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蔓愣了愣,放下手裏的包,她彎腰靠近,愧疚地觀察著淩振的傷口,“奇怪,剛剛都不疼,怎麽現在反而疼起來了?”

“……”淩振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望了下外麵白晃晃的日色,低眉道,“身上疼。”

“那難怪。”時蔓恍然,直起身子沒好氣地睨他,“都斷了五六根骨頭,你能不疼嗎?”

雖然聽語氣好像是在訓淩振,但時蔓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暫時沒了離開的打算。

淩振微抿了抿唇,心安理得躺在**,繼續一動不動盯著時蔓。

時蔓因為弄傷了他,所以格外關心他,不到飯點兒就問他餓不餓,還主動去廚房幫忙,端來一碗白粥。

“疼。”淩振還是那個字,倚在**,皺著眉。

鍾臨從門口探出腦袋,大聲提醒道:“蔓蔓姐!我們團長不能自己吃飯,得靠人喂!”

淩振立刻嚴肅看向鍾臨,怎麽說瞎話?他除了昏迷的時候,其他時間都是自己端著飯碗吃飯。

叫別人喂?那算什麽回事,想想都犯惡心。

可淩振還沒開口為自己辯白,就聽見時蔓歎了口氣,拿起湯勺舀了口粥,遞到他嘴邊,“那你今天算是運氣好,我正好在這兒,那就喂你吧。”

“……”淩振腦子裏好像劈進來一道白光,將他準備要說的話全都吞噬。

他一時忘了自己本打算說什麽,隻會愣愣地張開嘴。

第一次體驗到被人喂的滋味,淩振似乎徹底成了不會說話的啞巴。

時蔓將一整碗白粥刮得幹幹淨淨,淩振吃得又快又好。

她擦幹淨手,又看看他下巴處的那一塊,已經在凝結成血痂了,終於鬆口氣,說要趕走太陽落山前回縣城,等有空再來看他。

淩振這時候仍是愣的,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聲“再見”是怎麽說的。

總之等回過神來,屋子裏已經變得空****的,又隻剩下他一個人。

哦,還有鍾臨。

作為淩振的勤務兵,淩振受傷了,鍾臨這段時間都在他身邊照顧。

隻不過淩振不喜歡別人碰他,所以刮胡須這種事他自己做不了,也沒要鍾臨弄,吃飯則是自己動作遲緩的一口口進食,也沒要鍾臨喂。

今天鍾臨可算是開了眼了,他弓著腰把淩振窗邊的碗收走,又聽到淩振說:“水。”

鍾臨把茶缸遞過去,淩振抿了一口,忽然又抬眼看向鍾臨手裏的白粥碗,問了句,“放糖了?”

“沒有啊,這兒哪有糖。”鍾臨納悶,“再說了,團長您不是不愛吃糖嗎?”

“沒事。”淩振擺擺手,讓鍾臨出去。

……

另一邊,時蔓也已經按原路回了縣城。

她臨走前,問了鍾臨關於淩振受傷的原因。

鍾臨是個大喇叭,藏不住事,尤其是她問的話,他不敢不告訴她。

所以,她一路上回來都在想這事兒。

淩振是在淩家溝受傷的,就是他長大的那片原始森林中。

實際上,這次淩振接到的任務就恰好要路過淩家溝。

更具體的任務,是要訓練一些特殊戰士在原始森林中的生存技巧以及探找一個什麽東西,但鍾臨不太方便透露。

他隻能告訴時蔓,淩振所受的傷,是恰好遇上猛獸突襲,而且和淩振曾一起長大的那個狼群有關。

他為了救戰士們,為了救狼群,挺身而出,帶著它們一起搏鬥,也因此受了很嚴重的傷。

淩家溝也在秦陝省,離這個縣城隻有幾個鍾頭的腳程。

時蔓想著,既然她都到這兒來了,是不是可以打聽一下淩振父母的線索。

他既然是在淩家溝長大的,那他的身世肯定和這一片都脫不開幹係。

說不定就是縣城裏誰家的孩子,扔到那邊去的。

那個年代,許多人家吃不飽飯,連自己都養不活,就隻能把孩子扔掉。

隻不過回到縣城,天色已經晚了。

時蔓隻能先回招待所,準備明天學習梆子戲,這找線索的事情,就隻能等有時間慢慢來。

其實她現在,已經漸漸明白淩振的想法,也從鍾臨那兒得到了佐證。

淩振不願意去找自己的父母。

他知道,父母是特意把他扔掉的,所以他又何必再自討沒趣找回去。

從小到大他在狼群裏搏殺,在大自然惡劣的環境裏求生存,不知道從鬼門關裏逃出過多少回。

他這條命,早已不再是父母給的,而是他自己骨頭硬,從裂縫中掙紮求來的。

……

所以,那天時蔓提起來,淩振的態度又冷又硬。

他不找父母,也不想時蔓去討這個累。

找回來幹什麽呢?

問一句他們為什麽當年要扔下他嗎?

可時蔓覺得,淩振的父母肯定是有苦衷的。

哪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孩子這麽活生生扔到淩家溝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呢?

因為淩振從小在狼群長大,他很難理解人類的情感,所以才不會明白。

但時蔓想,既然來了,有空的話可以去打聽打聽,也免得讓淩振以後留下什麽遺憾。

隻是,她一直沒找到什麽空閑的機會。

學了一周的梆子戲後,好不容易有了半天的假,卻忽然看到鍾臨來劇團門口找她。

說淩振的情況好轉,已經轉移到了縣城醫院來。

時蔓一聽,自然又去醫院看望她,守了他大半天。

淩振這人平時渾身上下哪兒都硬,可躺在病**卻有些不一樣。

吃飯得有人喂,臉也得有人擦,怎麽都不好動彈。

隻不過看著這樣的淩振,時蔓更加心酸。

她會想,他也曾經是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孩,可是卻在那樣殘忍的環境裏長大。

如果不是他命好,碰上了剛失去狼崽母性泛濫的母狼,那些猛獸一張口就能咬斷他稚嫩的頭。

從縣裏的醫院出來,時蔓深吸一口氣,更加決定,得替淩振找到他的父母。

如果他們真有苦衷,那以後淩振在這個世界上,就能有更多人愛他了。

可以為他彌補那些缺失好多年的親情。

……

又學了大概半個多月的梆子戲,時蔓才終於等到機會。

梆子戲都快學完了,她負責去車站提前給她們五人把車票買好,等明天就可以直接來乘車。

縣城的車站是這裏最熱鬧的一處。

車來車往,人山人海。

時蔓買好票,在周圍打量了一會兒,隨便在街邊找了個鋪子問:“大叔,您知道淩家溝嗎?”

大叔正在縫鞋底子,抬起頭驚訝地看她,“淩家溝?那地方可去不得!裏頭到處都是豺狼虎豹,進去就出不來了!”

時蔓又問:“那你知道誰家會把小孩扔到那裏麵去嗎?”

大叔更愣了,連忙擺手道:“那可不會有人把自家小孩扔那兒去!扔去那不就沒命了嗎?就算養不起,也肯定是扔到人多的地方去,盼著哪個條件好的好心人撿回去養啊。”

“那好吧,謝謝您。”時蔓道了謝,又左右看了看,決定再找幾人問問。

殊不知,有眼睛正在暗處盯著她。

“這小姑娘,嘖,真漂亮啊。”

“是啊,沒見過這麽漂亮的貨色,要是弄過來,肯定值老鼻子錢了吧?”

“想辦法,把她……”

邪惡的商議聲藏在黑暗裏,時蔓渾然不覺。

她還在問人,可惜要麽就是不了解淩家溝的,要麽就是聽到淩家溝直搖頭,恐懼由內而外,都說那是個鬼地方。

忽然,有個大姐出現在時蔓麵前,長得很麵善,臉微胖,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小姑娘,你在打聽什麽呢?淩家溝?”

時蔓看向她,“是啊,大姐你知道嗎?”

那大姐點頭道:“我知道,那地兒可危險著呢。怎麽?你要去?”

“不是,我就想問問。”時蔓微微一笑。

大姐鬆了口氣,“嚇死人了,還以為你要去那種地方。你啊,可得小心了,咱們縣城的車站周圍人販子多,你這麽漂亮,可別被盯上了。”

“好的大姐,謝謝您。”時蔓今天為了打聽事兒,怕嚇到別人,就刻意沒穿軍裝。

但正因為這樣,也讓有些人沒有了忌憚。

時蔓與那大姐說完話沒多久,正打聽著呢,忽然一個男人衝過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終於找到你了!趕緊跟我回家!爹娘為了找你,都急病了!”

那男人生得壯實,擒住時蔓就跟擒小雞似的。

時蔓根本掙不脫,旁邊的行人們都看熱鬧似的看過來。

男人撓撓頭道:“讓大夥兒見笑了,這是我妹妹,家裏給她定了門親事,她不願意嫁,就跑到這兒來了。”

旁邊看熱鬧的大夥兒都指指點點,覺得時蔓膽子也忒大了。

現在親事不都是父母說嫁誰就嫁誰嗎?她居然還敢逃?

時蔓直接對那男人啐了一口,“誰是你妹妹?!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呢?你這麽黑,我這麽白,我能是你妹妹?”

她求助似的看向周圍的人,“大家救救我!我不是他妹妹!我是外地人,你們聽我口音也能聽出來吧!”

旁邊的人們都有些被說動,正要上前,卻忽然又過來兩個男人。

都長得五大三粗的,扛著鐵棍,吊兒郎當走過來,“喲,大妹子找到了啊?快跟我們回去吧!”

“以後可乖一點,別跑了啊,老老實實嫁人多好,你看我們幾位表哥多著急,跑這麽遠來找你。”

“快回家。”他們一左一右站在時蔓身邊,凶狠的眼神看向周圍,“怎麽?我們管教自家妹子,你們有意見?”

被他們這氣質還有手裏的家夥什兒一嚇,四周的人們又不敢說什麽了。

時蔓狠狠瞪著他們,大聲重複,“我才不是你們的妹妹!”

“你就別置氣了。”三個男人輪番說,“我們都是你哥哥,還會害你不成?就老老實實回去嫁人吧!”

時蔓使勁兒掙,可掙不開。

看熱鬧的人們也沉默著,還自覺分開一條小道,讓他們拽著她走。

忽然就在這時候,剛剛那位微胖的大姐忽然叉著腰堵在最外麵,“我能為這個妹子做證!她肯定不是他們的妹妹!這群人說不定是人販子,在拐賣婦女呢!”

說出“人販子”這三個字,人群都被鼓動,帶著詫異的眼神看過去。

那三個男人也自亂了陣腳,扔下時蔓就跑。

人們裏有幾個男人喊“抓住他們”“快抓住他們”,但也都隻追了幾步。

那三個男人很快消失在街尾,其他人也不敢再追,免得逼急了他們,反倒害得自個兒受傷。

他們心有餘悸地看過來,都說幸好這位大姐仗義,出來發聲,揭穿了那三人,不然還不知道要把時蔓怎麽樣呢。

大姐也拍拍胸口,看向時蔓,“你看,幸虧我提醒了你,就說有人販子吧?你也受驚了,要不去我家喝口茶緩緩?就在這附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