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敘時的語氣頗有幾分不容置喙, 離去的背影被月光照得愈發清晰。越是臨近秋天,檸海城的白晝就越短過黑夜,天色暗得早。

不知道為什麽,鍾敘時的背影看起來有點像落荒而逃, 謝晝想了想, 覺得自己是瘋了。

謝晝目光茫然,盯著早就沒人的樓梯口。

直到青訓生見他發呆, 嘰嘰喳喳又開始催促他投骰子, 他才回過頭來。

錢多多欠欠地說:“謝寶!坑一把小許懂不懂!”

許雁南的目光還留在謝晝身上,聞言連忙擺手, 又神色複雜地重新審視謝晝。

“完了,回頭我得找隊長好好說說,一定是他坐我邊上把放水這感覺傳染給我了。”謝晝略一思忖, 笑道,“不好憋, 下樓陪陪他去。”

一桌人頓時被逗笑了:“謝哥,你說話真是跟網傳一樣幽默啊!”

謝晝語氣輕飄飄的, 抓著骰子豪邁地拍到許雁南手裏:“在場的可都想八卦你呢, 你也千萬別客氣啊,反將一軍率先八卦一輪再說, 這樣不僅增進友誼, 還不虧。”

青訓生又被謝哥的邏輯笑死。

笑聲中,許雁南點點頭:“好。”

吳恙輕輕抬起頭看謝晝,餘光一瞬不瞬地掠過許雁南,又落到隊長的空座上。

桌上七零八落地撂著各種碗盆杯。有喝了一半的香檳、有杯盤狼藉垃圾遍布的碟子、有顏色各異的調料醬……坐得下十幾人的方形長桌上, 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碟子。

唯獨鍾敘時麵前的桌布上幹幹淨淨, 酒杯是空的, 碗裏也沒有什麽汁水,看起來像是進來後壓根就沒吃兩口。

筷子好好地,整整齊齊地搭在碗上。

——

鍾敘時的影子拖曳在地上,被燈光拉得長長的。

與二樓的喧鬧不同,一樓靜悄悄的,所有人都上了二樓趕著吃飯,壓根看不見一個人影。

鍾敘時微微蹙眉,手插在褲兜裏又碰到了那盒煙,然而逛遍整個一樓都沒有找到吸煙室,隨即意識到,或許是這間轟趴別墅本就湊巧沒有吸煙室。

鍾敘時煩得抽了根煙含進嘴裏,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點燃,轉身進了桌球室。

正巧電話響了。

“呀,今兒個接得挺快的啊?挺新鮮。”MingRen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怎麽,你那兒背景音這麽安靜?沒跟你基地那幫小子一起去轟趴?”

“是挺新鮮。”鍾敘時徑直走到了簾子邊打開了窗,聲音和動作一樣漫不經心,“Gank戰隊的隊長這麽關心SIZE,連今晚轟趴聚餐都知道。”

MingRen心說能不知道麽。

青訓生大多活潑年輕,12G衝浪網速,光他逛論壇那會功夫,首頁已經飄好幾條SIZE青訓隊小朋友的炫耀帖了。

更別SIZE今非昔比,如日中天,但凡一點點風吹草動,總會被人翻出來炒個火熱。現在又正趕著洲際賽預熱的時候,能不知道嗎。

MingRen說:“對了,我們隊今天在整理簽證材料……”

話沒說話,電話裏清晰傳來“啪嗒”一聲。

MingRen:“你幹嘛呢。”

鍾敘時的拇指蹭開打火機翻蓋。迎著窗柩外的習習微風,火舌曲卷著,亮光一點點,照不亮沒有開燈的桌球室。鍾敘時站在黑暗裏,不緊不慢地叼著煙湊了上去。

聲音似乎化在濃重的煙草味裏:“抽支煙。”

鍾敘時吸了一口,又吐了出來,煙霧繚繞,情緒淡淡地問他:“你呢,打我電話有事?”

“沒事找事不行?就想找你聊聊,恭喜恭喜咱們都進洲際賽要為國爭光了。”MingRen說,“不過你抽什麽煙?你不是早就戒了?”

“那千金難買我高興不行?”鍾敘時嗤笑了一下,“沒打啞語?有事說事,既然沒事那我掛了。”

MingRen:“哎不是,等會兒。我就問問你,你們替補真招了swallow?我就問問,你們食堂夥食能行不,有個朋友告訴我swallow挺挑食,吃不慣,托我來問問你們是不是能通融一下讓他出去吃飯啥的?”

別人分明提到的是swallow,鍾敘時腦海裏卻蹦出來謝晝對著許雁南喜笑顏開、談笑自若的模樣,還有紅著臉手足無措的害臊樣。

鍾敘時覺得自己來了點脾氣和占有欲。自己卻無從考據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從何而來。

有點煩,又好像不僅僅隻是在煩。

鍾敘時咬著濾嘴,沒什麽表情地對MingRen說:“第一次發現,你還挺會哪壺不開提哪壺的。”

MingRen:“什麽?”

“沒什麽。”鍾敘時咽下一口氣,公事公辦地說,“我們基地除周末都是正兒八經的訓練時間,有嚴格作息,菜是營養師配的,阿姨做的。外出得請假。沒有人是例外,包括我。你轉達你朋友,讓他自己告訴swallow——吃不慣想出去可以,請假。至於路民民批不批假,這我管不著,放權給他了。”

MingRen說:“你行不行啊,我怎麽成了各種傳話筒?打個商量,你直接給你家替補說聲不成嗎?看在我們是好兄弟的麵上,通融一下。”

“沒空。”鍾敘時頓了下,直接掛了電話。

煙霧模糊了鍾敘時低垂的側臉,他站在窗邊沒動,吹了會風,甚至想撚著煙頭往手心裏滅。火舌很燙,應該會很疼,沒準他就能借此疼清醒了。

但想到還要靠這雙手打職業吃飯,到底是沒敢。

煙頭蹭在垃圾桶上,銀白色的煙灰在最後一點星火裏簌簌落下。

鍾敘時眯眼,眼裏的情緒明滅不定,他沒回樓上繼續吃,而是轉身開了燈,拿起了桌球杆。

基地的健身房裏沒有桌球台,鍾敘時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打過桌球了,依稀記得哪年跟其他戰隊的朋友聚會時被拉著打過幾次。如今他掌著球杆,微微扶下身去,勾著的脊背露出完美的曲線。

力道強悍精準,像是在泄氣一樣。

打了幾把下來,沒意思了,鍾敘時把杆放回原位。放在邊上的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了新消息,屏幕亮著。

【小孔雀:去哪裏了?沒找到你。】

【小孔雀 拍了拍你】

【小孔雀:哥,飯都被那群小年輕吃光了,你怎麽還不回來呀。你吃飽了嗎?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出去吃好吃的了?T T?】

【小孔雀:經理說等下要放煙花慶祝,你會來嗎?樓上所有人都在,就差你了。但是……少了你我就覺得一點都不熱鬧了。我想跟你一起看。】

【小孔雀: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鍾敘時擦完汗,抽風一樣問他。

【Hour:我來不來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多重要?】

發完,鍾敘時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

鍾敘時眯著眼,猶豫了兩秒,迅速撤回。

【Hour:你下來找我了?】

但是沒什麽用。

不知道謝晝是不是守著手機,即便那幾條微信消息發送在半個多小時,鍾敘時毫無默契現在才回了一句又迅速撤回了,謝晝卻看得清楚,秒回。

小孔雀沒理會是否撤回,像孤注一擲般。

【找了,但沒找到。】

【必須重要!隊長大人必須第一重要!】

【所以……來看煙花嗎?】

三句話,讓鍾敘時心裏的陰霾散了點。

【來。】

有一瞬間想對謝晝說,是你先招我的。

--那我不客氣了?

鍾敘時驀然彎了彎嘴角。

——

謝晝收回手機,心情頗好地望向天空。

經理路民民前幾分鍾已經抓了幾個幸運的青訓生下去一塊兒幫忙放煙花,作為慶功宴喜慶喜慶的項目。

檸海城晝夜氣溫差大,這會兒還有點冷意。今晚的月亮沒有藏進雲朵裏休息,掛在天際,像塊圓餅。煙花如流星般在天際炸開,縱橫交錯,絢爛至極。

熙熙攘攘的室內,許多青訓生站在天台上舉著手機錄像拍視頻,紛紛祝賀前陣子的比賽圓滿成功,並且預祝洲際賽再接再厲。

一片歡聲笑語裏,謝晝一個人坐在不遠處微微抿了口香檳,心就像被綁在了煙花一起,一起飛上天際,與月亮肩並肩。

特效煙花綻開的時候,“SIZE萬歲”幾個字一點點炸開,像是要高高懸掛於天際,經久不衰。滿堂青訓生嘩然。

鍾敘時出現在了樓梯口暗處。

為了更好地觀望煙花,天台上的燈都滅了,亮著的隻有星星點點手機屏幕透出的光。

他站在黑暗裏,如同一尊雕像,薄背心不知何時已經脫下來了,單手提著單肩披在身上,整個人又頎長又帥氣。

謝晝第不知道多少次回頭的時候,四目相對。

那張臉上似笑非笑,謝晝看不清。

遠處商圈的大廈明燈和廣告燈牌隱隱約約亮著,又一束煙花炸開的時候,一點點光芒照亮了謝晝的側臉。他彎著眼角,看起來柔軟繾綣的唇輕輕開合:“你終於來啦。”

他笑著指了指天:“快看煙花。心情會好。”

鍾敘時的目光追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緩緩看向天空。

煙花很好看,喊他看煙花的人也是。

嘴裏的尼古丁味不知道何時散去的,連帶著他心裏最後那一點煩躁,都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

眾人嗨了一晚,第二天上午集體在基地睡大覺。路民民自己也沒例外。

下午,一隊幾個人無聊,開始打排位。

許雁南看著性子靦腆內向,打遊戲的時候卻絲毫不手軟,心態也不錯,完全看不出平時性子的一絲一毫。

等下午,許雁南接了個電話,對方說了兩句,他立馬掛了電話跑進來問謝晝:“今天周日……是不是今天還可以出去吃飯不用請假?”

謝晝點點頭:“要出去浪了?”

“噓。”許雁南悄聲,“明天是我和對象的周年慶紀念日,準備提前過了,晚上他約我吃飯。”

他有點兒糾結:“昨天才團建過,今天又不在基地吃……會不會不太好。”

“不會,他們都很和藹可親。”謝晝說,“你去吧,能理解能理解。”

然而許雁南不僅沒鬆一口氣,還更糾結地看他兩眼:“那你能不能,陪我出去買件衣服?我覺得你的搭配風格,我、我很欣賞,像我就有點兒鄉巴佬,想穿隆重點。”

謝晝思考了一下,答應:“行,我跟你……”去。

話沒說完,謝晝感覺自己的後頸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下,頓時酥麻得縮了下,準備看看是哪個不要臉的人動手動腳在這裏開玩笑——

回頭看見鍾敘時看著他:“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謝晝啞然,感覺後頸都燙了:“沒,不是大事。”

鍾敘時不放過他的每一絲神色變化,微微彎腰:“我弟弟哭得死去活來,就是不肯寫作業,今晚說見不到謝哥哥不肯睡覺……既然沒什麽重要的事,我這倒有點棘手,幫幫忙?”

嘴角勾了一抹笑。

謝晝愣愣的:“……”

總感覺男神有點輕佻是為什麽。

作者有話說:

Hour逐漸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