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說話。
是誰?是誰在說話?
夏知恩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費力地頂住自己的太陽穴,視線模糊的眼前閃過一張失去血色的麵容。
那張蒼白的麵容出現在一條漆黑幽深的小巷裏,離他隻有幾步之遙的地方,被重重的雨幕包裹著,濕淋淋的黑色長發覆蓋下來,夏知恩看不清她的臉。
你……
那個人慢慢地抬起頭來,夏知恩終於看清楚了藏在長發後麵的容顏。是了,是她,是那個深藏在記憶裏的人。
她是被他藏在內心深處盡心愛護的人,然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距離他這麽遠。
我……
他踩著地上的水坑往前走了幾步,茫然地伸出手,妄圖抓住些什麽,卻隻抓到了從指縫中流瀉出去的冰涼的雨水。
我們……
他看見了她蒼白的麵容裏無法掩蓋的悲哀。
那種夾雜著質疑、失望和無力的悲哀表情,在重重的雨幕中浸染開來,刺得他幾乎站立不穩。
我們……
他往後退了幾步,伸出的手也無力地垂了下來。
回不去了……
他想,這一次,是真的沒辦法再回到從前了。
嘩啦嘩啦的大雨從天上傾瀉而下。
兩邊的太陽穴被酒精的力量刺激得發痛,夏知恩轉過頭,在鏡子裏看到了一張麻木不仁的臉。
鑲嵌在灰色水泥牆麵上的鏡子,從頂端碎裂開來,在中間形成了一條巨大的裂痕,然後又被人以拙劣的手法和技術修補過,在裂痕的部分貼上了一圈黃色的寬邊膠帶。
那張映在鏡子裏的臉,是他自己的。
被鏡子的裂痕和寬大的黃色膠帶分割成兩半,表情麻木而殘酷,眼神卻帶著被酒精迷醉過後的恍惚。
手指間有一閃一閃的火光,淡淡的煙味在屋子裏彌漫開來。
記憶出現了模糊的斷層,他隻依稀記得有人挽著他的手把他帶來了這裏,卻不記得那個人是誰。
屋子裏很靜,四周的光線很暗,隻剩下從房簷上落下來滴滴答答的雨聲,令人心生厭煩。
劣質香水的氣味很刺鼻,混合著潮濕雨水的味道撲麵而來。
一雙塗著鮮紅色指甲油的手伸了過來,耐心地把夏知恩的臉轉到了自己麵前。
一張打著濃重黑色眼影的,企圖掩蓋本人真實年齡的臉向他湊了過來,在逼仄狹小的空間裏散發出一股廉價煙草的辛辣味道。
那人塗得鮮紅的唇往上翹著,閉著眼睛,似乎在等待他的主動。
夏知恩的意識清醒了。
他想起來了,這裏是桑燕綏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帶他來的,是她的妹妹桑悠寧。
夏知恩眉頭一皺,隨手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手裏的煙灰,又象征性地點了點桑悠寧探過來的唇。
“幹什麽?”他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口白色的煙圈,看著它緩緩上升,最後消失於半空,“你媽要是回來了怎麽辦?”
“我媽出去買菜了,不會這麽快回來的……”桑悠寧的目的沒有達到,頗有些惱怒,突然,她看到夏知恩不悅的眼神,馬上換上了一個笑臉。
“夏哥哥!”她調皮地嘟了嘟嘴,“你怎麽還和我這麽生疏呀?”
“怎麽?”夏知恩冷笑,“小女生沒接過吻,嗯?”
“討厭,人家不要理你了!”桑悠寧說著,又把自己的臉湊了過來。
這張臉和桑燕綏有七分相似,但桑悠寧身上散發出來的,卻是和他一樣的腐朽味道。
或許,他們才是真正的同類人。
夏知恩掐滅了還剩下一半的煙,用手指抬起了女生的下巴。
劣質化妝品的香氣從桑悠寧塗得豔紅的唇上漫進口腔,夏知恩略微用力,順勢咬破了她的嘴唇。
這種味道,果然和自己一模一樣。
“哎喲!夏哥哥壞死啦,故意咬破人家的嘴巴……”桑悠寧用手背抹了抹下嘴唇,黏稠的血在唇上擴散開來,一片深豔的紅。
“再來嘛……”兩隻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纏上了夏知恩的脖子,充滿挑逗的動作裏帶著強烈的暗示性,“夏哥哥,隻是這樣不太好玩……”她伸手去玩夏知恩襯衣上的扣子。
呼吸間隻剩下香水和煙草的味道,夏知恩低頭去看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女生,許是因為喝了太多酒的緣故,視線裏隻剩下一片模糊的紅。
襯衣上的扣子被覆蓋著黑色指甲的手指一顆一顆地解開,冰涼的手撫上了他的胸膛。那一刻,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夏知恩的記憶裏。急促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溫熱的唇舌湊了過來,那張蒼白的臉很快就模糊掉了。
“你們在幹什麽?”
一個女人的聲音尖銳地響起,裝滿蔬菜的塑料袋“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幾棵沾著雨水的青菜骨碌碌地從袋子裏滾了出來。
“兩個小赤佬!”怒氣衝衝的蔡筱瑜踩著塑料袋撲上前來,揚手就給了衣衫不整的女兒一個耳光,“我問你們兩個在幹什麽?”
“媽!”桑悠寧的臉一下子退去了血色,她驚恐地捂住了紅腫的臉頰,發出了一聲尖叫,“你怎麽回來了?”
“我不回來還得了!要死了!晚個半小時,你無法無天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女人用尖銳而粗暴的聲音大吼,拚命發泄自己的怒火。
“你還要不要臉?”她拽住桑悠寧的頭發,反手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這麽小就學別人和男人鬼混?”
“沒……沒有!”桑悠寧的聲音夾雜著哭腔,哀哀戚戚地求饒,“我沒有!”
“還敢說沒有?”蔡筱瑜扯住桑悠寧的身體,狠狠地往牆上撞,“你才幾歲啊!和男人搞不拎清,你到底要不要臉?”
“不是我自己想的……媽!你相信我……不是我願意的……”桑悠寧頭發散亂,妝容已經被淚水衝得亂七八糟,她抬起頭來,臉上掛著受到了莫大傷害的表情。
“是這個人……”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一臉漠然的男生,桑悠寧哭著說,“是這個人逼我的……我沒有辦法……我打不過他……”
蔡筱瑜陰冷的視線斜過來,小眼睛裏滿是燃燒的憤怒。
“我讓你搞我女兒!”一把被隨手抄起的剪刀從半空中飛了過來,夏知恩側頭一避,金屬製的剪刀險險地在皮膚上擦過去,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血印。
隨之而來的是女人飛撲過來的整個身體,還沒反應過來的夏知恩被一把擰住了脖子,後腦勺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夏知恩!你搞桑燕綏那個賠錢貨也就算了!連我女兒也想搞?”漫天口水隨著女人一開一合的嘴噴射在夏知恩的臉上。
夏知恩被按在牆上,後腦勺磕得生疼。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暴怒的蔡筱瑜,心裏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這個女人,以前也是這麽對待她的。
比如隨手抄起剪刀扔向她的臉,比如擰住她的脖子,把她的頭往牆上撞。
如果可以早一點體會你的痛苦就好了。
夏知恩側頭看比自己矮了一截的中年女人,她頭頂上的頭發糾結成一團,惡心的氣味從油膩的頭發裏散發出來。夏知恩反手抓住蔡筱瑜的肩膀,用膝蓋不重不輕地頂了一下她的肚子。
畢竟是個女人,力氣怎麽也抵不過年輕的男生,蔡筱瑜悶哼一聲立刻放開了手。
“首先,我根本就不想搞你女兒,是她自己硬湊上來扒我衣服的。”夏知恩沒有看臉色慘白的桑悠寧的一眼,緩緩地把襯衫扣子一顆一顆地扣了起來。
“說起來,你還不知道……”夏知恩冷冷一笑,“我們第一次混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在醫院,她買了幾瓶酒硬是把我灌醉了,然後趁我昏昏沉沉的時候對我投懷送抱。”他故意看了一眼臉色發白的桑悠寧,慢悠悠地說,“既然是白送的,我幹嗎不要?”
“媽……”不帶說服力的女聲劃破空氣,尾音拖得老長,“沒……沒有這樣的事,你別信他!”
蔡筱瑜扭頭看女兒,門縫外透進來一道光,灰蒙蒙的,照在她一陣紅一陣白的臉上。
“還有……”
夏知恩走過去,伸手拉開了那扇木門,看見外麵由灰蒙蒙的雲朵堆積起來的天空。
“我和燕子的事,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木門用力地反彈回去,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下了好幾天的雨已經停了。
桑家的房子對麵,是那片已經變成碎石堆的廢墟,沒有被處理掉的老舊家具被四處散落的房屋碎片掩埋著,沾在碎片上的血跡早已被連綿的雨水衝刷得一幹二淨。房子前的兩級台階上,滾落著幾十個易拉罐和啤酒瓶,風一吹就骨碌碌地滾了開去。
夏知恩仰起頭,竭盡全力地忍住了漫上眼眶的淚水。
冬日寂寥的晨光裏,有三三兩兩的學生情侶分享著同一條圍巾,或是同一份早餐,從行政樓枯萎的樹木前穿行而過。
男生女生嬉笑打鬧著,偶爾抬起頭來望一望從交叉的枝丫間透進來的清冷陽光。
桑燕綏從行政樓裏的副校長辦公室往下看的時候,偶然間對上了男生女生們向上看的眼睛。
那些清澈的,帶笑的,充滿著對於未來的希望和期盼的眼睛。
麵前是副校長那張完全陌生的臉。
他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桑燕綏默默地聽了很久,才總結出幾個類似於“大學生不是不可以談戀愛但是談戀愛要有個度”、“過度的事情學校一定會追究的”、“你們雖是成年人但這樣對學校的聲譽會有影響”等等亂七八糟的主題。
清淡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照得行政樓裏的辦公室一片通透明亮。
桑燕綏沐浴在早晨的陽光裏,整個人陷入了遙遠的思緒。
“桑同學!桑同學!”終於發現站著挨訓的女生一直擺著一副茫然的表情,副校長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有人打電話來舉報我們學校大一的學生和社會的不良青年混在一起,你知道的,這對學校的聲譽影響是很不好的。”
“什麽……”
被拉長的尾音在寬敞的辦公室裏擴散開,桑燕綏錯愕地抬起頭來,看到副校長在“扣扣”地敲著桌子。
“連名字都告訴我們了,說那個和你混在一起的人,姓夏,是你們家的鄰居。”
桑燕綏心一緊,手掌倏然握緊,尖尖的指甲刺痛了掌心。她聽著副校長說話,腦海裏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張泛著蠟黃色麵容的模糊的臉來。
她下意識地想到了,這是那個充滿惡意地看著自己長大的女人,理所當然會做出的事情。
不知道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了多少天。
睜開眼睛,頭頂是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無比狹窄卻顯得空曠的房間裏,隻有一張靠窗的破舊鐵床被擺在那裏,躺上去就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早晨會有陽光照進來,雖不明亮卻足夠刺眼,和以前太陽照不進的弄堂比起來,完全是兩個世界。
這個狹小的房間,掛在組織裏南哥的名下,是暫時借給夏知恩住的。
曾經有幾個穿著西裝夾著公事包的人來做所謂的“現場查看”。他們下了車,圍著那堆廢墟轉了一圈,連腳都沒有伸進去,就以官方的口吻安慰當事人:“這個事情我們回去會處理的。”
之後就杳無音訊了,隻剩下那片孤零零的廢墟,以異常慘烈的姿勢無言地看著天空。
“小夏啊!”後來有人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大力拍著他的肩膀,“南哥都把屋子借給你了,說明還是很器重你的。你小子混得不錯嘛,風生水起的!”
夏知恩的視線從一片空白的天花板上轉開。
幾天前,他不甘心地打了數十個電話到相關部門去,得到的卻是千篇一律的回答:“事情我們已經在處理了,但是需要花一些時間,請您耐心等待。”
他沉默了半晌,直接告訴對方:“我現在沒有房子住。”
對麵那個漠然的女聲冷嘲一聲:“我們隻處理房子倒塌的事情,你這個事情我們管不了,去找找自己的親戚朋友吧!”然後“哢”的一聲掛掉了電話。
最後,還是南哥找到了在廢墟裏棲身了好幾天的他。
“小夏啊,我倒是還有一套小房子,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過來住一段時間,也方便我們做生意嘛!”
南哥這麽說著,朝他遞出了一包中華煙。
事到如今,他連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都沒有。他看著滿地的廢墟,又看了看對麵那座用石磚堆砌出來的灰撲撲的老舊房子,毫不猶豫地接過了南哥遞過來的煙,說:“謝謝南哥。”
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在組織裏住了下來。
陽光並不明媚,每天早晨灑落在眼皮上,簡直讓人心生厭惡。
用身上最後的幾十塊錢買了兩包煙,夏知恩從弄堂拐角處的小賣部裏鑽出來的時候,看到了有人在等他。
即使出了太陽,弄堂裏的小水坑也積滿了水,被人踩一腳就會嘩啦嘩啦濺得到處都是。
等他的人描著粗黑眼線和深色的眼影,麵部略有些水腫,絲毫沒有掩飾從眉梢眼角彌漫出來的尖刻,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
“你還真是有空!”桑悠寧抱著雙臂,看著夏知恩從剛買的煙盒裏漫不經心地抽出一根點上,“難怪我那個寶貝姐姐被耍得團團轉。”
終於沒有再用那種甜得發膩的聲音叫他“夏哥哥”。
夏知恩一眼都沒有看她,徑自踩著一個個小水窪往弄堂外走。
“夏知恩!”女生的唇角帶著一抹譏笑,“我來是想告訴你,我聽到我媽打電話給她學校了,說她和社會的不良青年混在一起,要求學校處分……”
“分”字隻說了一半,桑悠寧的衣服領子就被揪了起來,整個人幾乎都被提離了地麵。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唬得她震住,半天沒再說一個字。
夏知恩的臉色和弄堂裏的空氣一樣陰冷,他盯著桑悠寧憋得鐵青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鬆開了她的領口。
桑悠寧忙俯下身來,摁住自己的喉嚨拚命地咳嗽,一邊聽到了夏知恩冷得駭人的聲音。
“帶我去見你媽。”
昏暗的客廳裏,隻有從嘈雜的電視機裏透出來的光。
背對著門的蔡筱瑜正蹺著二郎腿看電視,電視機裏五彩繽紛的光輪流在她的頭發上碾過,一大堆水果皮和瓜子殼散亂地堆在破舊的茶幾上。
聽到了背後的木門被打開的聲音,蔡筱瑜往嘴裏扔了一粒瓜子,頭也不回地拋出一句:“幫我倒杯水來。”
“媽!”
一個人衝了上來,有力的雙手扼住了蔡筱瑜的脖子。從門縫裏吹進來的風涼颼颼的,蔡筱瑜睜大了小小的眼睛,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桑悠寧蜷縮在客廳的角落裏,哆嗦著不敢說一句話。
夏知恩把這個臉色蠟黃的女人摁進了散發著酸腐味的沙發裏,表情駭人的臉懸在她的上方,女人從幾乎發不出聲音的喉嚨裏憋出一聲破碎的尖叫。
“夏知恩!你到底想幹什麽?”
夏知恩的半張臉被電視機照得發亮,他麵無表情,慢慢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直到女人整張臉上都呈現出一種死灰色的青白來。
“你要是再敢找燕子的麻煩,我就搞死你女兒。”
“姓蔡的女人,你最好不要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手上!要是再讓我知道你欺負燕子,我就把東西寄到法院去。”
女人異常痛苦地翻著白眼,她說不出話,隻能忙不迭地點頭,並伸手去掰夏知恩緊緊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指。
這時,重播的肥皂劇的片尾曲從電視機裏肆意地響了起來,不斷變換的光影打在女人因為痛苦而顯得泛白的臉上。
這該死的冬天,不知要什麽時候才會過去。
不過,就算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還是隻能蜷縮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不見天日。
陽光在眼皮上跳來跳去,夏知恩甩開單薄的被子,坐起來,趿拉著拖鞋去樓下的咖啡廳找南哥會麵。
南哥還沒有來,他接連抽了兩根煙後百無聊賴地把視線投出去,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自從高中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但從咖啡廳的落地玻璃窗外走過的那人還是和以前一樣,身上依然散發著自信和從容的光芒。
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那人生活在和夏知恩完全不同的世界。想起來真是可笑,他和他,依然是和高中時期一模一樣的對比。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夏知恩都沒有辦法變成那樣的人。
血管裏的某處開始蔓延出細小而尖銳的疼痛來,慢慢地流向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他永遠都沒有辦法……變成她理想中的那種人。
咖啡廳外,蕭清和蹙著眉,淡漠的神情裏透出了些許不耐煩。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點頭哈腰地向他說著些什麽。
過了不久,蕭清和抬手製止了喋喋不休的男人,那個西裝男有些失望地轉過頭來。
夏知恩眯了眯眼睛,半張臉浸沒在陰影裏。
怎麽回事?
心裏滿滿的疑惑擴散出來。
那個跟在蕭清和身後的西裝男,竟是他第一次接到任務的時候,潑了南哥一臉咖啡的人。
眼看蕭清和和西裝男就要消失在窗外,夏知恩立刻掐滅了自己手裏的第三根煙,偷偷地跟了上去。
穿過幾個紅綠燈,繞過兩三個大型購物商城,名為蕭清和的男生和身著西裝的男人在一幢富麗堂皇的高樓大廈前停了下來。
大廈的頂端有幾個金色的漢字,嵌在發亮的落地玻璃窗上,端莊而耀眼。
名城集團有限公司。
在這個城市裏,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公司。
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邊打電話邊從自動玻璃門裏走出來,同樣的眼神淡漠。在看到蕭清和和他身邊的西裝男的時候,中年男人微微地點了點頭。
幾乎和中年男子差不多麵容的蕭清和自然地迎了上去,喊了一聲:“爸。”
西裝男也急急忙忙跟上去,一臉諂媚地接過了中年男子手裏的黑色公事包。
“韓秘書,辛苦你去接清和了。”
韓秘書,蕭清和,以及那一聲“爸”。
原來如此。
夏知恩皺了皺眉,用髒髒的拖鞋在一根柱子的邊緣蹭了蹭,留下了一個黑色的腳印。
“小夏哥!你讓我查的東西已經查到了!”
跟班小弟揮舞著手裏的白色紙張,興高采烈地把資料攤在桌上給夏知恩看。
“小夏哥,你問的那個蕭承方,是名城集團總裁,今年9月和我們有過一筆生意。”
蕭承方,蕭清和的父親,名城集團的總裁。
“小夏哥,我們和南哥說說,如果可以敲名城一筆,我們就可以發大財了!”
白紙黑字的資料上,那張和蕭清和有七分相似的臉貼在上麵,夏知恩抽過那張紙,眼神緩緩掃過麵前的幾張興奮不已的臉。
“這件事,誰都不準說出去。”
雖然在小組裏明令禁止,但夏知恩加入組織的時間畢竟太短,沒有南哥那麽大的權力和威懾力,要手下的幾個人聽話還是有點困難的。
流言迅速地傳開來了。
“小夏啊!”南哥很快找上門來,堆滿了笑意的臉在眼前一晃一晃的,“聽說蕭承方這塊肥肉是你跟到的?”
“不是,我隻是路過,並沒有看到什麽。”夏知恩的回答有些僵硬。
南哥並不介意,意味深長的視線落在了夏知恩身上。他重重地拍著夏知恩的肩,語氣玩味地說:“小夏啊,發財的機會到了。”
夏知恩被迫接下了去和蕭承方的秘書接洽的任務。
南哥的臉上仍舊堆滿了笑意:“小夏,你看,你都見過韓秘書兩次了,你去要比其他人方便。”
夏知恩張著嘴,本想反駁,最後灌進嘴裏的卻隻有冰冷的空氣。
接洽的地點定在上次那家咖啡廳,就在夏知恩現在居住的小屋樓下。韓秘書接到了類似於勒索的短信後,一臉鐵青地在約定的時間出現了。他四處張望著,最後快步來到夏知恩麵前。
“是你找我?”
“是。”
夏知恩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漫不經心地說:“名城洗錢的證據在我們這裏,要想不被媒體曝光,就拿五百萬來。”
韓秘書不是省油的燈,聽了這話,他冷笑一聲,站起來說:“就憑你們這些人,你以為這樣的威脅會對我有用?”
“這樣的威脅對你沒用的話……”夏知恩手裏的鋒利短刀彈出了刀鞘,迅速將韓秘書抵在了服務員看不見的死角,“那這樣呢?”
“韓秘書。”夏知恩低沉的聲音在男人耳朵邊響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韓秘書!你怎麽在這裏?還有……”
一個清冷的聲音插了進來,隨後,聲音的主人走過來,視線落在了夏知恩手裏的刀上,一向淡漠的臉上多了幾分詫異。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生,問:“你是夏知恩?”
“清和少爺!”秘書立即嚷嚷起來,“這個人威脅我,勒索我們公司五百萬!”
“有這樣的事?”蕭清和猶疑的眼神投過來,盯著眼前還拿著刀的夏知恩。
“隻有不做虧心事的人才不怕半夜鬼敲門,韓秘書。”夏知恩的聲音頗為冷淡,“你晚上睡得著嗎?”
韓秘書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夏知恩收了刀,重新在座位上坐下。
“你父親的公司……”他很直接地對蕭清和說,“在我們這裏洗過一次錢。”
“清和少爺!蕭總也是為了公司好!這個人居心叵測!你可千萬別相信這個人!”
蕭清和臉色平靜地看向夏知恩,兩人眼神一接觸,夏知恩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表情怪異地移開了視線。
“算了,這錢我今天也不想要了。”
他站起來往外走,拉開咖啡廳的玻璃門,撲麵而來的寒風把門口的吊飾吹得丁零丁零地響。
“你等等!”蕭清和追上去,在門口攔住了夏知恩,遲疑了一下,問,“我父親……今天的事情,你會告訴燕綏嗎?”
“首先,我要向你澄清一點……”夏知恩語氣冷漠,“我和桑燕綏已經沒有聯係了。”
“另外,我為什麽要告訴她?”說著,他竟然淡淡地笑了起來,“過了這麽久,她終於離開了那個有我的黑暗世界,我為什麽要去打擾她?”
“如果和你在一起的話,她會幸福的吧。”
夏知恩抬起頭,蕭清和看到了他被寒風吹得通紅的眼眶,夏知恩頂著寒風向前走去,沒有看到蕭清和在他身後一張一合的嘴唇。
他在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