”吃得太急,險些嗆著,趕忙端起桌上的水杯灌了兩口水。

溫勵馳正認真地吃麵,沒注意到他這邊,放下水杯,他悄悄往對麵看過去,就一眼,沒忍住,無聲的笑了起來,目光癡癡,像個中了頭彩的彩民,或者剛求婚成功的新郎,總之,臉上隻剩下笑了。

也就是這時,段順突然想起了褲兜裏的絲巾,金橋那張顛倒眾生的美麗麵孔,溫勵馳手腕上默不作聲的表,也一並湧入腦袋,他這是在肖想什麽,人家兩個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陡然一下子,段順的好心情消失殆盡,猶豫了半天,他不太甘願地把絲巾拿了出來,往溫勵馳的方向遞過去,低著頭,悶聲喊“少爺”。經過四五個小時的揮發,藍風鈴的味道淡得幾乎已經聞不到了,“金橋的東西,他說是給你的回禮。”

“哦。”溫勵馳淡淡瞥了一眼,勉強伸出兩根手指頭接住,毫不眷戀地擱到了一邊的桌子上,然後,一口一口,繼續專心吃起段順專門炒給他吃的菜。

染著信息素的貼身物品,哪是什麽禮物,分明是調情工具,也就段順,傻了吧唧的,還拿回來給他。

溫勵馳的動作太過隨意,段順有些發愣,抬起頭,忍不住提醒了一下:“桌上有油。”

這可是你對象給你的東西。說不上來為什麽,段順覺得好可惜,但心裏難以抑製地又冒出一股竊喜,這很無恥,可他控製不住自己的心。

“沒關係。”

不冷不熱,這也太不上心了。段順突然有些同情起金橋來,要是他興高采烈送給溫勵馳的的東西被這麽對待,他的心都要碎了。溫勵馳真的喜歡金橋嗎?對待真心喜歡的人,會是這個態度嗎?不該吧?他覺得自己都有點被弄糊塗了。

溫勵馳偶然抬起頭,瞥見段順也不動筷子,傻盯著那塊兒絲巾,心情突然有些不好,“怎麽,你想自己留著?你喜歡他?”

“沒有,沒有!”段順嚇了一跳。才走了一個Mrs陳,他現在怕死溫勵馳這麽想了,搞得他好像個**賊,見到個標致點兒的就喜歡。而且,那可是溫勵馳的omega,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這麽想。

“諒你也不敢。”眼不見為淨,溫勵馳用筷子尾巴把絲巾掃進了桌旁的垃圾桶裏,“他不是你拿捏得住的人,離他遠點兒。”

絲巾垂直落入了垃圾堆裏,段順下意識傾身,心裏莫名愧疚起來,總覺得辜負了金橋交付他的信任。但這真的怪不了他,他艱難地扭回臉,在心裏默默對金橋道了個歉,怪溫勵馳去吧,他真無情,除了有幾個臭錢,一張占便宜的臉,逆天的好身材,真不是個好人!他一點兒不珍惜你的東西,你別跟他好了,喜歡別人去吧。亂糟糟的那麽想著,到最後,不知道參雜了多少私心進去。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空氣恢複了寧靜。

段順是被溫勵馳的倨傲嚇唬住了不敢開口,他埋頭吃麵,嚼蠟似的,也沒吃出味道。他喜歡溫勵馳,但溫勵馳對待情人的這個態度,實在是讓他不敢苟同。唇亡齒寒,金橋那麽美的omega,溫勵馳都拿他的感情不當數,那他的愛情呢,他的愛情就更不值什麽了。

溫勵馳呢則是存粹吃飽了,懶得動彈。抱著手,他平靜地凝視起段順的臉龐,這個瘦弱的男人,臉上有漂亮的五官,還有他熟悉的,卑怯、隱隱討好的神色。哪裏都和他記憶裏一樣,但好像,又哪裏都不一樣。

段順穿的是短袖,衣麵上都起了球,不經意間,他瞥到那節雪白的肘窩上,指節那麽長的針管。喉結滾動一下,他的心頭深處,突然產生了一股來路不明的悔意。

他突然想,當初要是他不那麽要麵子,放下身段找人把段順給逮回來,是不是段順根本不要受這幾年苦?

不離開溫家,也就不會去打工、幹雜活,也就不至於勞累過度,年紀輕輕的就免疫力低下,得了這種亂七八糟的病。這些苦,其實本也不該是段順來受,他爸造的孽,最後憑什麽報應到他的puppy身上呢?

溫勵馳的心微微泛酸。現在仔細回想,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其實從來沒有認真了解過這個他視之為寵物的beta,他以為他聽話,其實他根本一身反骨,他以為他柔弱,他卻能獨自帶大一個這麽大的孩子。

段順人安靜,吃東西也小口小口,兔子似的,一次就隻挑幾根麵,嚼幹淨,咽下去了,才伸手夾第二口。溫勵馳的內心,就這麽在段順一口口的吸溜下,漸漸平靜下來。他勾起嘴角,心裏頭,突然有些感謝起周少言。

周少言沒有說錯,段順確實是他生命裏很重要的一部分。

為什麽段順離開了,他會大發雷霆,會那麽難以割舍?一起長大的情分,當然有,但那絕對不是全部,金橋的哥哥金杉,雖然比他年紀大點兒,但跟他從小學到高中都在一個學校,於私,是他要好的兄弟,於公,是他信賴的合作夥伴,可是得到金杉去世的消息,他甚至都沒有段順不告而別的時候情緒波動大。

之前他覺得自己是有病,那麽在意一個beta。當他把熟睡的小球從自己身上扒下來放進被窩裏的時候,他突然好像懂了些什麽。明明睡熟了,閉著眼睛,小球也能精準摸索到那塊兒叫胖丁的安撫巾上頭去,嗅兩口,才真正安睡。

抱著那塊兒他以前的襯衫,小球才能睡得著,段順之於他,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安撫巾並不昂貴,擺在家裏的時候也不怎麽起眼,但對習慣了它陪伴的人來說,睜眼閉眼,身邊就是得有這麽個東西在,沒有就不行,沒有就難受。

說白了,那根本就是一種精神寄托,一種癮。隻不過小球的破衣服不會動,而他的安撫巾長了腿自己會跑。

這種癮當然能戒,隻是過程絕對會讓人痛苦。

他經曆過一次,感受就隻有一句話:這種人間疾苦,誰他媽愛經曆經曆去,反正他這輩子是再也不想經曆第二回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