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永夜和迷淚
一踏出永夜的航空港，天色昏暗，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平淡溫馨的溫暖感覺。
這裏開發得很不錯。整個星球不大，因為空間位置的關係得到的天然光照非常少，但奇特的是它的地熱資源很豐富，溫泉中還含有永夜特有的礦物質，對人體健康非常有利。
特殊的空間防護罩覆蓋了整個星球，為星球提供人體最適宜的光照、溫度和空氣，將永夜打造成了一個圖朵星區著名的療養勝地。
無人區在這樣一顆運行成本不菲的星球上是可恥的，曾經是有的，但隨著永夜的不斷開發，已經消失了。如今的永夜星已經找不到無人區了。
當然上麵的植物資源全部保留，一個個溫泉浴場就錯落在像野生植物園一樣的星球上。如果不是位置太過偏僻，而且醫療科技發達得使溫泉浴在特效營養液麵前黯然失色，來永夜的人還會更多。
伊蘭租好懸浮車後就等著端木，他的航班還要三個小時才到。百無聊賴之際，她先在近處粗略地轉了一圈，一會兒的功夫就經過了不下七八個溫泉莊園，她開始好奇星球資源開發辦公室會把他們安置在哪裏，如果是溫泉莊園就太棒了。
端木一走進航空港的停車場，就瞧見伊蘭站在車邊朝他揮手微笑。
“端木，你身體怎麽樣？”她頭一句就關切地問道。
“沒事，你這一個月過得好嗎？”端木很自然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很好。”伊蘭笑道，啟動了車子，“我以為你不會一個人來。”
“嗯？”端木不解地看向伊蘭。
伊蘭開玩笑道：“你家裏人啊，前麵你傷得這麽嚴重，他們也許不會放心你繼續做任務。”她扭頭瞥一眼端木，見端木衝她笑笑，不由說道，“真被我猜中了？”
“我媽媽想跟來，我沒讓。”端木的神情倒是一點兒都不扭捏。
“有媽的孩子是個寶。”伊蘭感慨道。
“你不也是一樣？”端木隨口說道。
伊蘭嘿嘿笑兩聲。轉移了話題：“你別告訴我你把兩份報告都完成了。”
“差不多，我想在永夜再看看有沒有更合適的植物。你呢？”
“連你這個病人都完成了，我怎麽敢偷懶？不過不是很滿意，還要再潤飾一下。我也想看看永夜的特色植物。”
兩人拜訪過資源開發辦公室後。伊蘭驚訝地發現他們的住處居然是一個洞穴旅館，房間雖然不大，但是盥洗室就是一個小小的溫泉池，把她喜得合不攏嘴。
端木看她喜不自禁的樣子不由提醒她：“溫泉不是一直可以泡的。”
“我懂，會節製的。”伊蘭滿麵笑容。
兩人先頭幾天照例埋頭整理資源開發室給出的資料。伊蘭因為找到了甕汁的關係，對於探索已知植物的未開發功效特別感興趣，資料看得很仔細，羅列了很多植物準備采樣考察。
她的小日子過得很舒坦，累了就去泡個溫泉然後歇個覺，醒了繼續查資料，這樣足不出戶過了一周後，她開始和端木出發去實地考察。
這次不需要星球保安隊護送，到處都很安全祥和。
這裏生活節奏很慢，人們來這裏就是休閑養生的。不時看到有人慢吞吞在花木中散步，像伊蘭和端木兩個圍著一株草團團打轉挖土測量的人比較打眼，後來他們也放慢節奏了。一個人觀察著自己的目標植物，另一個人偶爾搭把手遞個儀器什麽的，更多的時候就在一旁晃悠，閑逛看風景。
伊蘭在永夜呆了將近一個月時，霍斯北告訴她，他已經啟程前往機甲設計院和製造工廠，同學們做的都是同一類型的任務，搭伴同去的人很多。讓她不用擔心。
伊蘭於是和端木商量，索性又在永夜多住了一個月，把永夜星的植物資源細細疏理了一遍，筆記交給資源開發辦公室。
伊蘭並沒有再發現可以開發利用的植物。永夜的生長環境太過特殊，即使有一兩種值得注意，真正在別處開發利用也有難度，她和端木兩個人最終放棄了在永夜找到的幾種感興趣植物，安安心心地把之前的兩份報告合並成畢業課題的正式報告。
伊蘭在閑暇時還把甕汁的兩種飲料配方也確定下來了，隻等鑒定結果出來後交給廚藝協會去推廣。
他們啟程前往迷淚星。
迷淚星的植物資源稀少。兩人很快把資源開發辦公室的資料整理好，意思意思地考察了一兩處，然後專程到了迷淚森林。
“據說很久以前，迷淚星不叫這個名字，隻有一個星球代號，它蠻荒偏僻，資源貧瘠，漸漸淪為垃圾星，整個圖朵星區的廢舊垃圾都運往迷淚。那時候迷淚星上隻有唯一的一個垃圾處理站，除了每年來輪駐的垃圾處理工程師，沒有人願意踏足迷淚星。”
“有一天，有個人跟著垃圾運輸艦來到迷淚星，他的父親剛剛離世，臨終前後悔地對他說：‘我親愛的孩子，我多麽希望在你十歲生日的時候買下那個你最喜歡的機甲模型，而不是隨便應付，送給你一個玩具機器人，你能原諒我嗎？’在那個年代，機甲模型非常昂貴，這個人小時候的家境一般，父親雖然有能力給他買，也答應過，但最終還是故意忽視了孩子強烈的渴望，給他買了一個很普通的玩具機器人作為生日禮物。”
“而孩子卻已經在夥伴中誇下了海口，他被夥伴取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理父親，此後他再也沒有主動向他父親要求過生日禮物，而父親忙於生計，以為這隻是一件小事，並沒有放在心上。後來孩子出外上學工作，和父親的交流越來越少。他的媽媽去世後，父親一個人居住，很多次都希望去看望兒子，他的工作繁忙，每次都說沒有空接待，父子倆一年也見不上幾麵。”
“就這樣過了幾年後。父親因為一次意外辭世，彌留之際向兒子道歉。他意識到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卻再也沒有機會對他父親說他早就不怪父親了。他自己成家立業，擔負起生計時才知道大人的煩惱。所以他根本沒有像他父親以為的那樣對十歲的生日禮物那件事耿耿於懷，他不怪父親，但卻已經來不及告訴，他的父親帶著遺憾和歉疚離世。”
“他聽人說，所有的垃圾都會運到迷淚星。而且沒有再利用價值的垃圾幾十年都堆積著，來不及處理，於是他費了一番周折來到這裏，希望找到當年丟棄的玩具機器人。”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他失望地回去，然後第二年又回來，並且帶了他家鄉的迷淚樹種子，撒在一片荒地上，誠心誠意地說道：‘爸爸，其實那個玩具機器人我玩過半天後才扔掉的。我兒子十歲生日的時候我也準備送給他一個最新版的玩具機器人，並且把我們的事情講給他聽，對不起，請你祝願我，我們之間的遺憾不會再發生在我和我的兒子身上。’幾十年後，他長大成人的兒子帶著他星際旅行，父子倆來到了迷淚星。”
“他驚訝地發現這裏已經成了一片茂密的迷淚樹林，他摘下了木質果實，這就是著名的迷淚之珠。他欣慰地對他兒子說道：‘這是幸運之珠，我的心願實現了。我和你爺爺的遺憾沒有再繼續。’因為他和他兒子的關係一直很親密。”
“隨著他的故事被垃圾處理站的工作人員當成迷淚星的傳奇逸聞放到星網上。很多人開始來到迷淚星，在樹前許一個願望，摘下一顆迷淚之珠，懷著憧憬回去。有些人在若幹年後還會回來。因為他們的願望實現了。”
“就這樣，迷淚之珠越來越出名，而隨著垃圾處理技術的進步，和一些心願已了的人的善意捐贈，迷淚星漸漸脫離了垃圾星的稱號，迷淚星也因為迷淚之珠而聞名。星區政府也著力改善迷淚星的環境。於是迷淚星就成了現在這個可愛的星球，充滿希冀和幸運。”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伊蘭和端木夾在一個旅遊團裏靜靜地聽著迷淚森林的導遊講述迷淚之珠的來曆。很多人感動得熱淚盈眶，唏噓不已。
伊蘭垂下頭，這個故事聽得真傷感。
一隻手伸過來，捏著一塊小方巾。伊蘭頓一下，默默地接過，側轉身，朝旁邊的回收桶走去，掩人耳目般地快速擦了兩邊眼角，然後把另一隻手裏原先自己的那塊方巾拿起來擰了擰鼻子。
回收桶前還有一些人在扔方巾，伊蘭稍稍等了一下，心裏想迷淚森林的管理方做得真到位，甫進來每人就發了一隻小提籃和一塊小方巾，她一開始還以為小方巾是用來包迷淚之珠的，原來是為了給他們擦眼淚的。
兩塊方巾都扔進了回收桶後，她轉頭就撞上了不遠處等候的端木的視線，他臉色還是挺淡然的，倒沒有什麽取笑的表情。伊蘭略鬆一口氣，不過還是覺得有些尷尬，心想端木用不上方巾，還大方地給了她用，居然也不打趣幾句，看來對這故事夠淡漠。
導遊繼續帶著大家在迷淚森林裏轉悠，好多人不時驚呼：“看，迷淚之珠。”
伊蘭抬頭往上看，迷淚樹很高大，樹葉中隱約可見垂掛著一粒粒葡萄大小的褐色果實。
她來之前特地查過迷淚樹的資料，其實很普通，特別好養活，種子經年不落，有時候就垂在樹枝上慢慢木質化，摘下來後挖去中間失去活性的種仁部分，兩頭對穿，掛個繩子就是迷淚之珠了。而那些每年新生的果實如果機緣巧合落在地上，反倒容易生根發芽，不幾年長成一片樹林也不稀奇。
“你一點都不感動嗎？”看著端木閑庭信步般走在樹林中，伊蘭忍不住發問，情緒不應該稍微激動點嗎？那樣才對得起迷淚之珠的傳說。
“故事隻是故事。”端木瞥了她一眼。
“也許是真的呢。”伊蘭嘟囔著，端木也太冷靜理智了。
“那也是別人的故事。”端木搖搖頭道：“其實無關幸運，如果故事中的人沒有種下迷淚樹，沒有許願，隻要他想，他和他兒子之間還是會很親密。”
伊蘭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但仍微微歎道：“可是他和父親卻抱憾終生。迷淚樹是他為父親種的，有了他和父親種下的因，才會結成他和兒子的果。”她傻傻地站在原地，繞起了禪機。
端木蹙眉：“想這麽多幹什麽？你不是想要迷淚之珠嗎？趕緊挑一顆樹吧，不然隻能再往遠處走了。”好多人已經開始挑樹了，有些人手腳快些，已經肅穆地閉眼，進入許願的前奏狀態了。
伊蘭微噎：“照你這麽說，迷淚之珠也沒什麽用。”星網上可是賣得很火，說得神乎其神。
“願望不是靠憧憬的，而是靠努力才實現的。”端木說著人生箴言，神情卻很平淡。
伊蘭十分糾結地看著他：“那你一會還要迷淚之珠嗎？”
“要，可以送給朋友。”
伊蘭十分無語，敢情端木就把這個當做旅遊紀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