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薑瓷換下病號服,穿上入院時的高領毛衣,遲緩地下了床。

許久不動的肢體有些僵硬。她動作緩慢地套上外套,手指搭上拉鏈,撐過一陣短暫眩暈,才輕輕一拉。

外套遮住了瘦削得有些單薄的細腰。

小護士進來時,愣了一下。

”薑小姐,有人來接您嗎?您現在這個情況,最好有個朋友來接您出院。"

醫院裏忙得很,往常護士很少理會準備出院的病人,但眼前的姑娘實在讓她擔憂。

她是幾天前入院的。

一位年輕女孩遇上車禍,被熱心路人送了過來,醒來後自己強撐著簽了字。醫院建議她找家屬或朋友來幫忙,她卻說自己一個人也可以。

幾天了,沒有任何一個人來照顧過她。

好在女孩傷不重,雖然據路人說是被車直直撞上,身上卻意外隻有些擦傷。就是剛開始渾渾噩噩,昏迷了許久。

“沒事。”薑瓷道。

護士猶豫了一下,幫她把搭在床尾的圍巾拿起來:“圍上吧,外麵冷。”

“謝謝。”薑瓷接過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兩圈。圍巾遮住了白皙修長的脖子,也阻擋了冷風的入侵。

她呼出口氣,眼眸微垂,看向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小護士,對方的眼睛裏全是擔憂。

薑瓷微笑:“別擔心。”因為久不說話,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原本蒼白的、毫無生機的病容,發青的眼底,因為這個笑容,一瞬間生動起來。

小護士愣了下,眼前的女性有一張很漂亮的臉——精致的五官並不張揚,但組合在一起時,卻別有魅力。特別是當那雙漆黑的眼眸注視著自己,再搭配上那略帶笑意的安撫語氣……

小護士呆呆地“哦”了一聲,給離開的女性讓出通道。

……

薑瓷走出醫院大門,在幹冷的風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眼掃視眼前這個陌生的世界。

她是幾天前來到這裏的。

事實上,在那個女孩被送進醫院前,她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而薑瓷自己也一瞬間擁有了意識。

她靠著原身的記憶,使用這個地方的語言和禮儀,沒有露出半點破綻。

包裏的黑匣子在不斷震動,發出輕快的音樂聲。薑瓷將黑匣子掏了出來,劃開,從原身的記憶中,她知道了這個東西叫手機。

手機屏幕亮起,上麵顯出三個大字:“衛浩澤”。

記憶中,原身管這人叫“衛哥哥”。

衛、哥哥。

薑瓷眉峰微挑。

與此同時,她突然感覺心髒刺痛了一下,像是原身藏在身體裏還未完全逝去的情感。

薑瓷一輩子沒體會過這種卑微、辛酸又難過的感覺。非常討厭。

她皺起眉,隨手劃掉對方撥來的通話。

屏幕頂端接連彈起幾條信息。

[小瓷,你從醫院出來了嗎?你還好嗎?]

[我沒法去照顧你,但你要相信,我是關心你的。]

[我對你隻是對妹妹的感情,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誤會。]

[你不要和曉棠鬧矛盾了,不要招惹她。]

[你沒回家?你在躲著我嗎?]

隨著文字浮出,薑瓷腦海裏閃過幾個回憶,她不耐煩地將手機丟回包裏,沒有回複。

眼下,她急著做更重要的事。

在小護士眼裏,薑瓷那蒼白的唇色、發青的眼圈和遲緩的動作,其實不全是因為虛弱。一方麵是因為她的皮膚本身就白皙,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她實在太餓了!

入院以後,薑瓷已經把醫院糟糕的夥食體驗了個遍。

寡淡蔫黃的炒青菜、帶著土腥味的木耳肉片、又鹹又澀的番茄炒蛋……

她同房的病人就沒有吃過一口醫院的飯菜,全靠家屬改善夥食。

也不怪她嘴挑。

上輩子,她出生在廚神世家。她的太爺爺正是傳奇的衍朝總領禦廚。

大衍後廚是一個龐大的機構,負責宮中的日常飲食、宴席操辦、祭祀準備、食材采買等等。光是廚子,就有自小悉心培養,以及從全國各地搜羅來的上千位名廚。

她的太爺爺是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一位,靠一身空前絕後的廚藝征服了皇帝的胃口,手腕也是一絕,將來自大江南北的名廚管理得服服帖帖。

薑瓷出生在這樣的世家裏,在會說話前,就把神廚世家製作的奇妙味道都用舌頭嚐了個遍;在學習女紅以前,先學了太爺爺總結的薑氏刀法;在會背聖人書之前,便已經記下各式菜係數百個食方。

她六歲開始正式習廚,十二歲時已經能獨自操辦大宴,十六歲便以一桌“醉仙席”名揚天下,各地老饕不遠千裏來到應城,散盡千金,隻為嚐她手下的一口菜。

後來薑瓷走遍各地探索名方、修習廚藝,對食材的理解更臻至化境。

然而現在……

“咕咚。”

薑瓷咽了一口唾沫。

她過去試菜試得舌頭發麻,更有大廚聽到她的名聲,捧著名菜千裏迢迢來求她嚐一口。

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會淪落到餓得腦子發昏的地步!

原身住在A市一處小區,薑瓷路過小區附近的小超市時,撿了半隻皮白肉肥的母雞,幾樣時令蔬菜、香菇幹、火腿切片、小份薑蔥蒜。

超市裏麵的食材與她過去那些精挑細選的原料當然是不能比的,但眼下也是她僅有的選擇了。

十五分鍾後,她回到了原身的小窩。

原身畢業不久,在原公司附近的小區租了個房子,一個人住著。

走出電梯,薑瓷模糊覺得有點不對,熟悉的房門前堆了幾個紙箱。而等她掏出鑰匙後,她就知道哪裏不對了。

鎖已經換了。

她打不開門。

怎麽回事?她走錯了嗎?

薑瓷拎著買好的菜站在房門前,少見地茫然起來。

餘光瞄到一點閃動,薑瓷偏頭望去,隔壁屋子裏,一雙眼睛正躲在防盜門後看她。

薑瓷認出來那是住在隔壁一戶人家的女兒,大概是上初中的年紀。

原身活得很自閉,這女孩似乎也不太喜歡她的樣子,兩人在樓道裏碰麵都不會搭話。

這時薑瓷卻顧不上那麽多。

她邁開長腿走過去,客氣地敲了敲對方的房門,再指向自己的門口:“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宋昕語躲在門後,意外地瞪圓了眼睛。

她對住在隔壁屋的女孩觀感很奇怪,曾經有和她長得三分相似的女孩兒來這兒鬧過,讓宋昕語感覺很不好。而且,她也從不和鄰居們打招呼。

但今天,她渾身的氣質好像變了。

她臉色蒼白,眉目間有些疲憊,像是大病初愈。可碰到這種意料之外的情況,神情中居然還有股處變不驚的淡定。

而且,被那雙漂亮得不行的漆黑眼眸看著,自己居然……有點緊張。

宋昕語是不想承認這種緊張的。

十三歲的女孩猶豫了一下,板著臉解釋道:“你沒交房租,你房東又一整周聯係不上你,以為你跑了。”

“屋子門口放著的是你的行李。你再不來就要被丟了。”

“那房子已經有新租客了。”

宋昕語僵硬地說完,不太敢看眼前女孩的臉色。這種情況在她看來是很糟糕的,她並不想當這個傳話人。

然而,女孩臉上沒出現宋昕語預期的痛苦。

薑瓷苦笑一聲:“這樣啊……”

入院前幾天,她過得渾渾噩噩,不會用手機,能被明如白晝的“電燈”嚇一跳,後來才漸漸通過原身的記憶了解這個世界。

她要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都沒想起來聯係房東交房租這件事。

想來手機裏那幾十個未接電話,可能就是房東的。

宋昕語偷偷打量眼前的女孩,自己碰到這種事情,一定急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她卻還呆呆站在原地。

不會是嚇傻了吧?

宋昕語忍不住:“喂。”

薑瓷抬眸:“嗯?”

宋昕語:“你聽明白了嗎?”

薑瓷點頭:“嗯,謝謝你。我知道情況了。”

鎮定得叫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宋昕語猶豫了下:“你……打算怎麽辦?”

漂亮的女孩抬了下眉毛,又低頭看看自己手裏提著的新鮮母雞,略有些鬱悶地說:“得先找個地方把這菜放好,這雞不煮的話,得冷藏。”

居然還糾結菜!

你可是被人趕出來了啊!

雖然沒直接趕,但情況差不多就是了。

可是……眼前的女孩真的一本正經地在糾結,剛買的菜放哪。

宋昕語猶豫兩秒,趿拉著拖鞋啪啪啪地跑進房間:“媽——”

半分鍾後,宋昕語帶著一個中年女人出來了。女人和薑瓷打過幾次照麵,作為鄰居也客套過幾次。

“你回來了啊!”中年女人打開門,“你不接電話,房間裏也沒什麽行李,房東都以為你跑了,哎喲……”

薑瓷抱歉地笑笑:“發生了點事,沒及時回消息。”

“怎麽了,說是這幾天都聯係不上你。”

“碰上點意外,這些天在醫院裏。”

“啊呀!沒事吧?”女人驚叫起來,她年長薑瓷不少,看著隔壁的小姑娘家臉色蒼白的樣子,一下子就產生了同情心。

“媽,她沒地方放菜。”宋昕語插話道。

女人愣了下,陷入了片刻前宋昕語的茫然。在經曆了事故和被趕出房門後,她在糾結菜?

當然,女人年長自己宋昕語許多,經曆的世情也多了,一下子就想到了各種可能性。

她柔和地笑笑:“要不先進來坐坐?想想接下來怎麽辦。”

“謝謝。”薑瓷也不拒絕,又道,“可以借用您的灶台嗎?我做了請你們一起吃。”

她實在太餓了。

中年女人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就答應了。到底在隔壁同住了一年,對方也還是個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多少的年輕女孩。

至於薑瓷那句“請你們一起吃”,她沒太放在心上。

薑瓷道謝後,換了拖鞋,走進宋昕語的家中,順著女人的指引走進廚房。

她眼睛微眯,將廚房掃視了一遍:潔淨的案板、鋒利光亮的廚刀,經過改進後更容易控製火候的灶台,裝在小罐中的基礎調料……

還不賴。

她滿意地笑了。

到這一刻,她進入新世界以後那種找不到著落的空虛感似乎消散了些。

修長白皙的手指將披肩黑發攏起,在身後簡單地紮了起來。

近乎本能一般,薑瓷利落地將肥母雞去皮分解,加入薑片調料醃製,然後泡發香菇,火腿切丁,蔬菜改刀……

她要做一道簡單但滋補的雞絲粥,既滿足食欲、緩解饑餓,又能安撫她受苦了兩天的胃部。

作者有話說:

作者修文強迫症,不少劇情調整過,評論可能出現和正文對不上的情況(謝謝評論過的小天使),看到後麵的讀者不用回頭看。

這是一本一邊寫一邊吃胖了我自己的文_(:3JZ)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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