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進文藝兵的選拔在早上八點半開始。

今天難得不用跑操,大家在食堂吃過早飯,就都熱火朝天往演出亭趕。

這亭台是建國前就有的戲園子,被文工團經手後改了改。

從營房左邊連了條長廊過去,張著青瓦亭簷,用四根墨綠柱子撐著,底下擺了十行長板凳,也是發舊的木黃色,就成了文工團每晚演出的舞台,也是軍區裏大家夥兒最佳的消遣方式。

隻不過與下連隊慰問、正式晚會、交流演出時不同,那些會更認真係統地準備,舞台也不一樣。

這兒就隻是起個練習、適應演出的作用。

但對新來的文藝兵們來說,這裏就是她們的第一個舞台,意義非凡。

大部分新進文藝兵,都至少要在這裏演個一年半載的,積累表演經驗後,才能參加正式演出。

為了這次選拔,大家都很隆重,把前不久剛發下來的演出軍裝穿在身上,那種羊毛化纖混紡的,還沒下過水,麵料好,剪裁也好,換上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了。

演出亭下的一溜兒長凳上,派來的評選委員會的人已經坐定,有兩位副團長,還有舞蹈隊、歌隊、樂隊、曲藝隊、舞美隊、創作隊等不同的教***員。

他們都坐在第一排,後腦勺齊刷刷的戴著軍帽,看過去就威風凜凜,一絲不苟。

時蔓坐在後排,一邊看台上輪番獨奏的文藝兵,一邊數著節拍想自己準備的舞蹈動作。

能選進文工團的人,才藝有不同,天賦有高低,這都需要評選委員會的幹部們去評判、挖掘,然後人盡其用。

最先上去的這些,都是會器樂的,再等會兒就是獨唱的、曲藝的、戲曲的,最後才是跳舞的。

新來的會器樂的不多,畢竟這年頭能在家練樂器的,還願意來文工團當女兵的,實在難得一見。

很快就輪到劉桃,她起身的時候納悶兒地看了一眼時蔓,從早上她就一直在想,怎麽軍裝明明都一樣,時蔓穿起來就是格外高挑挺括,說不出的漂亮。

姚文靜瞥到劉桃的眼神,不屑地別開臉。

再漂亮又有什麽用,舞跳得不好,也是白搭。

相處一段時間,姚文靜很清楚時蔓那個怕苦怕累的性子,篤定她不適合跳舞練功,又拿喬說不找淩振托關係,那她就等著看時蔓能選拔出個什麽來。

時蔓走上演出亭時,底下已經審美疲倦的評選委員會都眼前一亮。

這身鮮豔的綠軍裝在她身上,像給燥熱夏日注入一縷清涼綠意。

時蔓皮膚很白,光線傾斜過來,照得幾近淨明,臉蛋兒又很嬌美,睫毛長翹,往台上一站就叫人賞心悅目。

舞蹈兵選拔先看基本功,再跳一小段舞蹈就行。

時蔓先劈叉,腳背繃得筆直,腳尖快點到地麵。

再踢腿,筆直如風的腿“唰”地抬起,超過一百八十度,直接踢到耳後側。

又下腰,直接往後一仰一翻,手抓到了腳踝的位置,腰背拱成了一座漂亮的橋。

這會兒底下大部分的新進文藝兵都已經走了,隻剩下一些還等著參加選拔的,或者是來看熱鬧的。

但大家一致發出驚歎聲,為時蔓的柔韌度心悅誠服地喝彩。

那些舞蹈兵知道能做到這個程度有多難,才更加欽佩。

兩位舞蹈隊的教***員都眼神發亮,對視著看出彼此眼裏的驚喜若狂。

這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苗子啊!

韌帶這麽開,腰肢這麽柔軟,還長得這麽漂亮,簡直就像為舞蹈而生!

這個年代,很少有人從小就開始練舞拉韌帶,所以大部分進來的舞蹈兵四肢關節都很僵硬,拚命地壓、練,也沒用,怎麽都比不過天生的柔韌度,為此兩位教***員愁煞了人。

再加上隔壁歌隊、曲藝隊總能招到一把好嗓子,而樂隊則隻要勤加練習就能彈出流暢入耳的音樂,所以舞蹈隊的表現一直是墊底的存在。

兩位教***員都忍不住正襟危坐,等著看時蔓接下來的表演,期待著舞蹈隊未來的希望。

……

底下姚文靜聽著身邊姐妹們的驚歎聲,還有舞蹈教***員們那撿了寶似的眼神,她忍不住抿緊嘴唇,移開視線。

忽然,姚文靜察覺到周圍安靜許多,大家的視線都瞟向某個方向,她也奇怪地回頭看過去。

這一看,嚇得她眼角抽了抽——

淩振來了!

要說起淩振,除了他年紀輕輕就是副團長的盛名前途、從小在狼群長大的傳奇故事外,他的長相也一直被眾人津津樂道。

他長得很俊,但和文工團裏那些俊俏小生不一樣,他的相貌很有侵略性。

主要是眼神,深邃難以見底,大概是因為他特殊的生平經曆(見過血、殺過敵)所以他的五官都帶著一股難以抵擋的銳氣。

用時蔓和他相親後回來的第一句話來說,就是“他看起來好凶”。

但姚文靜卻覺得這樣子的“凶”讓她更為之拜倒,想被他鋼鐵一般的臂彎緊緊摟著,想貼近他的胸膛就像依偎著大山,想環住他的窄腰寬肩……

姚文靜想著想著,不自知地臉紅。

同樣臉紅的不止她一個,好多女兵都偷偷瞄向淩振,又臉蛋發燙地收回飄忽的眼神。

淩副團長真是太太太有男人味兒了,她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他幾眼。

甚至被他凶巴巴的目光纏繞一圈也是好的。

淩振軍裝穿得板正,每一顆紐扣上的軍徽都朝向一致,所有硬茬茬的發絲都收在軍帽下麵,一根都沒有岔出來,軍容風紀簡直無懈可擊。

整個人淩厲、銳直,走過來就像一柄筆直的劍鋒,寒光顫顫。

姚文靜感受到淩振朝自己走近,他一個人就走出一支軍隊的感覺,軍靴踩在地麵微震,她的胸腔好像也跟著震。

不少女兵壓低發顫的聲音——

“淩副團長怎麽會來這裏?”

“還用問?來看時蔓選拔唄。”有人抬抬下巴,舞台上時蔓剛展示完基本功,正在起範兒,準備跳舞。

“淩副團長對時蔓真是上心啊,看來他倆快成了。”

“是啊,我打聽過,淩副團長忙得很,他們團長快退了,現在團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他身上,這麽忙還能抽出空子來看時蔓選拔,這得多喜歡時蔓呐,嘖。”

有女兵眼睛發直:“好羨慕她能嫁給淩副團長,還對她這麽好,這種福氣什麽時候能輪到我……”

有女兵毫不留情打破她的幻想,“你能有她那張臉再說吧。咱們文工團,要說時蔓第二漂亮,誰敢稱第一?”

“我才不信淩副團長那麽膚淺,他難道就看上時蔓長得美?”

“……不然時蔓還有什麽優點?”姚文靜忍不住嘀咕一句。

她聲音很小,更像在自說自話,用來壓製自己心中那熊熊燃燒的妒火。

姚文靜不覺得時蔓除了那張臉,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

而她姚文靜,賢惠能幹,吃苦耐勞,沉得下氣,狠得下心,既不嬌生慣養,也不亂發脾氣,明明才是最佳的相親人選。

可梅姐偏偏不把她手裏那些好的青年才俊介紹給自己……姚文靜越想越覺得不公平。

她想了想,機會還不如靠自己創造。

於是姚文靜握緊口袋裏那支英雄牌鋼筆,這是她最珍貴的東西,握著那支筆身,就能給她莫大勇氣。

淩振就坐在姚文靜前側那條長板凳上,他後背挺得筆直,像一棵挺拔白鬆,光坐那就比周圍人高出一大截兒。

姚文靜彎著腰挪過去,扭身遞出自己的鋼筆,“同誌,我這筆不知道怎麽的,不出墨了,您能幫我瞧瞧嗎?”

盡管她盡量低調,但多少雙眼睛盯著淩振這邊啊,都清楚看到這一幕。

有人不齒,有人微妙,有人看熱鬧,更多人等著看淩振的反應,要是可行,她們也去搭話試試。

誰知淩振這人向來話少,與無關緊要的人,他甚至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於是,他隻是掃了姚文靜一眼。

那眸子沒什麽情緒起伏,很冷、且淡,卻讓姚文靜感覺像淬了寒光的刀子橫過來,隻是對視了一下,就凶得她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姚文靜之前所有準備的話都咽回喉嚨裏,她灰溜溜轉過身。

其他女兵們都愣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感覺姚文靜本來正像花孔雀似的開屏呢,轉眼就成了一樁剛發芽就被雷劈焦了的老樹樁,老老實實沉默著。

看來,淩副團長並不是可以輕易接近的男人。

眾人忽然更羨慕時蔓了。

這時候,台上驀地爆發出一陣掌聲。

剛剛大部分女兵都在分神去看淩振,根本沒注意台上的事,隻有一小部分坐在前麵的女兵在看選拔,也都興奮地跟著鼓掌。

“怎麽回事?”她們連忙過去問。

“剛剛時蔓跳了一支很厲害的舞,好像是她自己編的。”

“時蔓還會編舞?”

不止這些女兵們,同樣的震撼,也出自評選委員會。

天生柔韌度好的女兵不多,會創作、懂編舞的人才更少啊!

文工團裏創作隊的兩名教***員都不用交流,不約而同出聲道:“時蔓,我們隊要了。”

“那怎麽行,時蔓是算舞蹈兵招進來的。”舞蹈教***員伍老師立刻表示不同意。

評委之間一下子熱鬧起來,連帶著女兵們也開始交頭接耳,都沒見過莊嚴的評選委員會竟然搶人鬧意見。

時蔓站在舞台上,心安理得地看著評選委員會為定奪她去向的聲音越來越大。

甚至可以說,她總有些“興風作浪”的本事,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焦點,她習慣了。

這次的舞蹈是她昨天編排的,隻需要加上一小部分她在夢境裏看到過十幾年後的動作組合、銜接,就足夠讓當下的人們耳目一新。

但又不出格,小小的閃光點就足夠。

時蔓撥了撥搭在肩頭的麻花辮,絹花拂過細白脖頸一側,襯得她眼眸剔透亮澈亮,又帶著漫不經心的嬌懶,她的美貌與她的性子都有著她獨一份的生動。

淩振正襟危坐,靜靜望著舞台。

目光又好像是銳的刃,沒有很準確的落點。

梅姐過來瞧熱鬧,一眼就看到淩振那板直的背影,她笑得牙花子露出來,“淩副團長,這是特意來看小蔓選拔呐?”

台上還沒個結果,淩振沉沉起身,否認,“不是。”

梅姐笑容僵了一瞬,尷尬打圓場,“那你是來……?”

“等答複。”淩振惜字如金,梅姐一下子聽懂。

她揮揮手,哎呦一聲道:“要不怎麽都說你淩副團長雷厲風行呢?我昨兒說今兒給你答複,那也隻是約莫個大概呢,你看小蔓這參加選拔呢,這兩天哪有空。”

淩振沒什麽表情,瞳眸往下微微沉了沉。

梅姐又笑著說:“不過你也不必著急啊,有我梅姐在,你放心。有什麽事兒你就去忙吧,這兩天我定給你回信兒過去。”

“嗯。多謝。”淩振言簡意賅,但也不失禮貌。

說完,他側身越過梅姐,闊步挺腰離開。

他沒再回頭看時蔓一眼,連副團長拿著話筒走上舞台說要宣布時蔓的選拔定等和去向時,他的腳步也沒停頓,仿佛根本不在乎。

梅姐細致地觀察著他的背影,皺緊眉頭。

作為經驗豐富的媒人,梅姐此時腦海裏已經為兩人的未來進展拉響了警報。

這可怎麽得了,時蔓不知為何從昨天起忽然就冷了下來,眼下這淩副團長瞧起來也是不上心的。

還以為他是特意來看時蔓選拔,沒想到卻隻是為了一個答複。

聽到還沒答複,這連時蔓選拔結果都不看就走了。

梅姐又想起之前去找淩振作介紹,問他喜歡什麽樣的。

他平時又冷又悶,卻不假思索吐字說:“最漂亮的。”好像早就在等著她問似的。

梅姐搖搖頭,看來他對時蔓也沒多喜歡。

男人都這樣,隻是想找個女人搭夥過日子。

是誰都行,漂亮就行。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還有好多寶貝都在,好感動比心心~~男主的秘密很快就會揭曉~敬請期待

為劇情發展,文工團規章製度有不少私設~架空世界,請勿考究~

另外這章繼續24小時紅包呐!咱們熱鬧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