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遊戲上的地圖, 世界被劃分了七個戰區,它的劃分標準據說是按照現存NPC數量,但看到地區的麵積板塊, 卻讓人感覺是粗暴的將原本的七大洲做了一點修改, 劃分出了這樣的一個戰區。
華夏連同周邊的島國和小國以及半個地廣人稀的國家區域一起成為了第一戰區,原本世界第二人口大國和歐洲並為了第二戰區。
整個世界被一塊塊劃分為一到七個戰區, 處於各戰區的人又需要在三天內趕到該戰區的中心。
遊戲的通報沒說過三天不到的後果, 更沒有威脅說不到會死,隻是簡簡單單的通知請所有NPC在三天內去自己該去的地方。
這場也許是奔向死亡的旅途, 卻意外的沒有一個人逃避,他們在向死亡遷徙,也在向希望前進。
最後一級的玩家噩夢副本, 終極, 任誰都明白這個副本的含義。
地球北部寒冷的疆土上,胡子拉碴的男人攏了攏自己身上厚厚的大衣,行走在大雪肆虐看不見人煙的路上。
出來覓食的小動物被他的腳步驚嚇,為了躲避危險快速的跑掉,男人沒有看它, 繼續向前走, 走向注定危險, 看不清前路的風雪之中。
黃沙吹拂的街道上, 風吹打著路邊脆弱的一株綠植, 它可能是誰曾經精心照料著的, 卻隨著這個世界慢慢衰敗,皮膚黝黑的少女從它身邊經過, 帶來一股微弱的風。
綠植上唯一的一朵小花苞被風吹落, 砸在地上變成了破碎的模樣, 殘破的花瓣靜靜的躺在地上,凝視著少女決絕的背影走向無法回頭的黑夜。
高舉火炬的女神銅像依舊遙遙注視著前方,可它手中的火炬不能為這個世界帶來光亮,有人從它的腳下走過,在高大的女神像下顯得孱弱矮小,可他的步伐不停,毅然無悔如同撲火的飛蛾。
黃土地上,屹立數千年見證了興衰成敗的綿延城牆依舊巍然,但這一次沒有人再躲在它的身後,它成為了看客。
看著成千上萬人夜以繼日的趕赴前方,用血肉之軀鑄造更堅固的防線,磚石不懂疼痛損毀,血肉深知傷殘死亡,可他們不回頭,身影渺小又高大。
他們都在前進,向前奔赴這一場孤注一擲的死亡戰場。
沒人停留,沒人回頭。
......
三天有多久?是七十二個小時,是四千三百二十分鍾,也是轉瞬間。
當光穿破雲層點亮天際,屬於全世界的陰影卻正式籠罩了下來。
“叮咚!全球大型遊戲《噩夢空間》最高級玩家噩夢副本:《終極》正式開始!”
稚嫩的童音充滿興奮的對著全世界發出了遊戲邀請:“來一起,盡情享受這一場不死不休的遊戲盛宴吧!”
沈嶺竹站在地麵,仰頭看著盤踞在天上許久的雲上城逐漸崩塌,他身邊站著千河,站著沈圖南,站著無數人。
叼著棒棒糖的小女孩踩著雲層落下,天真又帶著夢幻,可她身後,以絕對強悍的姿態猛地砸向地麵的幾十萬玩家則是殘酷血腥的。
雲層被六個巨大的屏幕遮蓋,上麵實時轉播著其他幾個戰區的情況。
在玩家化為原型衝向千萬人群時,囡囡的視線對上了沈嶺竹的,她勾了勾唇,似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你,怪不得之前我就覺得你眼熟。”
“在同樣的場景,”囡囡咬碎了口中的棒棒糖,甜甜一笑:“我想,應該也有同樣的結局。”
沈嶺竹回了她一個笑,“拭目以待。”
天上實時播報的屏幕中,第二戰區,白胡子老頭手持著巨大的糖果迅速往下墜,拐杖糖碰到地麵的瞬間,砸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他嘿嘿一笑,“吃糖嗎?我蜂蜜,親手做的美味糖果。”
第三戰區,戴著禮帽穿著燕尾服如中世紀的紳士一般的男人出現在眾人麵前,他摘下禮帽,扣在胸前,微微彎腰道:“來一場壓上性命的賭博嗎?”
第四戰區,無數螞蟻簇擁著它們的女皇,第六戰區,渾身酒氣的中年男人大笑著登場,第七戰區,頭頂狐狸耳朵的少年眯起眼睛遮住了眼眸中的狡黠。
唯獨第五戰區,沒有帶領的玩家出現。
糖果屋的蜂蜜,賭坊的樓千,酒館的查克,蟻群的蟻後以及狐狸狐尼,本該出現在第五戰區的千金笑動物表演樂園的李萌萌卻不在那裏。
囡囡也注意到了第五戰區的空缺,但她依舊坐在一朵雲上,肉肉的短腿搖晃著,悠閑自在絲毫沒有前往第五戰區查看情況的打算。
在她的身邊,大廈傾倒,紅牆綠瓦的宏偉被埋於廢墟之下,人類用數年,數十年才修建起的高樓,毀掉卻僅僅隻需要一秒的時間。
有人站在逐漸變為廢墟的城市邊緣,專心致誌的做著自己手上的事情。
沒有出現在第五戰區的李萌萌就坐在他的麵前,眼神無光,表情呆滯,像一個任人擺布的布娃娃。
旺財的手放在她的臉上,拇指大力壓在她的唇上,“畜牲就是畜牲,你以為我每天好好喂進你嘴裏的食物,都是白喂的嗎?”
“你們的身體強悍,毒素藥物確實傷不了你們分毫,”旺財一下又一下用手指戳著李萌萌的腦袋,“可你從沒想過,被你吃進肚子裏的人腦,也會有害了你的一天吧。”
那一億人的死亡,他費勁找到的能構建夢境的三個人,從來都不是白做的。
玩家吃肉,如牛嚼牡丹,囫圇吞棗,也就沒人知道死在旺財奇妙冒險副本中的一億人,有上千萬憑空沒了腦子,它們被做成一碗又一碗濃稠的粥,送進了貪婪的巨狼口中。
麵前這個看上去像人偶的李萌萌,其實還保有一點自我意識,這點意識,是旺財故意留下的,他的指尖落在李萌萌的眼皮上,不停在眼睛周圍打著轉,“我真的很討厭你的眼睛。”
“高傲,冷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旺財嗤笑一聲,“我怎麽忘了,我本身就是你的一條狗。”
說著,他的手狠狠的插進了李萌萌的眼眶裏,麵無表情的挖出了她的一雙眼睛。
“走吧,看看前麵的戰場。”旺財站起來,他腳邊的李萌萌變成了一匹巨大的狼,馱著他往前走。
那雙眼球咕嚕咕嚕的在地上滾了幾圈,沾染上了灰塵,瞳孔渙散透著死亡的灰敗。
本以為憑借千萬人對上二十幾萬的玩家,多多少少也能占據一定的優勢,可場麵卻慘烈的難以想象。
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隨處可見的死人,血液濃稠到改變了土地的顏色,所有人殺紅了眼,岩漿被召喚出來席卷玩家,卻又冰冷的尖刺穿過人類的胸膛。
水柱成龍,咆哮著奔向狂怒的巨鯊,煙花在天空炸開,每一朵火星都是殺人的引信。
惡鬼和人類站在一起,昔日傳說中的神獸以擎天撼地的姿態衝向成群的凶獸。
血和屍骸鋪成了這個血色的廢墟世界,每一分鍾都在死人,慘叫和怒吼譜成一首慘烈的壯歌,地麵不停的在震動,天地似乎都在崩塌。
世界昏暗,朦朦朧朧像隔著一層血霧,倒塌的高樓一座座淪為廢墟,堅硬的鋼筋,牢固的水泥斷裂崩塌,水泥被碾為塵埃,斷裂的鋼筋上插著人類的屍骸。
嘭的一聲響,在震耳欲聾的炮火和交戰中並不明顯,可沈圖南還是注意到了天上熄滅的屏幕,片刻後,第三戰區的樓千出現在了囡囡身邊。
第三戰區,全部戰死。
沈圖南不敢再看,強行壓下自己的心慌,將手中的紅色藥丸一個又一個的喂給倒下的人,藥丸不夠了,便割破手腕直接放血,不停的放血下,手腕上的傷疤已經擠不出血,那便再割一條口子出來。
她的唇色變得蒼白,可她不敢停下。
“嘭!”的一聲巨響,響在她耳邊,校服被染紅的少女砸在了她身旁。
少女的模樣稚嫩,頭上別著一個蝴蝶結,看上去不過十二十三,本該在學校裏無憂無慮念書的她,卻渾身是血的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或許她更應該被叫做女孩,年幼的,尚未享受過世間美好的女孩。
沈圖南踉蹌著站起來,伸手探向女孩的鼻息,她鬆了一口氣,拉著那件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校服,想要將人拉到一個能躲藏的地方。
可她抬眼望去,滿目瘡痍,遍地焦土,樓房建築淪為塵埃,找不到一處能夠躲避的地方。
沈圖南隻能沉默的將自己的血喂進女孩的嘴裏,在意識恍惚時,她一聲聲的喊著疼,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她的嘴巴開開合合,沈圖南聽到,她在說,“媽媽...我好疼。”
具有極強治療效果的血很快發揮了作用,女孩醒了過來,“躲一下吧,我去看其他人了。”沈圖南道。
一柄比女孩還要高的長槍出現在她手上,她站了起來,聲音很輕,說出的話有著和外表不相符的成熟,“能讓我躲在身後的爸爸媽媽,早就被它們吃了啊。”
“我能躲去哪裏呢?”她渾身染血,又一次衝向更前方的戰場。
沈圖南無言的轉過頭,狠狠用手背蹭過眼睛,她的身影在無數受傷的人之間穿行,在看見一個斷臂的男人時,卻有一瞬間不合時宜的怔愣。
裴允躺在地上,一隻手臂斷了,胸口似乎受傷了,正泊泊的流著血。
有人跑到他麵前時,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當細白卻疤痕交錯的手腕伸到他麵前時,裴允猛地抓住了那隻手,死死的看著眼前的人,嘴唇動了動,張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你不能再放血了。”
沈圖南的臉色慘白如紙,比死人還像死人,她沒說話,隻是舉起另一隻手上的刀,劃破了被裴允抓住的手腕,默然無聲的湊在了他的唇邊。
“你!”
沈圖南不知道一個瀕死的人哪來的那麽大的力氣,巨大的力量將她狠狠的壓在地上,她眼睜睜的看著擋在她身前的裴允被刺穿了心髒。
男人晃晃悠悠的倒下,與他一同倒下的,還有一隻猩猩,裴允完好的那隻手就死死的插進了猩猩的腦子裏,以黑色電鑽的模樣的一隻手。
沒有安全的地方,也沒有後方,隨時可能死去,成為滿地屍骸的一部分。
天漸漸黑了又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雨點擊打在地上,濺起陣陣的血水,天邊的屏幕又熄了一塊,第二戰區,無人存活。
幾十隻惡鬼纏鬥住了奔赴而來的白胡子老頭,咆哮的白虎皮毛染血應對著紳士。
玩家越來越少了,滿目瘡痍的城市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
“嘖嘖嘖,小狐狸,”頭戴皇冠的女人打趣著渾身是傷已經變回原型的狐尼,“看你這個狼狽的樣子。”
“閉嘴。”狐尼往她身上一趴,“你又好的到哪去?”
蟻後的狼狽不比狐尼少多少,“我可是看你要死了,特地來救你的。”
“是帶我一起逃跑的吧?”狐尼已經痛得喘氣都艱難了,還要費力的擠出一句話反唇相譏。
第四戰區,第七戰區還活著的人,卻不敢放鬆躺下,看著天上的屏幕,所有的心思全都在其他戰區的情況上,心被緊緊攥著,大氣不敢出。
看到瀕死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狐尼和蟻後,囡囡還未說話,下一秒,第五戰區最後一名玩家被蜂擁而上的人殺死。
她站了起來,表情淡淡的,“無聊的鬧劇,就在此終結吧。”
遊戲的條件是存活過一天,此刻天已經黑了許久,再拖延下去,勝負難說。
囡囡抬手,燃燒著的巨大隕石以摧枯拉朽之勢向大地逼近,還膠著在戰場上的蜂蜜和樓千迅速的向後退,回到了囡囡的身後。
蟻後朝著躺在地上撞死的狐狸吐了吐舌頭,它們都看得出來,囡囡現在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人群絕望的抬頭看向逐漸逼近的隕石,誰也無法想象他們能在這之下存活。
隔著屍山血海,隔著廢墟焦土,沈嶺竹和囡囡遙遙對視,他笑了笑,知道囡囡一定能聽得到:“你以為,我等到現在是為了什麽啊?”
沈嶺竹的右手手掌本就隻有白骨,他咬破了舌尖,將血滴在了手腕上,瞬間,從手腕開始,他的皮肉迅速的消失。
他抬起右手,冰冷蒼白的指骨指向虛空,畫出了一道裂縫。
百鬼,聽我號令。
被滾滾而來的隕石點燃的天空,一瞬間烏雲密布,可仔細看才發現,這萬裏晴空根本就沒有烏雲,遮住天的,是一隻又一隻惡鬼,它們密密麻麻無窮無盡,像一張黑色的巨網遮蓋了蒼穹。
寂靜的海底,躺在海底麵目全非的男人猛地睜開眼,來了。
一個又一個的意識剝離出來,飛快的融進被召喚出的惡鬼身上。
在無數人的注視下,惡鬼接住了看上去能摧毀一切的隕石。
“給我,”譚修遠感覺到了自己的靈魂在燃燒,他咬緊了牙,怒吼道:“碎!!!”
隕石被轟成碎渣,天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場混著石頭碎屑的雨,沈嶺竹一步一步靠近囡囡,“同樣的隕石群,你能招來幾次?”
他的右臂已經完全變為了白骨,可沈嶺竹的表情卻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在囡囡難看的臉色中,他笑了出來,“是我們贏了。”
城市淪為廢墟,人也死傷大半,但好在,他們贏了。
磚石不懂疼痛損毀,血肉深知傷殘死亡,所有人沒回頭沒後悔,人類終究用血肉鑄成了堅固的防線。
......
“恭喜你們,”旺財不知從哪裏走了出來,看著沈嶺竹。
他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沈嶺竹身邊,“他們都消失了,隻剩我稍微撐得住一點,來跟你道個別。”
沈嶺竹看向譚修遠,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沉默片刻,說了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我覺得還是應該把你的事情告訴千河。”
譚修遠搖著頭笑了笑,剛要開口,視線卻在一旁的旺財身上頓住了,語氣猶疑:“你是?封嘉與...?”
旺財整個人都僵硬了,艱難的說道:“你是?”
“你可能不認識我,我是在你爸爸封鈞那裏看過你的照片,”譚修遠笑了笑,“雖然是小時候的照片了,但是你和你爸爸眉眼很像,”
他整個人微微放鬆又帶著期待的問道:“你出現在這裏,是我們世界的小孩也活下來了吧?”
譚修遠看著旺財,又像是透過旺財看向其他人,“真好啊,你們還活著,我們的世界就沒有滅亡。”
他的身影在慢慢變淡,麵對他,旺財想笑,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
旺財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說出口,所有的孩子都死了,他是唯一當狗活下來的那一個。
最終,他還是勾起了一點笑,很堅定的說道:“嗯,都活下來了。”
譚修遠釋然一笑,徹底消失在這世間。
旺財在原地怔了片刻,對沈嶺竹說道:“其實,我本來是希望這個世界也消亡的。”
“我的世界毀滅了,憑什麽這個世界能保留下來,我不甘心,甚至,我還為此做了準備。”
“但是我知道,這不可能了。”
他轉過頭,擺了擺手,“所以,再見。”
旺財的身影消失得很快,他避開了廢墟,來到了那個山巔。
他坐在山崖上,微風拂麵,腳下雲海湧動,這裏的風景還是那樣好看,曾經在六歲的時候,他和父母來過這個景區,看過一模一樣的景色。
旺財仰起頭,喃喃道:“明明兩個世界幾乎一模一樣,風景也沒什麽不同,可我總覺得不一樣,很不一樣。”
他也曾是擁有一個充滿著父母期許的名字的小孩,他叫封嘉與,不叫旺財。
封嘉與笑了笑,又重複道:“真的不一樣。”
無人聽見他的話,除了靜默無言的群山,而在群山之中的一處山巔,一團火迅猛的燃燒起來。
封嘉與就在烈火之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裏不是他的世界,如果可以的話,他連骨灰都不想留在這裏。
......
烏雲消散,暖色的光慢慢從東邊出現,植物的種子能在磚縫中生長,差點被毀於一旦的世界也能在廢墟中迎著希望開出花來。
這個世界突然多了一批嬰兒和小孩,坐在焦土廢墟中懵懂的哭泣,他們是希望,也是人類拚命贏得的未來。
千河走到沈嶺竹身邊,握住了他冰冷的骨手,“剛剛那個人影是誰啊?我好像從來沒見過。”
沈嶺竹揉亂了他的頭發,輕聲道:“關於他的故事很長,那個人不想你知道,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沒關係,我們時間還很多,你可以慢慢講給我聽。”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完結的時候心裏感想很多,每次又隻能說出一句完結快樂,我真沒用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