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振很擔心時蔓一個人在家冷著餓著沒人陪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實際上,他的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

鍾臨每天都來家裏給時蔓送灌好熱水的暖壺,一次就提四五個過來。

時蔓不僅能用熱水擦身子,還能把暖手袋都灌得滿滿的,晚上睡覺時塞在被子裏,別提多暖和。

至於餓,也不會。

她拿著錢和票,去機關幹部食堂裏想吃什麽買什麽,家裏就她一張嘴,也不怕花錢多,每天都能點肉吃,許多人都羨慕地看著她。

要是懶得走,就叫鍾臨順路去打了飯來,也很方便。

有時候李嫂子也會送吃的過來,當然時蔓給她回的東西更多,總不至於讓李嫂子吃虧。

所以李嫂子更加樂此不疲地給時蔓送,她愛占點小便宜,心不壞,時蔓念在她家裏四個男孩兒都是長身體的年紀,吃的多,開銷大,也就不計較這些。

家裏有什麽好的,都分李嫂子一點兒,把李嫂子感激得不行。

不過,李嫂子卻不知道自己送來的食物,時蔓都沒動過。

她見過李嫂子指甲縫裏的泥,所以不敢吃,而且那食物的樣子也埋汰。

但她也沒浪費,隻好前後院經常有流浪貓貓狗狗跑進來,她就把食物掰碎了,喂點兒給它們。

幾天的功夫,它們都成了這裏的常客,沒事就過來討吃的,吃飽了就仰著肚皮在院子裏曬冬天的太陽,就睡在時蔓腳邊,一點防備都沒有。

天氣好的時候,時蔓喂完貓貓狗狗就會出去走動走動。

去父母家吃頓飯,帶妹妹去公園玩個大半天的。

不知不覺,春節的假加上婚假這七八天都過去了。

還剩下最後一天就得回文工團上班去了,也離元宵節不遠,之後就得忙起來,所以時蔓打算去一趟供銷社,買些東西回來。

時蔓剛鎖好門,就看到李嫂子挎著籃子,戴著頭巾也走出她家院子。

看到時蔓,李嫂子眼睛亮了亮,趕緊跑過來,“小蔓,你這是去哪啊?”

“我去供銷社。”

“這麽巧呀,我也要去那邊。”李嫂子和時蔓並肩道,“正想著今天那邊有大集呢,去看看有什麽便宜撿著。”

這是正月裏的最後一趟大集了。

農村的生產隊馬上就要開始生產,鄉下的人們都挑著扁擔,提著編織袋,跑到京北城裏來趕集,也是趁閑的時候,來采買或是交換年後的物資。

今兒供銷社附近這片地方就真成了人山人海。

老頭老太太多,中年婦女也特別多,閑跑的小孩也多,熙熙攘攘的,很是熱鬧。

李嫂子在農村的時候就愛出來趕集,這會兒還不能做買賣,但可以拿自家用不著的一些東西出來和別人換其他東西,這就最容易撿著漏了。

她東看看,西看看,脖子抻得老長。

賣花的?用不著,花兒有什麽用啊,又不能吃不抵穿的。

誰知剛想著,李嫂子就看到時蔓用兩個雞蛋換了一捧花。

她驚呆了,連忙戳時蔓,“你傻啊!換這個做什麽?兩個雞蛋摻了水能做好大一碗雞蛋羹呢!我家男人和孩子們吃著可香!”

時蔓輕輕嗅了一下那把花,笑道:“這個聞著也香。”

“又填不飽肚子!”李嫂子緊緊皺著眉,直搖頭。

時蔓沒再多解釋,李嫂子餘光瞥見那邊有賣魚的,趕緊屁顛顛跑過去,問自己烙的白麵餅幾張能換一條魚,說自己的白麵多精貴,和人討價還價起來。

時蔓無奈地抿了抿嘴,到供銷社那邊花了一些票證,買了幾顆國光蘋果和凍梨,還有一斤砂糖橘,一打雞蛋,再要了一瓶洗發水以及一個花瓶。

籃子裝得滿滿當當走出來,李嫂子提著那條魚又看直了眼。

“乖乖,你買這麽多好東西呢?”她咽了下口水。

時蔓拿出顆蘋果、凍梨還有幾個橘子給她,“拿回去給孩子們分著吃吧。”

李嫂子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哎呀,這怎麽好呢?小蔓,你對我們家也太好了。”

時蔓微微笑了笑,“都是鄰居嘛。”

“嗯!以後你家有什麽要搭把手幫忙的,隻管喊我!”李嫂子拍拍胸脯表示,“你嫂子我別的沒有,力氣有的是!”

說完,她看著時蔓買的洗發水和花瓶又開始犯嘀咕。

洗頭能用香皂她都覺得很奢侈,這洗發水又是什麽玩意兒。

還有這花瓶,嘖嘖,隻能說沒生孩子的小年輕就是不知道心疼錢呀。

按理說,李團長的級別不低,日子也不至於過得這麽窮酸摳門。

但沒辦法,他的一部分工資要寄回鄉下老家,給老父親老母親看病度日,還有他的一大幫兄弟姐妹總是來伸手要錢要東西,不然日子過不下去,他身為至親不得不幫。

總不能自己過好日子,看著親戚們餓死。

家裏的四個男孩子也都吃得多,長身體快得很。

李嫂子也就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幾分錢花,什麽都得斤斤計較地盤算著。

看著李嫂子在那邊掰著手指一分錢兩分錢地算,跟人說破嘴皮子討價還價,時蔓微歎了口氣。

她在夢境裏沒住過小院,和淩振關係不好,他也沒說過自己好友李團長家的事,所以她無從得知李嫂子的命運軌跡。

但看著,的確有些可憐心酸。

她目光一轉,忽然發現有個小孩坐在那邊的地上,麵前一張土黃色的布,上麵放著幾個顏色邋遢的銅板。

時蔓扯扯李嫂子,走過去,半彎腰問道:“小朋友,你這個銅板怎麽換?”

小孩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說:“姐姐,我想要換一個雞蛋,可以嗎?”

李嫂子已經跳了腳,“什麽?這銅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換些花回家還能聞著香呢,這幾個銅板有啥用?白送都沒人要。”

小孩頭埋得更低。

時蔓攔住李嫂子,直接蹲下來問小孩,“你家大人知道你拿這個來換嗎?”

小孩點點頭,指向不遠處正端著破碗乞討的一個男人,“那是我爹,他讓我坐在這兒換的,他說我是小孩,別人看我可憐,興許就賞我一個雞蛋了。”

說著,他抬起腦袋,黑白分明的眼睛淚汪汪的,“姐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從來沒吃過雞蛋,好想知道那是什麽味兒。”

與時蔓對視一眼後,他又窘迫地低下頭,鞋子露在外麵的兩隻腳趾都蜷縮起來,凍得通紅。

時蔓沒說話,直起身子就走。

李嫂子對小孩擺擺手,“就說嘛,我們又不是傻子,還被你這小崽子騙雞蛋?”

時蔓往回走,又回到了供銷社門口。

她停下來,問李嫂子,“你要不要也換他一兩個銅板?”

李嫂子趕緊拽她,“小蔓,你可千萬別犯傻,像他這種沒吃過雞蛋的小孩,我們村子裏可多的是,這年頭條件困難的多得很,咱幫不過來的。”

“不止是在幫他,那些銅板,以後會很值錢的。”時蔓幹脆告訴李嫂子。

李嫂子愣了愣,一臉不信,“小蔓,你嫂子沒讀過書,不認識字兒,但也不傻,那玩意兒能值什麽錢啊,我們農村老家多的是,都讓小孩在地上扔著玩呢。”

時蔓沒轍,一眼眺過去,那小孩似乎被李嫂子打擊了一下,耷拉著腦袋開始收拾地上那幾個銅板,準備走了。

她隻好趕緊先去供銷社裏買東西,在小孩離開之前,攔住了他。

她把買來的一隻母雞,幾個小雞崽還有一雙冬棉鞋都放在小孩眼前,“我拿這些跟你換你的銅板。”

小孩震驚地瞪大眼,愣愣地看著時蔓。

李嫂子也驚呆了,她連忙阻止,“小蔓,這也太多了,幾個銅板哪值啊!你這,就是太好心太善良了!”她急得直跺腳。

小孩的爹也被驚動,過來拉著小孩就要磕頭,“兒啊,咱是遇上好心人了!”

“不用。”時蔓伸手阻止,“你們的銅板,值這些東西。”

她也告知道:“而且它們以後會變得更值錢,你們確定要和我換嗎?”

“換!我們換!”小孩他爹毫不猶豫,似乎怕自己遲疑一秒就會讓時蔓反悔。

時蔓摸摸小孩的頭,“那就趕緊換上鞋子吧,都凍出鼻涕泡兒了。”

小孩高興地“誒”了聲,剛伸出腳,又停住,彎下腰來把鞋子抱在懷裏,擦了擦,“姐姐,我等回家把腳洗幹淨再穿!”

他怕弄髒了。

還有那隻母雞和幾個小雞崽,以後說不定每天都能吃到雞蛋了,這像做夢一樣,想都不敢想。

本來隻是不抱希望地盼著有好心人能跟他換個雞蛋吃,現在居然得到這麽多,簡直太讓人高興了。

……

回家路上,李嫂子還在念叨著。

“小蔓,你實在太心善了,也幸好你家條件好,淩團長又沒什麽親戚需要幫襯,不然這日子像你這樣,早就要過不下去了!”

她看著時蔓兜裏那幾個銅板,直搖頭。

不過她也知道,正是因為時蔓心好,所以她們家才能經常來討點小便宜。

她家那幾個孩子,自從時蔓她們搬過來後,每天總有些好吃好喝的,都別提多開心了。

李嫂子雖然摳門,但她也念著時蔓的好。

這不,晚上回家又拿了兩個家裏烙的炊餅送過來。

可時蔓已經去食堂吃得很飽,何況李嫂子剛打掃完雞屎鴨屎地過來,她聞著那個味兒也更加吃不下去。

正好,院子裏響起一聲接一聲的貓叫,有隻黃白相間的橘貓在後院的菜畦裏打轉兒。

時蔓記得它,它的肚子很大,都快垂到地上去,看上去像是懷了小貓。

看著它黯淡的毛發,無助的眼神,時蔓歎了口氣,從廚房裏拿了個碗,把炊餅掰碎,放到碗裏給它吃。

怕它營養不夠,時蔓還把院子外牛奶箱裏的空牛奶瓶取出來,放些水進去搖一搖,再倒出來就有了奶味兒。

每天早上五六點鍾都有送奶工挨家送牛奶,是部隊裏統一給團長以上級別的首長們家裏定的。

時蔓決定從明天開始,都留到晚上再喝牛奶,如果這隻懷孕的母貓來了的話,就分一半給它喝。

她望著這隻餓極了的母貓,它身上風吹雨打的狼狽傷痕讓她微皺起眉。

時蔓就那麽蹲在地上,專心地看著它吃東西。

炊餅對它來說,就像人間至寶,它珍惜又小心翼翼地伸著胡須,品嚐“美味佳肴”。

時蔓正歪著頭,忽然渾身一輕,居然被人攔腰抱到了半空中。

男人健壯的胸膛頂著她,荷爾蒙氣息濃烈。

耳邊響起的聲線低沉喑啞,帶著難以克製的情緒。

“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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