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振晚上要訓練士兵,隻有一小時自由活動時間。

他們駐紮的營地距離時蔓的文工團來回有五十分鍾路程,所以他是跑過來的,這樣來回就隻要二十分鍾,能留出半個多小時。

可他連時蔓的麵都沒見到。

舞蹈隊的□□伍老師走出來抱歉地說:“時蔓同誌練得很認真,暫時脫不開身,至少得今晚的排練結束後,才有時間。”

淩振點頭,他花十分鍾跑回去,繼續帶兵訓練。

今天的操練全部結束後,他又重新跑過來。

沉默地站在那個大排練廳的外麵,像一棵挺拔的樹,在月色中,紋絲不動,比站軍姿還要標準筆直。

許多女兵好奇地打開窗子,探頭偷看他。

目光一道道落在他身上,對他不會造成絲毫影響。

淩振從來都是這樣,對世俗的喧囂充耳不聞,隻專注於自己要做的事。

現在,他就是這麽高調又啞然地等著時蔓。

時蔓也剛收工,就看到一群女兵圍在窗戶那邊,嘰嘰喳喳往外看。

她忽然有了預感,抓住汪冬雲的胳膊,“她們在看什麽呢?”

汪冬雲也愛看熱鬧,她湊過去張望了下,又跑過來說:“淩副團長還跟外麵等你呢。”

“……”時蔓反應極快地哎呀一聲,“我今天有個動作還沒練熟,我繼續去樓上練會兒。”

汪冬雲懵懂地看著時蔓背影很匆忙地離開。

她很快到了二樓長廊那邊的小練功室,避開了女兵們那些看熱鬧的羨慕眼神,也避開了淩振。

時蔓不知道淩振為什麽非要見自己,就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死活不想見到他。

淩振一米九的個頭,定定站在大門口的槐樹下,那麽的英俊高大。

女兵們接二連三往外走,都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沒見過淩振的也知道他是誰,整個軍區能有一米九個頭的人屈指可數,再加上他穿著那一身筆挺的四個口袋的毛料軍裝,一看就知道是營級以上的幹部,大家也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女兵們都很眼熱,有膽大些的,走過去問:“淩副團長,您這是要找誰啊?”

淩振難得回應,“等時蔓。”三個字像三塊冰坨子掉在地上,凍得提問的女兵腮幫子都發酸發脹。

再沒人敢靠近他。

隨著夜晚練習離開的女兵越來越多,除了舞蹈隊的,還有歌隊的,曲藝隊的,甚至創作隊、舞美隊的女兵路過的也不少。

這下大家夥兒都知道,因為時蔓拒絕了淩副團長,他可能不太甘心,所以特意文工團來找她算賬。

淩振那板著臉的模樣看起來就凶得很,大家沒想過他是想要來挽留,隻悄悄為時蔓默哀。

大夥兒磨蹭著不肯走,有人在附近散步,有人在附近看月亮,都等著看熱鬧。

誰知,等到快吹熄燈號了,時蔓也還沒出來。

整棟樓隻剩下二樓練功室那邊一點零星燈光,時蔓大概就在那裏。

淩振看了一眼那扇窗戶,眸色微沉,最後沒說什麽,轉身走進夜色裏。

眾人遺憾沒見到精彩一幕,但也為此津津樂道。

關於文工團一枝花是如何心氣高傲地拒絕前途無量模樣俊朗的淩副團長,再關於淩副團長是如何在大排練廳外的槐樹下苦苦等候。

那些見過的,沒見過的,都能說得有板有眼的,把這消息越傳越開。

就這麽一天一晚的功夫,幾乎傳遍了整個軍區。

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有人眼紅,有人祝福,這些都不必說。

就說許多悄悄喜歡淩振的女兵還有淩振團裏那些弟兄們,聽到這傳聞都傻了眼。

他們甚至都不太清楚淩振去相了親,本身淩振相親這事兒就已經如同老樹開花了,可他居然還被對方給拒了。

這下,他們打聽到時蔓剛進文工團沒多久,分在了舞蹈隊一分隊,今晚就有演出後,許多人都決定,必須得去看看!

看看那時蔓到底是何方神聖!有多美若天仙!

……

時蔓對自己出名的事兒,也已有預感。

畢竟昨晚淩振實在高調,往那兒一站,就是全程沒說什麽,也讓生活枯燥乏味的大家開始浮想聯翩。

時蔓想了一整天,最後估計淩振是因為沒被人拒絕過,麵子上掛不住,才非要找她興師問罪。

他肯定也氣昏頭了,不然以他古板守舊的性子,絕不會直接來堵門,被人盯著當熱鬧看,還能站那麽久。

時蔓這樣一想,又覺得解氣,她噩夢裏怎麽折騰,淩振都不動如山,如今讓他亂了分寸,她也算扳回一城。

隻不過時蔓很快猜到今晚自己上台也要被當猴把戲看,就高興不起來了。

下午在為今晚的演出繼續排練。

其實這個舞目大家都很熟了,隻是時蔓新加入,大家的隊形有所變動,江蘭芳追求完美,就讓大家多練習熟悉,免得台上出了亂子。

忽然,伍老師被通訊員叫出去,過了一會兒又進來,麵帶喜色宣布,“大家今晚要打起精神來了啊!好好練!”

江蘭芳立馬會意,“今晚有大首長來看我們演出?”

伍老師抱著他的大茶缸,神秘兮兮地抿了口,“抓緊練習。”

江蘭芳瞬間打了雞血似的,拍手道:“聽到了嗎?大夥兒都努力些,為我們一分隊露露臉掙掙光!”

時蔓倒是不在乎在大首長麵前露臉什麽的,但江蘭芳那精益求精的精神感染了她,還有一分隊的其他女兵們也都很認真努力,她雖然嬌氣怕累,但絕對不願意給大夥兒拖後腿,所以也專注起來。

汪冬雲也很奮力練習,她很珍惜每一次上台的機會。

她腿腳的確有些輕微的不協調,但隻要不是翻跟頭那些困難動作,她跳起來並沒有什麽問題,甚至因為從小學習舞蹈的原因,她的舞蹈動作比其他人更有範兒。

大家都揮灑著汗水,即便江蘭芳比平時更嚴格,每一處細節都摳得很死,連頭發甩動也方向也要求大家保持整齊,但沒人叫苦喊累,都默默重複著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動作。

到了去食堂吃晚飯的時候,所有人都像從水裏剛撈出來,汗流浹背。

夏天熱燥的風拍在臉上,頭發絲、內衣都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很難受。

江蘭芳讓大家打著饅頭在路上吃,給所有人二十分鍾的洗澡洗頭時間,再換上演出軍裝綁上麻花辮去亭台那邊候場。

但是,她叫住時蔓和汪冬雲。

“蔓蔓,冬雲,今晚的演出……你倆不用去了。”江蘭芳似乎有些難為情,卻還是咬著唇說道。

汪冬雲有些失落,但好像早已經習慣,並且猜到會是這樣,所以很快就坦然接受,乖巧地點頭,“好的,江隊長。”

但時蔓卻沒這麽容易接受,她們克服自身困難,辛辛苦苦練那麽久,現在跟她說不用去了?

“為什麽呢江隊長?我們也是一分隊的一份子。”時蔓徑直問出來,“團長說過,我們每個小分隊都是一個集體,無論什麽演出都應該同進同出的。”

江蘭芳沒想到時蔓看上去嬌滴滴的,還挺不服管,居然搬出團長的話來。

她語氣漸硬,不得不強調,“這是命令。”

時蔓仍然追問:“是江隊長的命令,還是誰的命令?為什麽不讓我們演出,總得讓我們‘死’個明白吧。”

時蔓不是什麽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就是淩振那麽凶巴巴的,她也敢跟他對著幹,別說其他人。

江蘭芳真是第一次遇上時蔓這樣的刺頭,她蹙起柳葉眉,不得不沉下氣解釋,“時蔓,你剛來一分隊,還沒上過什麽正式的演出,今天有大首長過來,你經驗尚淺,不適合上台。”

說白了就是擔心時蔓沒經驗,萬一出了岔子,會破壞舞蹈隊一分隊留給首長的印象。

“那冬雲呢?”時蔓聽到這樣的理由,更為汪冬雲感到不忿,“冬雲的演出經驗應該很豐富了吧?”

“冬雲腿腳不方便。”江蘭芳搬出常說的那一句。

“可她今天不需要翻跟頭。”時蔓仍在維護著汪冬雲,為她說話,“而且,她跳得那麽好,為什麽不讓她上?”

汪冬雲不想時蔓跟江蘭芳鬧得不愉快,趕緊悄悄扯時蔓的衣角。

時蔓任性起來,誰的麵子都不給,何況她這次覺得自己占足了理兒,之前還以為江蘭芳人好,是為了照顧汪冬雲才讓她多休息。

可今天看汪冬雲累得腿直發顫還咬牙堅持踮著腳尖保持動作,時蔓才知道汪冬雲有多喜歡跳舞,卻被剝奪了太多。

江蘭芳也不想和時蔓吵,她聳了聳肩,固執的神情打破她原本麵容的溫柔弧度,“我是分隊長,我命令你們今晚休息。請你們服從命令。”

就這樣,江蘭芳走了,時蔓直翻白眼。

汪冬雲好脾氣地拍著她後背,“沒事的蔓蔓,不生氣,我請你吃紅蝦酥,好不好?”

“畢竟,我也很久沒上台了,難免生疏,江隊長也是為了整個隊伍考慮。”汪冬雲很擅長自我安慰,為他人找補。

時蔓直哼哼,“整個隊伍就是一個集體,憑什麽撇下我倆?”

很快她反應過來,“你很久都沒上台?”

汪冬雲有些難受地低下頭,“嗯……我可能也沒什麽機會能上台了。”

她沒提自己被江蘭芳借故打壓的事,隻說:“每季度的評等考核,如果連續三次都沒上甲等,就要降到三分隊以下去。”

汪冬雲前兩次,都是乙等。

因為腿腳後遺症,翻跟頭總有點不利索,扣了不少分。

等到秋季考核,她再拿不到甲等,就……

時蔓忽然抱住汪冬雲的肩,“別氣餒,你一定行。”

“真的嗎?”汪冬雲其實沒什麽信心,但怔怔望著時蔓勾起的漂亮眼尾,還有她回的那句“當然,你可是我時蔓的姐妹”。

汪冬雲又好像被勾起了點明朗的希望。

……

亭閣舞台這邊。

報幕員正念著今晚一分隊要表演的舞蹈節目。

江蘭芳站在幕布後,偷偷往底下觀眾席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今天晚上來看演出的人格外多!

長板凳上都坐滿了,還有不少站著等開場的,都一臉期待認真,與以往的隨意相去甚遠。

而且最前麵一排,好多穿四個口袋軍裝的幹部!

原來伍老師口中的首長,不止一個!

江蘭芳忽然有些緊張又興奮,頭腦發脹,那種隻有正式重要演出才有的暈眩感席卷了她。

她不太清楚今天為什麽這麽多來看演出的,回頭再次叮囑身後的隊友們好好跳。

隨後,她雄赳赳氣昂昂帶著一分隊,邁著大步走上台。

報幕員正好念完一長串一分隊的演出名單。

江蘭芳站定,扯扯衣角,卻聽到下麵明顯議論聲大了起來。

大家都在交頭接耳,對台上指指點點,似乎在找什麽。

雙卡收錄機裏的音樂前奏在大喇叭中緩緩流淌出來,竟然蓋不過底下那些人的聲音。

江蘭芳起範兒準備踢腿,覺得今天的觀眾有些奇怪。

她離第一排很近,忽然聽到大首長在問走過來巡場的人,“怎麽回事?那位時蔓同誌沒有上台?”

江蘭芳一隻腳絆到另一隻腳,終於意識到——

大家都是來看時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