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忙碌的時間過去,文工團最終決定推選哪些人去上工農兵大學這件事也確定下來。
幹部中,張誌新推薦了時蔓,把張良俊鬱悶得不行。
但他連職都被撤了,就更不敢去找張誌新說這件事,隻能每天憋在家裏喝悶酒。
而其他每支隊伍,也都推薦了三人上去,張誌新從中進行篩選。
時蔓沒有食言,她選的三個名額中就有江蘭芳。
江蘭芳被選上之後特別高興,特意提著禮物來感謝時蔓。
“時隊長啊,這次多虧你不計前嫌,既然這樣,以前的事咱們也都不計較了。”
她提著尼龍網兜的蘋果和一罐奶粉,由衷道:“咱們就和好吧,既然時隊長能推薦我,那我以後肯定會把你當成好姐妹!”
江蘭芳是真沒想到時蔓會不計前嫌,宰相肚裏能撐船。
時蔓表麵和江蘭芳客客氣氣的,但其實心裏還是不怎麽喜歡她。
隻不過抱著不要得罪小人的心態,也是為了公平公正,才沒有故意卡江蘭芳。
可時蔓知道江蘭芳的功利心太強,目的性也太強,所以她當然不可能和她當好姐妹,禮物也全部都退了回去。
“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以後好好學習就是。”時蔓笑容溫和。
江蘭芳笑吟吟道:“那當然,以後我們還是同學呢,可要互相關照。”
……
可是,很快江蘭芳就發現,實在是高興的太早了。
團裏雖然把名額推上去了,但是審查委員會的人還得再篩選一遍。
聽說並不是所有人隻要團裏推薦就可以去上大學,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會被剔除下來。
消息一傳出,大家又開始慌張了。
尤其是江蘭芳,她開始到處打聽審查委員會的人會根據怎樣的條件篩選,也打聽審查委員會拍板的那位大領導是誰,家住在哪,門朝哪開,她好去拜個碼頭送點東西,可以順利通過這一關。
就在不少心思活絡的人都在想各種辦法走動門路時,拿到了推薦名額的大夥兒都收到了一個請柬。
這張請柬來自審查委員會的穀升榮,也就是江蘭芳千方百計打聽出來的,這次可以拍板決定人們去留的大領導。
穀升榮剛搬到京北城來,他借著喬遷之喜,請大家吃頓飯。
估計是想借此來考察大家。
收到請柬後,大夥兒都很緊張地開始準備。
不僅要打扮起,得給領導留下最好的第一印象。
估計到時候還會有一些類似麵試的考察,從和大領導的交談中,就能看出深淺,所以也得準備好,多背幾句文章,或練習一下普通話。
起碼文化水平得是勝過其他人的佼佼者。
時蔓也準備了一番,但她沒有太擔心,因為她始終相信,這是一場公正的考察。
可江蘭芳她們,卻胡思亂想起來。
為什麽要去家裏考察?借著喬遷的名義?那不就是想收禮物嗎?!
估計就看誰的禮物送的好,就決定讓誰去念大學呢!
所以大家除了打扮自己,準備談吐之外,都在更精心地購買禮物。
江蘭芳篤定禮物送的越重,通過的幾率就越大,她在家裏鬧了幾天才讓華誌新這個窩囊廢從父母那兒要到了十四塊錢,買了兩瓶剛出廠的茅台酒。
很快,就到了去大領導家的這一天。
穀升榮家在京北城偏南,文工團的幾人在時蔓的帶領下,坐了半個多鍾頭的公交車才到。
到了這才發現,除了文工團的大夥兒收到了請柬,原來還有不少其他單位的人也來了。
比如姚文靜就挽著董慶國走過來,滿麵春風的和她們打招呼,覺得能出現在這裏就格外驕傲了。
董慶國看到時蔓眼睛一亮,又迅速垂下眼睛,不露出那其中的貪婪和渴望。
他聽說時蔓也要去京南大學,兩人以後成了同學,說不定會有一些特別的機會。
想到這裏,董慶國忍不住心猿意馬起來。
“哎呀,你們來了,請進請進。”穀升榮穿著熨燙得平整的中山裝,在家門口迎接大家。
他家住的是老四合院,門口的青磚和瓦片都很有歲月的斑駁感。
大家都覺得這大領導太客氣了,很是平易近人,都有些受寵若驚。
也有不少對領導家這四合院感興趣的,又大又寬敞,真叫人羨慕。
將大家招呼進來,穀升榮欣慰滿意地看著大家,“你們這其中不少人以後都是大學生,是咱們國家未來的棟梁和希望。”
他妻子端來茶水,一杯杯遞給大家,態度也很溫柔親近。
青年們喝著熱茶,受寵若驚的情緒久久未退,心潮起伏。
……
忽然,一個小女孩快步走出來,揚起小臉走到時蔓麵前,“姐姐!你來了!”
穀升榮介紹道:“這是小女,叫棉棉。”
棉棉根本沒有看向其他人,她抬起的眼睛裏隻有時蔓。
時蔓也挺意外的,她半彎下腰,“棉棉?你好。”
棉棉更高興了,抱住時蔓的胳膊親昵地貼了貼,“姐姐,終於見到你了。”
在場其他人都露出麵麵相覷的表情,不知道大領導家的孩子怎麽會和時蔓這麽親熱。
而江蘭芳和姚文靜心裏卻已經翻湧起了驚濤駭浪。
這、這不是那天在路邊摔了一跤的小孩嘛?!
姚文靜和江蘭芳的震驚神色,落進不少人的眼睛裏,都覺得很奇怪。
他們的視線在時蔓、棉棉還有江蘭芳姚文靜四人之間來回逡巡,浮想聯翩。
現場鴉雀無聲。
這時候,穀升榮終於說話了,他直接看向時蔓說的,笑容裏帶著難言的感激。
“其實這次除了考察大家之外,我有一個更重要的,但也是私人的目的,從把大家請到這裏來。”
“謝謝你啊時蔓同誌,是你救了我的女兒。我女兒是我的**,是我們家唯一的寶貝,她從小身體就不好,後來以為她的病治好了我們才敢搬到京北城來,沒想到她一個人出門居然複發了……要不是多虧在街上有你救了她,唉,我都不敢想……”
穀升榮掩麵調整了一下情緒,能看得出來棉棉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
他重新笑了笑,誇讚道:“時蔓同誌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我打聽了好久,才確定是她救了我女兒,怕直接請她吃飯會請不來,就索性把大夥兒一塊請過來了。”
穀升榮說完來龍去脈,眾人一片嘩然。
敢情他們能來穀升榮家裏拜碼頭,還是沾了時蔓的光?
眾人都沒想到時蔓居然還能有這樣的驚人功勞,姚文靜和江蘭芳更是驚得嘴巴都快掉下來。
她們後來知道時蔓救的那小姑娘不是訛人的,還想著小姑娘家裏會不會送感謝信給時蔓,讓時蔓又出什麽風頭呐。
可眼前這情況,這……送感謝信還算得了什麽啊?有什麽比救了審查委員會大領導的女兒來得更有意義嗎?
這下好了,看來去工農兵大學名額肯定有一個是時蔓的了。
其他人也漸漸反應過來,都震驚又羨慕。
怎麽時蔓還能遇上這樣的好事!
如果是他們現在能代替時蔓站在人群中央,被大領導一遍遍由衷感謝,被大領導的女兒拉著手親近撒嬌,被大領導的家裏人把各種各樣切好的水果送到手邊,那得多好啊!
看來,時蔓去京南大學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這個小插曲成了今天的重頭戲。
吃飯的時候,江蘭芳和姚文靜都沒什麽心思,因為她們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是羨慕時蔓有這樣從天而降的好機會。
而她們,卻是也曾經有這個機會,就在眼前,卻錯過了。
並且,看大領導那樣子,也明顯知道她們倆見死不救了。
對她倆的態度也比對其他人都冷淡很多。
時蔓則和她們完全不一樣,她受到了大領導一家的格外友好的款待。
坐在離穀升榮最近的位置,麵前擺的菜都是這桌子上最好的幾道菜,而且大領導一家還不斷地給她夾菜,救命恩人的待遇真是隆重的不得了。
其他來的人,都成了陪襯。
人們以為來這兒會被大領導麵試考察,而穀升榮卻幾乎隻在和時蔓談話。
人們帶來了精心準備的禮物,卻都被穀升榮放到了門外去,也沒有多看兩眼。
而時蔓兩手空空的過來,卻反而遭到盛情款待。
這對比,真是越想越難受。
眾人隻能悶聲吃飯,除了羨慕就隻剩下羨慕,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吃過飯,時蔓又被穀升榮留下來吃餐後甜點和水果,主要是棉棉對時蔓很親近,想叫她在這多玩一會兒。
其他人則不好意思再留,都禮貌地感謝招待,打算離開。
他們有些遺憾,之前準備的詩詞、朗誦,都沒有用到,也不知道大領導到底怎樣無聲無息考察了大家一番。
反正也沒有他們所想象的麵試環節。
江蘭芳和姚文靜是最先走的,她們留在這裏沒意思,反而心裏頭亂糟糟的。
大領導對時蔓越好,她們就越後悔當時沒有把握住機會。
走出大領導家好遠,江蘭芳和姚文靜都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
董慶國在狀況之外,完全不知道那天他們經曆了什麽。
忽然,江蘭芳停下腳步,沉聲道:“時蔓這名額,是拿定了,但我們卻……”
姚文靜眉頭一皺,莫名其妙地開始心虛,“要是時蔓拿了這個名額,就說明大領導不公正,他用自己手上的權利報答他的私事,那樣的話,我們可以去舉報他。”
江蘭芳咬著唇,點點頭道:“是的,如果他把我們刷掉了,也說明他在報複我們,也可以去找他說理兒的。”
姚文靜對江蘭芳的話表示肯定,然後想到,“我看,不能等他已經拍板了我們再去鬧。要不我們現在就去說,不然的話,等事情決定好了,他拿紅頭文件一蓋,就算咱們去舉報,這名額也已經改不了了。”
江蘭芳恍然,連忙道:“還是你想得周全!咱們明天就去審查委員會說,堅決反對任何不公正的事情出現。”
“還用等什麽明天啊,趁現在大家都還沒走遠,我們直接就去跟大領導家門口說唄。”姚文靜眼珠子一轉,比江蘭芳更狠,“反正其他人心裏肯定也有這個擔憂,隻是沒有說出來。”
姚文靜和江蘭芳兩個人可算是你一言我一語,都覺得對方和自己很相投。
這麽一拍板,兩人又往回走。
因為她們無地自容,離開得最早的,所以這麽一來一回的折騰,其他人也還都在門口,正準備走。
於是江蘭芳趕緊把大家召集起來,把剛剛和姚文靜合計的事情再說了一遍。
不過,她當然掐去了她和姚文靜見死不救的那一段,隻是說不能讓時蔓因為救了大領導女兒這件事就通過審查。
時蔓通過了,就占用了一個名額,對大家來說都不公平。
大家聽完,都沉默下來。
她們沒點頭也沒搖頭,其實看得出來,心裏也在計較著。
“這樣,我帶頭,我去找大領導說,你們隻要在我身後支持就行。”姚文靜衝在最前麵。
她是最希望自己家丈夫有出息的,這樣才能證明她沒有嫁錯人,於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重新敲開了穀升榮家裏的大門。
“怎麽了?你們還有事?”穀升榮一開門,發現家門口還站著烏泱泱的一群人,有些意外。
姚文靜充滿正義的直接說道:“大領導,我知道時蔓救了你女兒,讓你很感激,但希望你能夠公平公正,不要因為這件事就直接把念大學的名額給時蔓,讓我們其他人直接少了一個名額。”
穀升榮臉色一沉,皺眉道:“你們這意思,是覺得我會濫用私權?”
江蘭芳神色僵住,連忙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希望您不要因為一件事,就肯定一個人。推薦去上大學,肯定還要考察很多其他方麵吧?”
穀升榮表情變得更沉,“時蔓同誌的身上有很多優秀的品質……那天她……”
他講當時的來龍去脈徹底講了一遍,又說出他打聽救命恩人時從其他人口中聽到過的對時蔓的描述。
最後,他冷然問大家,“……你們覺得時蔓同誌不配去念大學?如果她不配,你們所有人都比她更好?”
眾人啞口無言,聽大領導說了這麽一通,他們都有些自愧不如。
看來,時蔓去上這個大學很好不過。
時蔓這時候聽到動靜,也出來了,她站在人群最前麵,睨著江蘭芳和姚文靜笑了笑,“其他人提出這樣的建議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你們兩個人也配過來質問??”
“……當時我救棉棉的時候,你們兩個人也都在場,你們是怎麽說的來著?”時蔓撐著太陽穴想了想,隨後冷笑。
“……你們那時候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肯救人,現在又眼紅我救了人?”
眾人一聽,徹底搞清楚了事情緣由,一片**。
原來當時姚文靜和江蘭芳也在場啊,頓時,大夥兒都忍不住開口罵起來——
“難怪你們剛剛那個反應!真是不要臉!”
“還鼓動我們大家來找大領導要公平?其實是你們自己心虛當時見死不救,怕被刷掉吧!”
“居然說人家小姑娘是訛人,真是心是黑的,看什麽都是黑的。”
“沒有救人就算了,居然還有臉跑過來質問?”
“真是拿我們當槍使呐!我呸!簡直爛心腸!”
大家看她倆的眼神更別扭了,口不擇言地指責起她倆來,對她倆鄙視到了極點。
等大家都罵夠了,穀升榮也清清嗓子發話了,“你們放心,剛剛的事,我不會和大家計較,你們也是被煽動的。至於時蔓的考察,我保證絕對公平公正。而且你們覺得時蔓這樣的,應該給她一個念大學的機會嗎?”
“當然!”大家都連忙說道,“時蔓上這個大學再合適不過了!她就值得這樣的獎勵!”
“對!但她們倆就算了,根本就不配!”
董慶國嚇壞了,生怕自己的機會被攪黃,連忙說道:“我都不知道她做了這種事啊,我上大學和她沒關係!”
“誰說沒關係了?你倆睡一個被窩的!她壞你也壞!”眾人也不管那麽多,既然董慶國說話,那他們就連著董慶國一塊兒踩。
這下子,三人的臉色都變得奇差無比。
董慶國狠狠瞪著姚文靜,要不是這麽多人看著,他早就兩個巴掌扇上去了。
姚文靜和江蘭芳也後悔得都要吐血了。
她們幹嘛要回來提起這個話茬呢?
現在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