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振聽清了這句話,但腦子裏卻更像水滾一般,咕嘟嘟冒著泡兒,因為高溫暫時失去思考的能力。

時蔓拍著他的胳膊,拿出她一直緊緊攥著的那塊玉,就是被幾隻狼流著口水拍樹的時候,她也沒鬆過手。

她告訴淩振,“你看這個,就是人販子從你身上拿的,這應該是你父母給你戴在身上的,但人販子拐了你,順手把這個值錢的玉順走了。”

她頓了頓,打量著淩振的神情,“你認識這個玉嗎?”

淩振怔怔的視線從時蔓的臉上移到她手上,他定睛地望著這塊玉。

這是一塊圓形的玉,溫潤透亮,沒有任何多餘的花紋和飾樣。

他有些茫然地望著,這……是他父母留給他的?他們沒有拋下他?

“得,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沒有印象。”時蔓將那玉重新握緊,但鄭重地對著淩振說道,“不管怎麽說,你是被人販子帶到淩家溝裏麵躲避警察,但他不小心遇到狼群,被狼吃了。”

淩振後知後覺地想,所以,他三四歲的時候唯一的記憶,那個甩開他的手,邊跑邊讓狼群吃了他的男人,並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人販子?

他恨了那人兩輩子,以為那人是世上最狠心的父親……

淩振的眸子微微放大,忽然聽到時蔓溫軟的聲音。

“所以淩振,你才不是沒人要的小孩。”她堅定而輕和地說著這句話。

淩振的瞳眸縮緊,終於徹底回過神來,他望著時蔓,久久發不出聲音。

“怎樣?是不是很想感激我?”時蔓似乎快翹起小尾巴,覺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就知道自己的堅持是會有結果的,淩振隻要想找他的家人,那就可以找到。

重點是讓淩振接觸誤會,打破他對家人拋棄他這件事的認知。

幸好,這次雖然冒了點險,但值得。

看他這一愣一愣的,時蔓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她就喜歡看淩振跟平日裏不同的樣子,打破對他的認知,是她覺得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誰知下一秒,淩振回過神來,卻是板起臉開始訓她,“你這是在胡鬧!”

時蔓瞪大眼,“淩振!你居然又凶我?你簡直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你知道有多危險嗎?”淩振皺著眉,不為所動,仍用硬邦邦的凶冷語氣跟時蔓說話。

“能有多危險?我又不是不了解淩家溝,我早都打聽過了。”時蔓插起腰,指向不遠處的腳印,“再說了,關於這些狼的習性,我也早就了解過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我知道狼不會爬樹,也知道不能背對著它們逃跑,還知道不能氣勢上輸給它們,讓它們覺得我很好欺負。”

時蔓挺起胸膛,睨著淩振,氣勢上的確分毫不讓。

可淩振的眉頭卻仍然擰得死緊,態度也冰冷得快凝成霜珠,“你很了解狼?”

“當然。”時蔓氣頭上,什麽話都說,“還不是想要搞明白你那死樣子到底怎麽回事。淩振,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真的讓人煩透了!”

“……”淩振聽到她因為他而特意去了解狼的習性時,那冷得掉碴的態度就已經慢慢軟化下去。

到最後,他隻能無奈地垂了下眼,忽然抬起槍,對著時蔓。

“你——”時蔓才說一個字,淩振已經開槍。

等槍響了,時蔓才發現他並不是對著她,而是對準她身後遠處的草叢。

槍響如雷,草木都被驚動,裏麵的那隻狼也隨之被驚出來。

它沒受傷,卻被嚇到,夾緊尾巴壓低脊背,對淩振擺出隨時進攻的架勢。

淩振也正好一肚子火,沒地方撒,他眸光戾色重重,幾乎紅了眼,帶著血性的殺意在泛濫,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屬於狼一般的嚎鳴。

時蔓明顯感覺出,對麵那隻狼的氣勢不如淩振。

它慫了,並且在淩振的壓迫之下,緩緩往後退。

最後,那隻狼就那麽夾著尾巴逃跑了。

淩振這才重新看向時蔓,問她,“現在,還確定了解狼嗎?”

“……”時蔓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麽一隻狼尾隨著自己,但她不願意服輸,嘴硬道,“我哪知道還有這麽狡猾的一隻孤狼。”

“它不是孤狼。”淩振篤定地看向不遠處,“這是狼的戰術。”

讓時蔓以為它們都撤走,隻留下一隻狼躲起來,等她放鬆警惕下來,再伺機而動。

確定時蔓脆弱好欺負,是可以輕鬆拿下的獵物之後,這隻留下的狼就會給其他狼發信號,叫它們一起過來進食。

時蔓聽完,不由嘖舌,“狼群這麽聰明?”

“還有更多。”淩振收回視線,眸子深處的心有餘悸仍未消散,“以後有時間,我再慢慢告訴你。”

狼群的智慧,可不是書上麵或者是人們口耳相傳的那樣簡單。

隻有曾經身為狼王的淩振才明白,它們是一群怎樣聰明默契又有著可怕行動力的獸群。

“那你認識剛剛那頭狼嗎?”時蔓忍不住問。

淩振搖頭,抿唇沉默。

時蔓不以為然地點點頭,“你都離開那麽久了,狼的壽命和我們不一樣。”

淩振仍然沒說話,也沒說自己認得淩家溝裏那頭狼王的事,免得她才剛剛脫險,又一時興起要去和狼王打交道。

他伸手,牽住時蔓,“走。”

“走就走,你還這麽凶做什麽?”時蔓雖然因為狼的事,有些心虛,但淩振要是對她態度不好,那她可就有底氣直起腰杆指責他了,“你這個樣子,別碰我手,我自己能走。”

她扒拉著淩振,可他卻不為所動。

手指很用力地扣著時蔓的手腕,一分一毫都不想鬆開。

沒人知道,失而複得的東西重新握在手裏,會有多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

回到縣城沒兩天,時蔓她們文工團的幾人收拾東西回去,淩振也申請了回部隊繼續養傷,和她們坐了同一輛火車回去。

沾淩振的福,時蔓和他一塊乘了軟臥,與來時的硬座車廂簡直是天與地的區別。

文工團的其他人都先乘火車直接回京北城了,但時蔓和淩振卻接到上級通知,讓他們先去省城。

到了省城的第一件事,就是部隊派了人來,先把淩振送到省城醫院去進行一次全麵細致的檢查。

這兒無論是設備還是醫生都比那小小的縣城先進厲害很多。

淩振是他們的寶貝疙瘩,可等不及回京北城檢查了,先就近檢查齊全,再說別的事。

幸運的是,淩振奔波的那一遭沒出什麽岔子,傷口沒有裂開,骨頭也沒有錯位。

醫生都感歎他的恢複力驚人,精血旺盛,隻要再休息個十來天,就又可以進行高強度的軍事訓練了。

時蔓知道淩振沒事,心裏悄悄鬆了一口氣,麵上則繼續和他生著氣。

誰讓他那麽凶巴巴的,非但沒有感激她,還責怪她去冒險。

她先是捅了人販子窩,然後又被人販子當成人質拐帶出逃,最後還在淩家溝裏遇到狼群差點被狼吃了……這麽凶險的一段經曆,他找到她後居然不關心她哄她,而是冷凶嚴厲地訓斥她在胡鬧!

時蔓簡直要被他氣死了。

不過氣歸氣,她還是留在醫院裏,沒事兒的時候守在他身邊。

皺著眉頭給他遞水,撅起嘴喊他吃飯,背對著他看報紙,反正就不跟他好好說話。

誰讓他也不會好好說話來著。

當然,留在省城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那幾個人販子落網後,交代出了更多的犯罪分子和同夥。

但他們的頭目,那個胖乎乎帶酒窩的大姐,卻沒人願意將她供出來。

警察們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反正他們其他時候都很配合,但對那個大姐好像十分的忠心耿耿。

不隻是最開始抓的那幾個人販子,就是後麵抓來的其他同夥,也都對“大姐”的一切都保持緘默。

這下可把警察們愁壞了,那個大姐手上掌握著所有買家賣家的信息,隻有找到她,才能把各處被賣掉的婦女兒童找回來。

可偏偏那大姐的長相非常普通,沒什麽出奇的地方,就是畫通緝像都不知道從哪著手。

所以,他們隻好又來醫院求助時蔓。

車站附近見過那大姐的人們當時都沒怎麽注意,模模糊糊的,說的許多特征都對不上。

時蔓是被那大姐拐賣的,她記性好,倒是清楚地指出了其中有些錯誤的信息。

最後警察畫出來的畫像她一瞧,肯定道:“對!她就長這樣。”

“……還有,我之前跟她聊天的時候好像聽她說,二狗子是她家親戚,雖然可能是騙我的,但你們也可以去查一查,萬一是真的,那就很容易找到她了。”時蔓又提供了一條更有用的線索。

兩名警察都高興壞了,連忙和她握手,“謝謝你時蔓同誌,我們這就回去查。”

……

幾天後,當時蔓和淩振收拾著東西,準備正式出院的時候。

病房門被敲開,那兩名警察再次過來,激動地說:“那個人販子頭目,詹枝花!落網了!”

說起來,他們都有些眼淚汪汪的,因為其中的艱辛、付出,都隻有他們內部人知道。

“還有,時蔓同誌,這是你托我們查的,根據詹枝花交代的名單統計,從安縣拐賣的兒童,隻有一家男童的年紀與你說的能對上,這是他家的地址。”警察拿出一張紙片,遞給時蔓。

時蔓接過來,看向淩振,她微微顫抖的指尖竟然比淩振還明顯。

這薄薄的一片紙,仿佛千斤重。

它代表著淩振的家人,即將重逢見麵。

淩振以後,也能有他的父母,他的家了。

時蔓之前還在跟淩振生氣的,但這麽多天,氣也消了。

她正想和淩振說趁今天還有時間,直接去一趟安縣。

誰知病房門口忽然又多出來幾個人,穿著毛衣背心,捧著筆記本,脖子上掛著一個膠片相機。

他們都很有禮貌地站在門口打招呼,“你們好,請問這兒是淩團長的病房嗎?”

時蔓抬頭問:“你們是?”

“哦,我們是秦陝省報的記者,聽說這次淩團長和其夫人一起助力破獲了一起特大拐賣案,我們特意過來采訪一下您二位英雄。”其中一位記者看著時蔓就眼睛發亮,“您應該就是淩夫人吧?”

“我叫時蔓。京北城文工團的時蔓。”

時蔓在夢境裏曾對‘淩夫人’這個稱呼很虛榮地著迷,但現在,她卻更想擁有自己的名字。

幾位記者都笑了笑,都將目光對準她,照相機也舉起來。

“這次人販子頭目的畫像就是您提供的吧?好像您還提供了關鍵線索,才讓警察同誌們抓到了那個詹枝花?能跟我們詳細說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