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全身發冷,耳中充斥著隊頻裏傳來的各種驚呼,腦中混沌,無數思緒亂飛。
她一會兒想到:“我剛剛拿營養劑幹什麽,都要死了。”
一會兒又慌張地冒出一個問題:“我會怎麽死?”
而後悲傷地想到端木,他現在怎麽樣了?複又自怨自艾:“為什麽我沒有把整個背包都給端木,一把離光槍能頂什麽用?”
張深海一個箭步跑出來,差點被門口的一袋營養劑絆倒,他忍不住咒罵,極快地拎起營養劑,迅速跑向機甲。伊蘭看到他高高壯壯的身影,瞬間回過神來,感覺身體微微有了些暖意。
“小佟。”張深海駕駛著機甲走到伊蘭旁邊,通過隊頻呼叫她。
伊蘭將隊頻切到和張深海的專用頻段:“阿海。”她心裏踏實一些,第一次發現張深海稍嫌沉悶的音色居然很好聽。
“防護罩不會破開,你放心。”張深海沉聲說道。
伊蘭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過這會兒沒人看見。她澀聲問道:“他們回來怎麽辦?”
“我們先守住營地,有人回來再出去接應,這是陳姐的命令。”
張深海盯向防護罩,此刻即使他帶著伊蘭出去,也會被這些怪東西圍攻,他倆不僅落單,營地更會被乘虛而入,到時候隊友回來都沒有根據地了。
在陌生危險的星球上四散流落,可不是好事,所以他倆要守住營地,哪怕要衝出去,也要等隊友回來後大家裏應外合。
航空艦已經獲知他們遇襲的消息。到流花二號上接了羅隊長他們,就會加速駛來救援。隻要大家撐過這半天,黃昏時航空艦到達,他們的力量就增強了。
而宸環駐地也已經被通知到,正集結星海邊防部隊,準備趕來接應,並清剿這些怪物。
伊蘭屏氣凝神。緊張地聽張深海分析著情況。按照戰地機動指揮原則。他倆算是營地的留守力量,張深海品銜比她高,資曆比她老。她要聽張深海的指令。
現在,張深海是她的主心骨,有人領著她行事,她稍許定心。
兩人溝通完畢。她將隊頻撥回全隊開放模式,裏麵還是各種尖叫、各種緊急求援、各種匯報。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語速都極快。
伊蘭仔細辨聽著,隻聽到二號分隊派出去兩人馳援一號分隊,其中一個是慕容。但是他們在半路就被圍攻,兩人正奮力戰鬥,同時不斷匯報著各種武器對怪蝙蝠的使用效果。
而隻剩下四台機甲護衛的二號飛船。被源源不斷的怪蝙蝠團團包裹,不知怎地。竟然無法起飛。更糟糕的是,機甲隊員顧忌著飛船中的科考隊員,無法對這些貼在飛船上的怪蝙蝠使用武器,全憑著機甲強悍的外殼與怪蝙蝠力搏,試圖驅趕它們。
情況最為危急的仍然是一號分隊。
他們求援無望,聽情形此刻由五台機甲結成鐵桶陣,護著科考人員,最裏圈進去一台機甲帶人,如今已是一台機甲硬帶兩人,帶上後再移陣換位,另一台機甲進去裏圈帶人。
一台機甲裏頭,連機甲隊員加科考人員,一共裝三人,駕駛艙空間變得非常擁擠。其中兩人還是完全沒有受過機甲適應訓練的普通人,他們對機甲體位的快速變動嚴重不適應,極大地影響到機甲隊員的操作。
排陣的機甲隊員在外要抵抗怪蝙蝠的瘋狂攻擊,在內要受到科考人員的驚呼嘔吐昏迷的各種幹擾,應對十分艱難。
裏圈帶人的機甲隊員更不容易,從隊頻裏可以聽到,打開的駕駛艙外各種厲聲呼嘯,混雜著人的尖叫哭喊,還有機甲隊員情急地催促高喝:“快點,快點。”這種情形是極端危險的,駕駛艙門打開,一旦被怪蝙蝠攻入,機甲隊員絕無幸存的機會。
伊蘭瞪大著眼睛,咬著嘴唇聽。隊頻裏幾乎全是一號分隊的各種混叫,而陳霄帶領的三號分隊除了陳霄急促的命令外,卻沒有什麽任何聲音。這是作戰時的原則,陳霄親領三號分隊,知道現場情況,她的隊員盡量不要侵占別人的匯報時間。
伊蘭猜測,三號分隊最好的情形也就像二號飛船一樣,人進去了,卻飛不了,更大的可能是比二號分隊還不如,畢竟二號分隊先前還能派出慕容兩人去支援,陳霄的三號分隊無人可脫身出去幫忙,恐怕也有科考隊員暴露在地麵。
她想著端木臨走前回頭望向她的那一眼,和他平時淡淡溫和的笑容交織在一起,不由閉目流淚,深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挺身而出,大聲說出自己的感覺,讓他們別出去。
今天端木在飛船前駐足回首,時間要比往日長得多,她那時應該阻止他們的,隨便說些什麽,哪怕和科考隊再爭執商量扯皮一番,半天時間輕易就過了,那麽此刻他們所有人都可以留在防護罩裏。伊蘭悔恨得握拳,手指摳進了掌心,現在她唯有祈禱端木進了飛船,至少可以一時無虞。
靜靜的營地中,她和張深海的機甲並靠著,兩人一直沉默地接聽著隊頻,在他們的機甲空間裏,聲音嘈雜,或絕望的哭泣,或令人戰栗的尖叫,或高聲的呼喝。而透過機甲視窗,隔絕的防護罩外麵如在上演一部默聲動作片,怪蝙蝠的每一下拍打和抓撓,因為無聲,更顯陰冷恐怖。
“慕容,阿泉,請回答。”陳霄在一片混亂不堪中高喊道。
伊蘭一個激靈,的確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了。她緊張地分辨,確實沒有,阿泉的聲音也許不容易辨認,但慕容的聲音應該很容易聽出來。
慕容和阿泉沒有回應,而不是被其他聲音掩蓋。
陳霄又重複了一遍,還是沒得到回應。
伊蘭害怕地不敢深想,可是腦子裏止不住各種想法紛至遝來。什麽情況下機甲隊員會不回答領隊的命令?機甲那麽牢實。即使被圍攻,他們拿不下怪蝙蝠,但怪蝙蝠在機甲外麵對他們也應該沒奈何,為什麽他們沒回應?
伊蘭看向半空,防護罩上黑壓壓一層中布滿星星點點的綠光。防護罩能擋住怪蝙蝠,沒道理機甲外殼不可以。而且,至今為止。她也隻聽到飛船被圍。並沒有聽到飛船外殼被啄透穿破的消息。
伊蘭深信,他們鐵血玫瑰機甲團的戰鬥機甲,號稱用的是聯盟最高端的機型。怎麽著也不會比科考飛船用料差,性能強度至少能和防護罩比肩。
隊頻裏的聲音亂糟糟的,她的腦子也亂糟糟的,一直糾結在機甲外殼的用料上。她要說服自己。機甲絕對堅不可摧,慕容和阿泉待在機甲裏絕對安全。否則她根本不敢想其他隊員的命運。
機甲材料的型號突兀地在她腦海裏不時冒出來幾個,那都是以前霍斯北和她閑聊,給她介紹他的專業時偶爾提起過的。
“阿北。”她的嘴唇蠕動著,卻沒有聲音發出來。這個名字埋在心底那麽久。連想起都心痛,此刻她終於默念出來了。
我可能要死了,你知道嗎?
艾杜主星。薷仙花期正當時。原先的紫色小葉全部脫落,枝條上煥然一新。粉綠色小花簇生著,微風吹過,瑩綠透明的花瓣紛紛揚揚旋舞在半空,慢悠悠鋪灑在三層小樓的門階前。
霍斯北腳步輕快地跨出懸浮車,對另一邊車門下來的男子揚開了笑容:“大哥,到了。”
兄弟倆麵貌相像,氣質略有相近,但也區別顯著。霍斯東年長,眼神銳利,身上有種殺伐決斷的意味。霍斯北同樣容色冷峻,卻不似他大哥那樣剛硬得咄咄逼人,他眉宇堅毅,沉靜中更多了幾分含蓄內斂,此時身姿英挺立於花樹下,落英繽紛間笑容莞爾,整個人極為明淨清朗,神采煥然中透出靜靜淡淡的溫潤之感。
霍斯東凝目望向花木扶疏中的小樓,麵現懷念之色,嘴角隱隱含笑,側頭對弟弟說道:“小北,這花還是這樣熏人,你習慣嗎?”
“大哥,我平時不太過來住,倒也還好。”霍斯北笑道。
兄弟倆拾階而上。霍斯東進門後目光一轉,四下看完,不禁挑眉:“小北,你的品味變了。”
霍斯北下意識朝屋裏的家具擺設瞄了一眼,淺色勾花係列,非常柔和素淡,他心中泛起澀意,卻又極快地掩下。
“我隨便弄的。”對上哥哥調侃的目光,他轉開話題笑道,“大哥,你路上累,我先帶你去房間休息。”
“不用,我記得自己的房間位置。”霍斯東隨口問道,“還是原來那間嗎?”
霍斯北點頭,神色間略有遲疑,正待開口說話,就聽霍斯東說道:“那我自己上去,五分鍾後下來,待會我們出去吃。”
“好,我在樓下等大哥。”霍斯北咽下原本的話,笑著答應道。
霍斯東起腳踏上樓梯,卻不往上走,回頭瞅霍斯北兩眼,詫然反問:“小北,你不會把所有的房間都改成這樣吧?”他朝廳中揚了揚下巴。
霍斯北聞言笑容一滯:“大哥,這幢樓我整體裝修過,差不多都這樣。”
他臉上帶著歉意,這幢樓原本是父母為倆兄弟在艾杜讀書落腳而購置,用他媽媽的話說,老大用完老二接手。他到艾杜後,原先的布置全部重新換過,選了一種清新的鄉村風格,這風格的確不是大哥欣賞的類型,而是……伊蘭可能喜歡的。
“行了,我就是開個玩笑。這裏現在歸你住,隨你怎麽改。”霍斯東不以為意地搖頭失笑。
霍斯北見他大哥背轉身抬步上樓,臉上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黯然垂眸。
霍斯東上了幾階後想起一件事,轉頭問道:“小北,門禁密碼變了嗎?”
“沒有。”
“好,過兩天我有兩個朋友過來度假,我讓他們住這裏。大概五天,不會影響你。”霍斯東交代道。
霍斯北隨即笑道:“大哥的朋友來住最好,正好熱鬧些,我要周末才能過來陪你。
“誰要你陪?小時候都是我陪你吧?”霍斯東笑罵。
霍斯北撇頭輕笑,解釋道:“大哥難得休假,我本來應該請假陪你玩,可是研究院那邊最近比較忙,導師不肯批。”
“正事要緊,再說我在這裏待過的時間比你長,你不用陪我,等你有空,我們兄弟倆一起好好玩幾天。”說著,霍斯東上樓換洗。
霍斯北坐在客廳等他大哥,默默地逡巡著四周格局,不一會,樓梯口傳來腳步聲,他微微吸氣,收回心神,仰頭向上看去。
霍斯東未下樓梯就揚聲笑侃:“小北,你大哥我都不好意思住在自己房間裏了。”
霍斯北神情尷尬,沒法接口。
霍斯東在對麵沙發坐下,盯著弟弟細細打量一番,才笑歎道:“小北,你什麽時候品味這麽奇怪了?”
“大哥。”霍斯北無奈地看著哥哥。
霍斯東沒有再打趣下去,他問起了另外一件事:“小北,我剛剛查看門禁係統,裏麵那個是誰?你居然讓她進所有的房間,連你自己的房間也隨便進?”說到最後一句,明顯地帶上了探究調笑的意味。
霍斯北臉色一變,隨即強笑著掩飾道:“一個朋友。”
“我這段時間住這裏,不太方便。”霍斯東提醒道。
“哥,我……待會改過來。”霍斯北說出這句話,隻覺得心在抽痛,莫名惶然間連對他大哥的稱呼都變回了年幼時一樣,竟而不自知。他低下頭,視線落在地上。
霍斯東微微蹙眉,本來隻是隨口一提,看見弟弟的樣子倒不方便再細究。兄弟倆一起長大,彼此性情相知,霍斯北這個樣子,明顯就是心裏藏著事不想說,霍斯東本來還想再問這朋友是男是女,如今也不必問了。
“給我留下三間,我的房間,還有兩間客房,這段時間裏不能進,我怕大家不方便,過後隨便你。”霍斯東直說道。
霍斯北輕輕“嗯”一聲,不再多言。
霍斯東朝弟弟盯了一秒,站起說道:“走,我們吃飯去。”
“好。”霍斯北隨之起身,“大哥,有一家餐廳,口味很不錯,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