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失重綜合症
伊蘭好整以暇地在機甲裏坐著，欣賞著瑞恩快速繁複的指法，別看瑞恩平時老不正經的樣子，做起正事來還是非常認真的。他在裏麵忙碌著，伊蘭透過視窗能看到機甲正伸胳膊抬腿，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坐在機甲裏頭，不由張大了眼睛滿心好奇。
周教官在下麵給瑞恩發了一個視訊：“瑞恩，做得不錯，一步一步來，照顧著伊蘭。我接到陸尋的消息，周頎的情況還算穩定。我先去醫院看看。”
瑞恩又走了幾步，開始跳躍了。瞥一眼伊蘭，她還是坐得挺穩當。當然這是機甲的設計好，不然機甲跳著，座位上的人也象個皮球一樣上下彈跳，超人也受不了。
瑞恩開始下蹲，來個掃堂腿，伊蘭也挺平靜。收勢起身，再雙手平舉。伊蘭漸漸看出興味來了，比賽場上旁觀機甲表演的時候，她還覺得機甲的動作挺憨拙，坐在裏頭看著瑞恩的舉動就知道讓機甲作出這樣的動作是件很了不起的事，看樣子好像是在讓機甲打拳。有套路有招式，再加上無堅不摧的外殼，人不就練成了金鍾罩鐵布衫嗎？
一套動作下來，伊蘭坐得好好的，也沒妨礙瑞恩。瑞恩有些放心，沒事就好，能參賽就好，他自己累點就累點。衝伊蘭點點頭，他有心情開玩笑了：“美女，還不賴，我們來點刺激的。”
保險起見，他還是打剛才這套動作，隻是速度加快了。伊蘭坐著不吭聲，她覺得有些胸悶。瑞恩一個下蹲，正要擺出掃堂腿，聽見一聲尖叫，手指一顫，掃堂腿沒掃成，機甲差點不穩摔趴下。他急忙快速動作，讓機甲兩手撐地，這動作使得駕駛艙朝前下傾了一個角度，又聽到旁邊一聲痛苦的悶哼，他也顧不得做其他動作，機甲穩當後他急忙側頭瞧去，伊蘭手捂著胸口，兩眼緊閉，麵色青白。
“你怎麽了？”瑞恩急叫。
伊蘭感到機甲停下來了，才慢慢緩過來：“我心髒難受。”
瑞恩緊盯著伊蘭的臉色，眼中頹唐不已。
“瑞恩，你們怎麽了？”視訊中是麗塔大呼小叫的聲音。
“她承受不住二級速度。”瑞恩聲音很低落。
“啊？”麗塔沉默了。
伊蘭覺得好受點了，看著瑞恩的樣子挺過意不去。“再試試。”她說。
瑞恩聞言一愣，忽地露齒一笑：“好的，美女。”
還是那套動作，還是那個速度。伊蘭有了準備，在瑞恩作勢下蹲的時候，一手捂住胸口，一手蒙住嘴巴，把一聲尖叫忍成了悶哼。外麵的隊員看見瑞恩的機甲一頓，又接下去做動作。雖然速度慢點，平舉轉身踢腿都挺流暢，麗塔喃喃地說著：“伊蘭行的。”
接著，機甲一個沉身蹲馬步，蹲是蹲下來了，左手臂卻揮出去了，整個機甲就以蹲馬步衝拳的姿勢直直往前倒，左手觸地的時候左腿一軟，幸虧右手及時以拳支地，機甲就以運動員在起跑線上等著發令槍響時的那個準備動作顫巍巍穩住了身形，然後就定住不動了，一分鍾兩分鍾過去，機甲硬是沒直起身來。
“瑞恩，怎麽啦？”
“瑞恩，伊蘭怎麽樣？”
“伊蘭，你怎樣？”
一群人在場邊大呼小叫，好多人紛紛請求視訊，瑞恩和伊蘭沒一個接的。按道理，機甲在訓練時，人是不可以靠近的，就怕有個萬一。這時候大家也顧不得了，呼啦啦準備圍過去。這時，機甲慢慢站起來了，然後艙門打開，大家齊刷刷仰頭往上看。半晌，瑞恩從裏麵探出頭來，聲音冷得凍死人：“給我找架梯子。”
“瑞恩，伊蘭怎麽樣？”麗塔大聲問道。瑞恩涼涼瞟一眼，拒不回答。
霍斯北轉頭奔去機甲倉庫開了一台機甲出來，阿熙二話不說，自然跟著搭檔一起。霍斯北把機甲開到瑞恩麵前，微眯起眼，看見伊蘭的頭無力地擱在瑞恩的肩膀上，瑞恩一改往日痞樣，臉色陰沉，似乎滿身火氣，正在噴薄而出的臨界點上，他全身僵直地坐著，硬扭著脖子撇在另一個方向。霍斯北把機甲的機械臂雙手合攏，緩緩平伸到瑞恩的艙門口，瑞恩朝著他的機甲默看一眼，抄起伊蘭，艱難地彎下了身體，挪到艙門，一步跨到機械臂上。
伊蘭的手腳軟綿綿地搭落著，她的長發飄散開，顯見是昏迷了。瑞恩雖說抱著伊蘭，倒不如說硬捧著一樣物件，而且目視前方，看也不看伊蘭一眼，更不用說幫她調整一下仰頭的姿勢，臉上絕對是一副一有機會即刻就把伊蘭有多遠扔多遠的嫌惡表情。機械臂緩緩降落，很穩當地放到了地上，瑞恩橫抱著伊蘭一語不發，走出訓練館。麗塔急步跟在瑞恩身邊，隻敢看著，沒敢問。熟悉瑞恩的人都知道這是瑞恩要爆發的前兆，誰也不敢這時候惹毛他。
瑞恩一路走到伊蘭房門前，沉著臉，全程不睬跟在身後的大堆隊友。霍斯北追上來叫住他：“瑞恩。”聲音一貫的清冷，隱約透著一絲焦急。
瑞恩把伊蘭往麗塔身上一摜，也不管麗塔接得住接不住，對麗塔說道：“把她扔水裏，她吐了。”然後大踏步往自己房間走去，砰的關門聲隔老遠都把大家鎮了一下。
麗塔簡直要抱不住伊蘭了，霍斯北見狀二話不說就接過來，低頭迅速瞟了一眼。麗塔握住伊蘭的手腕朝門鎖掃了一下，門開後，霍斯北小心把伊蘭放床上，扯過被子搭她身上，對麗塔說道：“麻煩你照顧她。”也不四處亂瞧，轉身就走了，其他人跟了一路，圍著房門口麵麵相覷，霍斯北出來後隨手把門一關，招呼著阿熙，大家跟著也就散了。
伊蘭醒過來的時候，麗塔坐在她房間裏，正在給她脫衣服，把她嚇了一跳。然後她就從麗塔口中知道了發生的事情，尷尬地趕緊把麗塔請出去，讓這麽一個美麗的姑娘呆在氣息汙濁難聞的房間裏是一種罪過。她勉力爬起來把自己打理幹淨，呆呆地坐在床沿邊，覺得這活大約幹不下去了。她這樣差的體能，根本沒法上機甲，周頎又一時好不了，大家明天都得打包袱回家。
“伊蘭，你感覺怎麽樣？”是陸尋的視訊，樣子看上去比昨天帶領大夥出去玩時疲憊了不少，也不知誰通知他了，隊裏真是多事之秋，一個兩個都得找上他。
“我沒事了。”伊蘭披頭散發，雙目無光，語氣虛弱，一看就知道還沒緩過來。
“你把你的身體感受說一遍。”
陸尋細細地瞧了一眼，其實說沒什麽也真沒什麽。她這是典型的機甲初學者的不適症狀。頭暈、胸悶、泛嘔，機甲快速旋轉或體位驟然變化引起的失重綜合症。這其實和伊蘭坐海盜船或者坐車下坡時感覺整顆心懸空了的症狀差不多。也是為什麽機甲操作或者進行重力模擬場訓練規定的最低門檻是C級體能的原因。體能好的人可以扛過去，即使一開始不舒服也能很快適應過來。體能差的人反應就很大，練還是練得出來的，要訓練到適應的地步無非更辛苦而已，但往往天賦的差距決定了同樣的訓練量花在不同的人身上未來能達到的高度不同，所以機甲隻能屬於精英。
“伊蘭，我現在在醫院，一時趕不回去。”陸尋正色說道，“你聽我說，你目前的體能並不適合機甲快速的運動，站在醫生的角度，我不讚同你參加比賽，並且我已經明確向周教官反對過。周教官的意思是由你自己決定，如果你不願意參賽，他會向主辦方提出棄賽請求。”
伊蘭想到周教官笑眯眯的臉還有隊員們參觀機甲紀念館滿懷憧憬的神情，就覺得很不忍心。這一路下來，大家都挺熟了，相處也很愉快，雖然沒有和誰傾心相交，能伸把手她也情願。
“陸醫師，你說周頎什麽時候好？你有辦法讓我撐到他好起來嗎？”伊蘭問道。
“周頎目前的情況還可以，樂觀的估計是你也許隻要代替他兩三場的比賽。不過我的建議是專心休養，接續斷骨不是幾天就能恢複如初的事，特別是對一個機甲隊員，不能因為一時的逞強埋下以後的隱患。所以如果你決定代替他，就要做好參加後續所有賽事的最壞打算。”陸尋輕歎，“隻有一個辦法能讓你適應機甲，那就是訓練，訓練到你的身體習慣為止。但這個過程比較痛苦，而且現在時間也不夠。”
“我不需要操作機甲，隻要坐在裏麵，能不能……呃，你給我配種藥，讓我上了機甲就睡到比賽結束？”伊蘭眼睛一亮。
陸尋失笑道：“你還真不關心自己的身體。這個方法違背醫生的職業道德，我絕對不會做。而且，它並不能徹底消除你的不適，有人睡覺中也會嘔吐，一旦有這種狀況發生，事情隻會更糟糕。”
“那我隻能訓練了？”伊蘭苦著臉。
“你還可以放棄。”陸尋勸慰道，“不會有人責怪你，這不是你的錯。”
伊蘭沉默了一會，“我想再試試。”她輕聲說道。
伊蘭吸口氣，走下樓到休息室，隊員們果然都在那裏，一個個愁眉苦臉。
麗塔關心地問她：“伊蘭，你好點了嗎？”
她點點頭，看向瑞恩。瑞恩瞟她一眼，黑著臉低下頭去，一身鬱氣。她向他走過去，還沒靠近，瑞恩就覺察到了，大喝一聲：“別過來。”
伊蘭驚住了，頓時嚇得沒敢動。瑞恩板著臉，還抽了幾下鼻子。伊蘭明白過來了，這事是她不對，據說她吐了他一身，他還不嫌棄地送她到房門口。其實她不知道的是瑞恩嫌棄她了，而且特別嫌棄，隻是麗塔當著她的麵沒好意思說瑞恩態度極端惡劣。
“瑞恩，對不起。”她瞅著瑞恩沒應聲，賠著笑臉道，“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會這樣。我……已經洗了三遍澡，沒味道了。”她說著往前又走了一步，將心比心，她能理解瑞恩看見她的那股犯膩勁，所以很是低眉順眼。
“你還說，你知道我洗了幾遍？七遍，七遍！”伊蘭一開口，就把瑞恩點爆了。
有人噗嗤笑出來，瑞恩氣勢洶洶地全場一橫眼，轉頭嫌惡地衝伊蘭說道：“你還來幹什麽？該哪去哪去！沒見過你這麽渣的人，你以前不是挺橫的嗎？顯擺自己會做菜，故意給哥幾個難堪，我還記著呢。上機甲怎麽不橫了？你多大的人了，還學尖叫，還叫得這麽難聽!三歲小孩都比你強。白長了一張美女的臉，吐出的東西有多髒，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的機甲，毀了我的衣服，毀了我的房間。我看見你就難受，你這樣的人純粹就是在浪費糧食！”
“瑞恩！”霍斯北和麗塔都忍不住站起來，出聲喝住瑞恩，然後轉頭俱都擔心地望向伊蘭。
伊蘭呆站在原地，臉色青紅交白，尷尬、氣憤、忍耐、傷感不一而足。她眨眨眼，把淚意逼回去，瑞恩嘴巴這麽毒，能把她那顆老於世故的心罵酸澀也不容易，難道是一個人過久了，心裏承受能力也弱了？
她努力平靜下來，克製地對瑞恩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給你清洗你的衣服，你的機甲，還有你的房間。”她轉身欲走，又停住，回頭說道：“我本來想告訴你，我想再試試。當然，我太差，讓大家失望了。”
一室靜默，她拉開門。
“等等，”瑞恩叫住她，氣咻咻地注視著她，“是你自己說的，要再試試。”
伊蘭不解地望向他，半晌，忍住氣問道：“你願意？”
“訓練會很苦，到時候別哭爹喊娘。”瑞恩依舊板著臉，口氣很不耐，話中的意思卻明顯和緩了。
“我……不會。”伊蘭苦笑著，她沒爹娘。
“去吃，下午進離心艙。”瑞恩一推椅子，準備去餐廳。
伊蘭剛想問離心艙是什麽東西，就聽霍斯北冷聲說道：“瑞恩，我想你應該向伊蘭道歉。”
伊蘭詫異地望著霍斯北，沒想到他會為她說話。霍斯北無聲看她一眼，目光中竟然有一絲撫慰的意味。她轉頭又看向瑞恩，但見瑞恩一挑眉，凝目盯向霍斯北。他二人隔桌而立，沉默對視，氣氛陡然有點壓抑。
伊蘭站在門邊，急在心裏，霍斯北這人，每次都充當正義的化身，一開始對她冷淡，為阿熙斥責她，現在也肯為她不平，說實話她很感激的，但不是要看場合嘛。瑞恩是此次戰隊的隊長，又是他的學長，霍斯北為她和瑞恩鬧矛盾不值當，回頭有他穿小鞋的時候。她連忙插科打諢道：“沒事的，我臉皮厚，抗壓。”說完，還應景似地對兩人笑了笑。
麗塔先笑場，氣氛隨即輕鬆起來。瑞恩看向伊蘭，露出一絲痞笑，很光棍地說道：“伊蘭，我向你道歉。”
“我沒生氣，我也向你道歉，弄髒你真不好意思。”伊蘭也客氣地回應。她轉頭再看向霍斯北，隻見他麵無表情地垂下眼瞼。這人生氣了吧，唉，都得順著毛捋。伊蘭心中叫苦，準備找個機會向霍斯北放低姿態示好致謝，這事她做得不地道，但站在她的立場，她隻能打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