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個死去的男人留下來的東西

我懶懶得開口:“怎麽就贏了呢?”

“哎喲,你是不知道你姐請那律師多厲害,專門打私生子官司的。法律本來就支持你姐的孩子繼承遺產,她們聲情並茂的陳述,據說法官都被感動哭了,能不贏嗎?”

“沐影那邊什麽動靜?”

陽光漸漸照射過來,我的臉曬得有些紅。麒麟發現了,什麽也沒說,隻是站在我麵前,幫我擋著,說:“要不是你姐把沐影告上法庭,沐影才不願意拋頭露麵呢。你知道她那人,不願意跟人爭。”

我點點頭,突然聽見駱安歌的聲音:“老幺,你擋著我看我老婆了,滾開。”

麒麟心不甘情不願地挪開一點,看太陽還是刺眼,他索性推著我轉了個方向,繼續跟我聊天。

伊華陽贏了官司,雖然財產要到孩子成年才可以用,但是伊華陽可算為孩子爭取到了一張護身符。元笙棋在康城成立了公司,並不是元氏分公司,而是他自己的公司,看來是想在康城大展宏圖。凝香珠寶涉嫌抄襲,吳凝香引咎辭職,辭去總設計師的職務。公司為了挽回聲譽,聘請了珠寶屆的新銳設計師,年僅三十歲就獲得無數大獎的江雅誠擔任總設計師。元笙簫前往好萊塢發展,獲得大導演青睞,片約不斷。

忘記說杜樊川了。他辭職以後在一家外企公司擔任大中華區創業總監,據說過得風生水起。

沒想到這段時以來竟然發生這麽多事情,可能是因為經曆了芒康的事情,現在再聽見麒麟說這些事,我雖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可是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為了別人的一點點事情就激動或者難過。

每個人都有無限河山,每個人都會在別人麵前露出誇張的笑或者隱藏的哭,每個人都習慣了戴麵具做人。這麽一想,其實芒康是個很真實的人,至少他從來沒有在我麵前隱藏過他的情緒。

說了這麽一會兒話我有些累。麒麟推著我進客廳,看見四嫂端著檸魚從廚房出來,他就誇張的叫起來:“哇,三哥的檸檬魚可是一絕,今天終於可以吃個夠了。”

駱安歌拿著鍋鏟站在門口:“沒做你的份兒,你回去吧。”

麒麟一臉委屈地看我,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可以留下來吃飯。

他很得意的說:“還是妹妹好,不像有些人。當初要我回來的時候答應這個答應那個,現在佳人在懷,就忘記了我這個恩人,真是見色忘友。”

駱安歌眯起眼,拎了把菜刀走過來,麒麟嚇得躲在我後麵,他向來最怕的人就是駱安歌。

我笑起來:“好了好了,別鬧了,我餓了,吃飯。”

駱安歌咬牙切齊:“看在我老婆麵子上,今天就不跟你計較。”

半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我的情況好轉了很多,連布拉德都驚歎我可以痊愈得那麽快。

夏琪從香港回來,一下飛機就來看我,見了我抱著就嚎啕大哭。

她現在越來越像貴婦,說話時不時夾雜幾句粵語,數落起我來還是以前那種張牙舞爪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死了呢,我都想好親手給你設計花圈呢,你怎麽又死回來了,你怎麽不繼續在外麵逍遙快活去啊?”

駱安歌無奈地歎口氣:“好了好了,人回來就好,以後都沒事了。”

這時候夏琪突然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跟那個叫芒康的怎麽回事啊。你怎麽那麽招蜂引蝶呢?”

這話怎麽聽怎麽刺耳,駱安歌臉色早變了,可惜夏琪跟何俊熙那麽聰明的人在一起久了,智商連狗的都比不上,完全是負值,竟然又說了一句:“駱安歌,你不是挺有本事麽,你不是挺霸道的麽,怎麽被芒康耍得團團轉呢,怎麽連自己孩子都保不住呢?”

這是我跟駱安歌之間的禁區,可是夏琪渾然不覺。

駱安歌臉都冷成冰了,語氣也是寒如冰:“你們聊吧,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臥室裏隻剩下我們倆,夏琪很認真問我,芒康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如此迷戀我。

我突然覺得無力,芒康死之前說的小時候那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夏琪看我不想說,就勸我:“闌珊,不是我瞎說,我是擔心你。芒康雖然死了,但是這件事肯定在駱安歌心裏留下了陰影,以後你小心點。孩子的事,你也別多想,就當你們沒有母子緣分。”

我知道這件事受到最大傷害的,除了我之外,就是駱安歌了。我頂多就是被芒康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我頂多就是死過去又活過來好幾次,我頂多就是一天告訴自己一萬遍要熬下去。

可是駱安歌呢,他男人的尊嚴受到了挑戰,最折磨他的其實是內疚,對我以及那個孩子的內疚。這種內疚快要把他逼瘋了,他無數次咬牙切齊要殺了芒康,可是最後隻能打落牙齊和血吞,他不能讓自己成為和芒康一樣的人。

可是,越是這樣,我越要找到那個害我的人,這是我的權利,我不能放棄。

夏琪陪我吃了飯,又陪我散步,臨走的時候問我要不要回學校參加論文答辯:“研究生成績出來了,你丫的真是學霸啊,跟駱安歌愛得死去活來,還能考那麽高的分。去北京都綽綽有餘,想去哪裏?”

我的事情駱安歌捂得嚴嚴實實,除了自己人,外人一點不知曉。按理我是可以去參加論文答辯,再去參加研究生麵試的,可是我現在最怕的就是見人,我甚至連研究生都不想去讀了,就想躲在家裏。

夏琪也不逼我,她說明天再來陪我,囑咐我別胡思亂想。

我折回客廳,璽寶正在接電話,見了我就喊:“嫂子,有人找你。”

這段時間我都沒用電話,也沒有多想,很自然的走過去接過話筒。

那邊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您好。請問是伊闌珊伊小姐嗎?”

我覺得自己是病的太久了,一時間聽不出來這是誰的聲音,於是問了一句:“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銀行工作人員,可以麻煩您到銀行來一趟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可能要麻煩您。”

現在詐騙電話那麽多,我當然不可能相信,正想著找個借口掛斷,那男人許是猜到了我的遲疑:“伊小姐,是這樣。有一位芒先生以您的名字在我們銀行開了一個保險櫃。我覺得。您有必要來看一看。而且,我大膽提個建議,您最好一個人來。”

掛了電話我打給駱安歌,告訴他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早就知道他不放心,我想好了托詞,說我要去找周老。

駱安歌自然是不放心的,堅持要回來送我去,我嫌他煩人,一點自由不給我。

他歎口氣:“寶貝。不是我不給你自由,是有些事情,要是再發生第二次,我真的會瘋,會殺人。你就當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你在家裏等我,我馬上回來。”

我就著急起來,不知道芒康給我留了什麽東西,反正不能被駱安歌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估計真的得瘋掉。

可是我又不願意瞞著他,我該怎麽辦呢?

我隻好給麒麟打電話,讓他無論如何想辦法幫我拖住駱安歌,我隻要一個小時。

麒麟自然是爽快的答應了,果然三分鍾後駱安歌打電話回來,說有點急事脫不開身,完阿穆送我過去。

我鬆了一口氣,要擺脫阿穆,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到了周老家樓下,阿穆幫我把茶葉拿出來。很禮貌的問我需不需要他陪我上去。

我自然是搖頭:“我跟周老好久沒見了,可能會聊久一點。你要是方便,幫我去立春打包兩份他們家的招牌菜。”

他點點頭,笑得露出白生生的牙齊:“姑娘想吃是好事,就算您想吃天上的月亮,我也想辦法為你弄來。我這就去,您在周老家裏等我,我去去就來。”

我有點過意不去:“太遠了,會不會很辛苦啊?”

他搖頭:“不會不會,姑娘您先上去。我去去就來。”

他很快開車走了,我把茶葉放在周老家門口,給他發了短信。

我知道他不在家裏,現在是上班時間,他一定在研究所裏。但是我需要這麽一個借口,來騙過駱安歌。

周老很快打電話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丫頭,老頭子還以為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你了。”

雖然外人並不知道我出了什麽事,但是我跟周老算是忘年交,他應該有所感應才對。

我沒時間跟他細說。隻是告訴他日後有機會一定一五一十如實相告,他這才作罷。

我快速打車去那家私人銀行,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等我,我也沒做自我介紹,他仿佛認識我:“伊小姐,請跟我來。”

雖然腳步跟著他,到我的腦子飛速運轉著,芒康是通緝犯,他的所有財產都被查封了,為什麽這裏沒有,就因為是私人銀行嗎?那麽應該去瑞士銀行開戶啊。

那男人聽完我的疑問,解釋道:“芒先生是用您的名字開的戶,而且他委托我替他保密。”

我點點頭,跟著他往裏麵走,走到保險櫃麵前,他遞給我一張寫著櫃號的紙,然後告訴我密碼是我的生日。

他走了以後,我並沒有立刻打開保險櫃,而是站在那裏很久很久,猜測著芒康會留什麽給我。錢嗎?還是別的?

要是他給我留了很多很多錢。我要不要報警,然後主動上交國家?

打開保險櫃的瞬間,我淚如泉湧,再也沒辦法控製。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個變態的男人用變態的手段迷戀你,本是一件難堪又生不如死的事情,可是當我看到夾在一疊照片裏的是銀行卡和一封信的時候,當我打開那封信的時候,看到開頭就是“給我親愛的勿憂”的時候,我捂著嘴哭起來。

給我親愛的勿憂:

我不希望你看到這封信,因為那就意味我已經死了。但是我又希望你看到這封信,因為隻有這樣,我在你心裏才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勿憂,天意弄人,讓你我隻能這樣難堪的開始,以恨開始,以恨結束。但是我不甘心,小時候你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麵,說你長大了要嫁給我。勿憂,青梅還未枯萎竹馬還未老去。你卻不記得我了。這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情啊,最悲哀的是我居然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你在另一個男人身邊開心快活。

我告訴自己隻要你開心,哪怕陪在你身邊那個人不是我,我也應該知足。可是我總想起你脆生生的喊我哥哥,想起你為了我被大哥打屁股,想起你生病了住院,想起很多很多事情來。我想起自己不顧一切趕回來,看見的隻是那麽多人的屍體,我瘋了一樣一具屍體一具屍體翻過來看。找不到你我還怎麽活下去?我想起大哥告訴我找到你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岩香都說我中了你的魔咒,說我總有一天會因為你害死自己還有兄弟們。

可是我心甘情願啊,勿憂,為了你死掉,那是我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可是大哥逼著我發誓,發誓不去打擾你。我就想遠遠的看著你就好了,隻要你還好好活著,記不記得我,又有什麽區別呢?偏偏陰差陽錯你救了我,我想,這就算上天安排的緣分吧。上天看我可憐,不忍心了,就讓你回到我身邊。

一開始我沒敢跟你相認,一來大哥盯得我很緊,二來我怕嚇著你。我每天送一束你最愛的雪塔給你,我看見你跟在我的車子後麵狂奔,我想停下來,我想衝到你身邊緊緊抱著你。可是我不敢,我怕你嫌棄我的身份。後來我在一次交易中受了中槍。子彈殼擦著臉劃過去,醫生說會毀容。

岩香很傷心,我這張臉要是毀了,他完全不敢想象。可是我很高興啊,立馬讓醫生給我做整容手術,整成了後來你看到的那張臉。

勿憂,我異想天開癡心妄想可以跟你在一起,繼續我們小時候的諾言。我以為換了一張臉之後我就是你心目中那個幹幹淨淨的哥哥,我以為你就會想起我愛上我,我以為就算你還是想不起也沒關係。你會重新愛上我。沒想到你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沒想到你失去了孩子……勿憂,大哥說,一切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難道真是這樣嗎?

在緬甸的時候,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我沒辦法接受你心裏有了別人,沒辦法接受你敷衍我,沒辦法接受你總是想方設法逃跑……你看我的眼神全是戒備和厭惡,我有點氣急敗壞,你憑什麽這麽對我,就因為我的身份嗎,就因為我手上有很多條人名嗎?我隻好把你變成跟我一樣的人,我隻好跟你糾纏不休,哪怕下地獄。在一起互相折磨,總比你不記得我的好。勿憂,是我的錯,要是還有下輩子,我們別再分開,我好好跟大哥做生意,你好好長大等我娶你好不好?

勿憂,我一生殺人無數,從來沒有內疚或者後悔之情。像我這樣刀口舔血得人,早就練就了心狠手辣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可是第一次,我後悔跟著義父走上這條不歸路。

就像你說的,我明明可以選擇從善,為什麽偏要做那十惡不赦的壞人?我不為自己找借口,我隻是舍不得你,勿憂,這個世界。除了我,還有誰懂你的歡喜與憂愁呢?

我親愛的勿憂,也許你恨死了我,也許看到這封信你會為我掉淚,也許你根本沒機會看見這封信。不管怎樣,我愛過你,不後悔。

勿憂勿憂,你睡著的時候,我不敢閉眼,就眼睜睜看著你。覺得一輩子都看不夠。可是我的一輩子結束了,就讓我下地獄,去承受所有痛苦的煎熬,換你一生無憂,換你歲月靜好。

千言萬語,對你說的話永遠說不完,那就結束於此吧,勿憂,我愛你,再見。

我哭得坐在地上,那男人悄無聲息出現在我麵前,看了看我手裏的信,歎息了一聲:“伊小姐,您該回家了。”

他扶著我站起來,頓了頓又說:“當時芒先生來找我的時候,說這輩子造孽太多,把福報和好運氣全用光了,所以要趁還活著把最想做的事情做了。他說當年他跟著他大哥買股票投資藝術品賺了點錢,這是幹淨的錢,隻有幹淨的東西才配留給你。他還說,要是您不要,就替他以您的名義捐給希望工程。”

他把保險櫃裏所有的東西拿出來,我這才注意到裏麵還有一串項鏈,還有一塊懷表。

項鏈是一個相框的造型,是封閉的,沒辦法打開。正當我想放棄的時候,啪嗒一聲,比拇指蓋大一點的相框打開了。

裏麵是一張小小的照片,鑲嵌在水晶裏。湊近了看,是一張小小的全家福。

一個帥氣男人和一個漂亮女人坐在一起。女人抱著一個小女孩,男人身後站著兩個男孩,一家人如沐春風,笑得很幸福。

我握著那疊照片,有些年頭了,看起來像是老式的黑白照,上麵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子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兩個人的笑有點相似。

就是全家福照片上的其中一個男孩子和女人抱著的女孩子。

我覺得頭痛欲裂,窩不敢再看,把那些東西鎖進保險櫃,哭著跑出了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