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醜媳婦也要見公婆。

何況時蔓這麽漂亮,就更應該有恃無恐的去見。

不過時蔓一整夜下來,腰酸腿軟的,哪裏有臉去見公婆。

她隻好借口文工團的工作太忙,把日子往後拖了兩天。

還有就是,時蔓無論是在夢境裏還是在文工團中,都常常聽到姐妹們抱怨婆媳關係難處,惡婆婆比比皆是,好多人都常說羨慕她嫁給了淩振,因為淩振無父無母,她也就沒有複雜的婆家要對付。

隻是,時蔓頭腦發熱要幫淩振找家人的時候沒想那麽多。

等到淩振真找到家人了,她才後知後覺開始擔心,萬一婆家不喜歡她,處處挑她刺的話,她該怎麽辦,才不會讓淩振難辦……

隔壁的姚文靜天天被婆婆罵得狗血淋頭,半點兒自尊全無,她是看在眼裏的。

另一邊的王春花也隔三差五就要給鄉下的婆婆寄東西去,還說因為沒把婆婆接來京北城享福,每次回鄉下都要被婆婆鬧一通。

“……”時蔓不知不覺被這些見聞所影響。

但到了她放假的這一天,就實在沒什麽借口好找了,而且她也不好意思再讓長輩久等。

矯情如時蔓,見公婆都要這樣扭捏折騰幾天,淩振並不意外。

他默默地等著她準備好。

實際上,時蔓也沒什麽太多要準備的。

隻是這兩天都早睡早起,每晚都用黃瓜敷臉,喝足了水,讓皮膚的狀態看起來更好。

再化一個足夠精致漂亮的妝,連每根眉毛都要細細刷過一遍。

被崔霞看見,她打趣地問:“蔓蔓,你當初和淩團長去相親的時候,也沒打扮得這麽認真吧。”

時蔓手裏的眉筆一頓,還真是。

她當初雖然知道淩振是一個極好的結婚對象,但也是抱著談得攏就談,談不攏就吹,反正她有的是人追的自信。

可這次,不一樣。

旁邊另一個姐妹笑著補充,“上回去蒲大首長家裏表演,也沒見蔓蔓姐這樣化妝呢。”

時蔓笑了笑,塗好的眉毛彎起來,纖細美麗,像最明亮好看的那輪月牙兒。

汪冬雲也湊過來,打量著時蔓的臉,感歎道:“蔓蔓本來就漂亮,這麽精心一弄,簡直不得了。”

“行了,你們都別誇我了,免得我臉紅出汗又弄花了妝。”時蔓睨她們幾眼,拎起桌上的小包,提著走了出去。

淩振陪她來文工團化妝,一直在外麵等著。

時蔓在家也能化妝,但隻有這裏才能給頭發燙卷。

是一次性的卷發,隻要洗下頭就能重新變直,時蔓一般隻弄這樣的發型。

“走吧。”時蔓走出去,挽住淩振的胳膊,抬起手抵了一下他的臉。

淩振移不開的視線被迫望向前方。

他沒見過時蔓這麽打扮,像一朵精心包裝到華貴美麗的玫瑰花,連每瓣花開的弧度都細致入微。

她就是如此,垂在耳畔的那縷碎發也卷出漂亮的彎曲。

淩振胸腔內微微震動。

他能感受到她的鄭重是因為他。

上輩子,時蔓厭惡他。

這輩子,她終於開始愛他。

這是比他尋到父母更讓他覺得開心的事。

……

蒲家門口。

一家人都在翹首以盼著。

遠遠看到淩振牽著時蔓走過來,蒲永言眼神微黯,垂下視線。

而蒲母則已經眼眶濕潤,她挽著女兒,指尖微微顫抖,想上前,卻又止住腳步,不敢靠近。

淩振大大方方走過來,介紹道:“父親,母親,這是我的妻子,時蔓。”

蒲大首長見過時蔓好幾次,這會兒也略微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小蔓,歡迎來到我們家。”

他很客氣,既像慈父,也有威嚴。

說來也覺得神奇,蒲大首長想起當時自己在台下第一次看到時蔓唱歌時,就覺得這小姑娘不錯,很有靈氣,也幹淨漂亮,所以動了心思,邀請她來家裏表演,想讓她當蒲家的兒媳婦。

沒想到雖然當時沒成,可兜兜轉轉,陰差陽錯,她還是成了他蒲家的兒媳婦。

蒲大首長對時蔓很滿意,所以不苟言笑的他每每看到時蔓,都會不由自主帶出一絲微笑。

蒲母也正愣愣地看著時蔓,她覺得時蔓很眼熟,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蒲杉月笑盈盈的,湊到蒲母耳邊介紹了時蔓幾句。

蒲母反應過來,瞪大眼睛看著時蔓,忽然搖起頭,歎息道:“配不上……配不上啊。”

她這話一說,周圍臉色都驟變。

蒲大首長陡然轉身看向她,淩振微皺起眉,蒲永言欲言又止,蒲杉月則直接拽住蒲母的胳膊,示意她別說了。

時蔓不卑不亢地彎了彎唇角,正要開口接話——

蒲母忽然伸出手,拉住時蔓的手掌,憐愛地拍著她的手背,“這麽好的女孩子,我這傻兒子哪裏配得上你啊,我們蒲家能討到你做兒媳婦,真是福氣啊。”

大家再次愣住,旋即都鬆了一口氣笑起來。

蒲杉月吐吐舌頭,“媽,你嚇死我了,怎麽還開起玩笑來了。”

“媽沒開玩笑。”蒲母拉著時蔓的手,不願意鬆開,“小蔓啊,我是真喜歡。”

蒲母滿意欣賞地看著時蔓,優雅從容的笑容裏,藏著歲月細小的痕跡。

她笑起來,眼尾稍稍挑起,一看就知道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

時蔓終於發現淩振和蒲家的相似之處。他笑的時候,和蒲母是很像的。

隻可惜時蔓和蒲母以前隻有一麵之緣,而很少有外人見過淩振笑,所以沒發現兩人的相似之處。

淩振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唯有轉瞬即逝的笑容,微微挑起眼尾時,才會發現如此相像。

……

蒲母很喜歡時蔓,反倒像時蔓才是她的親生女兒,丟了很久才找回來。

她誇時蔓的皮膚水嫩嫩的,像剝了殼的雞蛋,又說時蔓生得雪白,眼睛漂亮。

怎麽看,都怕這樣嬌美纖細的小姑娘被自己硬邦邦凶巴巴的便宜兒子給欺負壞了。

比起冷厲沉默的淩振,時蔓也更顯得柔軟可親。

所以飯桌上,父親母親都是和她說話,給她添菜,問她一些工作生活上的事情。

就連蒲杉月也是,嘰嘰喳喳喊個不停。

畢竟淩振的脾氣性子大家都知道,問他十句他能回一句就不錯了,還不如直接問時蔓。

反正淩振的一切,時蔓都清清楚楚。

對於父母家人這麽親近時蔓,淩振一點兒都沒覺得遭受冷落,反而很高興。

他坐在一旁看著更覺得輕鬆,溫暖,自在。

好像真的融入了一家人之中。

感覺是這麽好。

時蔓也暗自慶幸,心想早知道是這樣好相處,她就早來了。

以前文工團的姐妹們都瞎傳什麽啊,誰說婆媳是天生的敵人啊。

她和蒲母就一見如故,才幾個鍾頭就感覺和在自己親媽麵前一樣自在。

還能和蒲杉月一起軟著語氣撒撒嬌,把蒲母樂得不行,身上的病好像都輕了不少,一頓飯的時間眼睛就亮起來,似乎年輕了好幾歲。

之後,又約好等時蔓下次放假,兩邊親家也一塊兒吃頓飯,見個麵。

蒲母依依不舍把時蔓她們送到門口,讓她們以後想吃什麽就回家,家裏有保姆給做。

還有呢,如果嫌住在那邊不方便,也可以搬回這邊的家裏來住。

不過也不是逼她們倆,而是提出建議,但尊重他們自己的決定。

……

回去後,時蔓和淩振商量一番,最後打算一個禮拜兩邊都住幾天。

分一三五和二四六這樣子住。

這邊畢竟是淩振花費過很多心血的房子,而且家裏有貓在,不可能完全舍下。

而另一邊,淩振和父母之間缺失了太多時間和陪伴,時蔓也希望他能多彌補一些回來。

很快,等到時蔓放假這天,是兩邊親家第一次見麵的日子,時蔓也正好有時間,收拾了一部分行李搬到公婆家去,正式開始輪換著住。

時蔓的父母和公婆都是有文化,有內涵,有身份的人。

兩邊見麵,也分外親切和諧,都相處十分融洽。

蒲大首長和親家公坐在陽台上乘涼下棋,蒲母則和親家母坐在餐桌邊,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說起時蔓小時候的趣事。

蒲永言為了避嫌,聽說時蔓她們的決定後,主動說院裏給他安排了宿舍,為了做實驗方便,他打算以後長住在宿舍,偶爾才回家。

所以今天他並不在這裏。

至於淩振,他坐在沙發上攥著拳頭,沒經曆過這種場麵的他有些緊繃,微抿著唇,認真捕捉關於時蔓的一分一毫,眼睛偶爾瞅瞅下棋的兩位父親,偶爾又看看正在玩鬧的時蔓她們。

淩振有一個妹妹,時蔓也有一個妹妹,加上時蔓,三個好姐妹說著話,一塊兒聽著留聲機。

畫麵溫馨而美好,淩振恨不得將這些時刻全部都畫在眼底,填補他上輩子所有的空虛和遺憾。

……

“小葵?小葵?”忽然時蔓推了時葵兩下,在叫發呆的時葵。

“姐姐,怎麽了?”時葵回過神,抬起小臉,額邊點綴著兩顆小痘痘,這是青春的氣息。

時葵被找回來的這幾年,寒來暑往,她的變化也很大。

不僅變白變胖,也不知不覺步入了豆蔻年華,有了少女姿態,不再是稚嫩的小豆苗,和時蔓、蒲杉月在一起也更相像。

時蔓歪起頭一指,問道:“你在想什麽?你瞧瞧你。”

時葵低頭一看,小臉微紅,原本是要把唱片放進留聲機的,結果她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把唱片的包裝套往留聲機裏放,唱片還拿在另一隻手上。

“姐姐,我——”時葵有些慌張。

時蔓本覺得隻是一件小事,但看時葵這樣心虛,又不由認真打量起時葵,“怎麽了?”

“我知道。”蒲杉月古靈精怪地湊過來,小聲道:“小葵肯定是在——想她的——”

還不等蒲杉月說完,時葵趕緊去攔她,“杉月姐,你別……”

時葵神色間的慌張,時蔓看得很清晰。

妹妹長大了,竟然也有了情竇初開的這一天。

時蔓抿唇笑了笑,打斷道:“好了,快把唱片放進去吧,聽歌。”

她沒有再追問時葵什麽,這是妹妹的小心思和秘密。

時葵願意分享那就聽,如果害羞那也沒關係。

夢境裏,妹妹被找回來後感情很不順,但時蔓知道那是因為妹妹成長的過程中遭遇了太多痛苦。

可現在不一樣,妹妹被早早找回來,她和父母都在,悉心照顧教導著妹妹,她的性格也和那時候被找回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所以,夢境裏的悲劇肯定不會再重演。

從各方麵來說,都不至於造成那樣的後果。

時蔓並沒有很擔心,可到了晚上,快睡覺時。

淩振在她身邊躺下,忽然說了句,“時葵的事,要小心。”

時蔓訝異地看向他,“什麽?”

“……”淩振卻不願再說,看他神情,似乎覺得自己不該多說這麽一句。

時蔓抓住他遒勁有力的胳膊,“你剛剛的話,什麽意思?”

難不成,他真的和她一樣,也做了那樣的夢,所以知道時葵未來的一些事?

但時葵的命運軌跡完全不同了,應當不會再……時蔓皺起眉心,原本放鬆的心忽然又懸起來,拉近警惕的弦。

然而,淩振卻不願意再說什麽。

他背過身去,無論時蔓是纏他還是鬧他,都沒用。

他隻留給她沉默的後背,還有那句熟悉得不得了的——

“睡覺吧。”

……

不管淩振怎樣緘默,這事兒到底還是給時蔓心裏留了一道痕跡。

她回娘家的次數變得更多,每次都關心時葵一番,幸好沒什麽異樣。

就在她漸漸放鬆下來的時候,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這天,團裏的幹部們開會,時蔓發覺氣氛好像有些不一樣。

大家都很沉默,心思各異,不像以前開會之前那麽熙熙攘攘地說笑著。

時蔓來得最晚,拎著小馬紮莫名其妙坐到最後麵,問旁邊歌隊的隊長,“這是怎麽了?”

歌隊隊長正要說話,就見最前麵桌子前,團長張誌新放下茶缸,清清嗓子道:“好了,既然人都來齊了,那我就說說啊。”

“這次開會呢,主要是為了推薦工農兵大學生的事。”

“團裏一共五個名額,我和幾位副團長商議過,你們舞蹈隊、歌隊、器樂隊、曲藝隊都推薦一名普通戰士來,得是初中文化以上的,又紅又專,越苦越窮的戰士越好,讓他們能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張誌新說得慷慨激昂的,頓了頓,又看向所有人,“最後一個名額,我打算推薦你們其中一位幹部去。”

“……不過,我也不能完全拍板,你們也知道,這之後還得經過重重審查,咱團裏推薦上去的五個人,能有三個真正成為工農兵大學生就不錯了。”

張誌新先打著預防針,也沒公布他決定推薦誰去,而是讓大家好好爭取,這段時間他要看大家的表現再決定。

這就是他作為領導的手段了,有根蘿卜吊在前麵,大夥兒總歸會更賣力些。

散會後,他讓想報名的幹部去他辦公室登記,並叮囑時蔓她們幾個隊長回去後認真篩選考察,至少每個大隊報三個名額上去,他和另外幾個副團長再決定選誰。

這樣一來,不止幹部們,文工團的普通戰士們為了去上工農兵大學,也都鬥誌昂揚,精神抖擻,摩拳擦掌想要成為被推薦的人選。

時蔓也不例外。她一直想去念大學,這可以稱之為她的夢想。

夢境裏,文工團也有過一次這樣的機會,但她沒能把握住,留下深深的遺憾。

畢竟那會兒的她滿腹牢騷,生活都不如意,更別提在文工團的表現也不行,推薦名額怎麽會想到她。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覺得自己有很大的機會。

所以,時蔓去團長那兒報名是數一數二的積極。

不過,像她這種已婚的幹部,填報名表的時候張誌新都會反複詢問,“得去京南城上大學,這一去就是脫產學習三年,家裏同意嗎?”

時蔓不假思索地點頭道:“團長,您放心吧,我家人肯定都支持我。”

張誌新放心地收了時蔓的報名表,點點頭,“行,那這段時間好好表現,爭取拿到推薦名額。”他也是挺看好時蔓的。

時蔓萬萬沒想到,她回家把這事告訴淩振之後,卻遭到了他的反對。

“淩振,你怎麽能這樣?不就是去京南城念個大學?你憑什麽不同意我去啊?”時蔓氣得眸子熾亮,插腰瞪著淩振。

淩振不看她,也不和她比嗓門大。

他油鹽不進的視線微垂著,咬定兩個字,“不去。”

時蔓氣不過,扭頭道:“我就要去,你難不成還能把我綁在家裏?”

她胸口起伏,氣氛僵持片刻,見他不為所動,胸口翻湧的氣憤掀上來,抓起**的枕頭往他身上砸。

“淩振,你太自私了!你不能因為想我待在你身邊,就阻止我更好的發展。”時蔓義正嚴辭地對上淩振的臉,鄭重地一字一頓,“我要去上大學。”

“不行。”淩振也很斬釘截鐵,他眉頭皺得死緊,瞳眸微微晃動,聲音低沉,像一塊巋然的頑石。

時蔓雙手抱胸,扭頭道:“隨便你,反正我去定了。”

兩人眼神交匯,無形對撞。

正在沉默的時候,忽然響起敲門聲——

“小蔓,我能進來嘛?”是蒲母的聲音。

時蔓趕緊彎腰,淩振快她一步把枕頭擺好,營造和平氣氛。

“媽,您請進。”時蔓也很默契,起身開門,笑容嬌俏。

蒲母披著外套,沒走進來,站在門口往裏看,“剛剛怎麽了?我好像聽到你們在吵架?”

“沒有沒有。媽,你肯定是聽錯了。”時蔓連忙否認。

“是嗎?我聽著聲音還挺大的。”蒲母張望。

“哦,那是我們在朗讀呢。”時蔓拿起桌上的報紙,晃了晃。

“真的?”蒲母好像還不相信,視線在遙遙相隔的時蔓和淩振之間逡巡。

“媽,我們怎麽會騙你呢。”時蔓抿抿唇,回到床邊挽住淩振的胳膊,“您看,我們倆感情好著呢,從來不吵架。”

淩振沒有時蔓這樣安慰家人不讓其擔心的經驗,他更不會撒謊,因此渾身一僵,腰身筆直地撐著。

時蔓將腦袋墊在他肩頭,纖細的手臂環住他剛硬的腰,對門口的蒲母露出燦爛的笑。

蒲母總算鬆了一口氣,滿意點頭離開,“那就好,那就好。”

說著,她轉身拉上了兩人的門。

門一合攏,淩振還沒反應過來,正愣愣坐在床邊,感受著時蔓靠在他身上的柔軟。

可下一秒,他就被時蔓踹下了床,連帶著被子一起。

“你打地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