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驚是喜
清江邊上的豐城,曆經戰禍洗禮,到了二月裏,依舊是一片春光明媚,迅速修葺一新的城牆,重新鋪就的青石板路,一直通到城中的守備官衙。
守備府衙這些年竟是換了幾茬主子,以前的守備早已調防,睿親王督軍練兵的時候,這裏便是親王府,柳長清來了,這裏就成了元帥府,如今卻是公主府,和慧公主待嫁的鑾駕停留於此。
夜色中高高的圍牆,後院裏偶爾傳來一兩聲琴音,卻響過幾聲便止,不成曲調。如意捧了茶進來,放在那邊炕幾上道:
“姑娘若想撫琴,我去取香來,就用姑娘一向最喜的鬱金蘇合香丸子,在家的時候,製成許多,這次我一股腦全帶了來,就怕那南夏無此香,倒要費事了。”
宛若撲哧一聲笑了:“你還說,一個姑娘家背著那麽大個包袱,這一路躲躲藏藏跟著送嫁隊伍,不是後來趕巧,王爺發現了你的行蹤,你可打算躲到幾時?”
如意嘟嘟嘴:“誰讓姑娘不帶著我了,巴巴的尋了那麽多借口,把我遣了回去,虧了老太太是最知道體恤下情的,直接放了我出來,還把我的身契燒了,以後姑娘可不能再趕我走了,就像姑娘以前說的,如今我可是自由身,想去哪兒去哪兒。”
“自由身?你想去哪兒?”宛若好笑的反問。如意應的也順溜:“姑娘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這輩子姑娘都別想甩開我。”
宛若伸出一指點點她的額頭:“真真拿你這丫頭一點法子沒有,認準了的事兒,十匹馬都拉不回來,不讓你跟,本是我的好意,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都多大的姑娘了,難不成以後真不想嫁人了?”
“不想”如意說的斬釘截鐵:“我這輩子就跟著姑娘,若姑娘將來生了小姐少爺,我就就混個嬤嬤當也好”
宛若搖頭歎息,想著這丫頭也真不容易,這一路偷偷摸摸,跟著送嫁的隊伍,吃不上,喝不上的,王爺發現她的時候,狼狽非常,小臉兒黑一道黃一道的,頭發亂蓬蓬,腳下的一雙繡花鞋,又是泥又是水的,身後還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
包袱裏麵裝的都是宛若平常用慣的小東西,香餅子,香丸子,扇套子,荷包等等,值不值銀子另說,真難為她這番心思,受了這大罪,一發現她,這丫頭就病了,足足在床上躺了兩日,才漸次好起來。
宛若也沒轍,隻能帶著來了,現如今,她一提那鬱金蘇合香,倒是勾起了這番前情,如意還罷了,總是伺候自己多年的貼心丫頭,可睿親王趙琅,這番千裏送嫁的情意,她又該如何回報。
再有,過了今日,明兒便是嫁期,這一去又是怎樣境況,宛若發現,自己竟然膽怯了,遠沒有剛穿過來時候的大無畏,大約這八年光陰,她身上屬於現代人的痕跡,已經消弭無形,剩下的,就是一個跟外表一樣最平常的古代少女,雖無待嫁之心,卻忐忑難安。
忽而一股熟悉的香氣氤氳而來,散在四周清新淡雅,側頭一瞧,如意已燃上鬱金蘇合香,宛若抬手推開窗子,夜色正好,明月如鏡高懸,回廊靜寂,嫋嫋清香,忽而記起辛棄疾的一闋詞,有這麽兩句:
“記得同燒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此情此景竟讓她又想起了承安,她不是長情之人,對承安卻難忘卻……
悠悠簫聲隔著那邊一彎粉牆傳來,蕩在夜空中異常清越,這一路,宛若算是領教了睿親王的蕭,蕭聲中可見其安然無爭的心性,這樣一位如玉君子,偏偏生為皇族,爭與不爭都難兩全,而自己跟他,也就如此時一般,隔牆知音的緣分罷了。
清江一頃碧波中,今日分外熱鬧,從豐城一直到請江邊,一路紅毯幔帳,江上停靠著圍著紅賬的迎親船,夾道兩側排列於江邊,整整二十四艘,最前麵一艘巨型龍鳳舟金碧輝煌,鳳嘴裏銜的紅綢,隨著江風飄蕩起來,把江水都染的紅彤彤的,跟碧藍的天空相映,分外喜氣。
雖匆忙,南夏這迎親的禮節倒是氣派周到,倒令趙琅頗為意外,這樣看來,難道那位南夏新皇真鍾情於宛若,想到此,不禁搖頭,怎麽可能?僅憑一副小像絕無可能。
清江之南美女繁,南夏出美女,恐怕天下盡知,認真論起來,宛若的姿色真不能算什麽絕色美女,她不是不美,而是美在鮮活,一張小像不過是張死物,不能詮釋宛若靈氣之萬一,因此未見鍾情隻說,實屬妄言,那是什麽緣由呢?
南夏排遣來的迎親使節,頗有幾分眼熟,說是新封的威武將軍,姓戚,一照麵,不知道是不是趙琅記差了,總覺得這位將軍有幾分麵善,這位威武將軍,一看就知不善繁文縟節之事,旁邊還有一位是南夏的禮部侍郎封大人,一旁主理雜事。
迎親炮響過,公主鑾駕迤邐而來,孔雀翎羽傘,撐在後麵,宛若一身金鳳大紅嫁衣,沿著紅毯緩步而來,到了趙琅身前,深深一福:“宛若謝王爺一路護送之情,願王爺平安康泰。”
趙琅望著她,目光中難舍又無奈:“切記,明哲保身方是正理。”宛若微微點頭:“王爺珍重……”
清江春日比京城早,如今不到三月,兩岸已是繁花似錦,花貌,韶華,正當錦時,就跟岸邊盛開的鮮花一樣嬌豔,此刻的宛若美得鮮活而張揚,如果可能,趙琅實在想把這個靈秀女子藏於身邊,有這樣一個女子為伴,方不負此生,可惜有緣卻無份。
禮炮響了七七四十九聲,宛若登上龍鳳舟,立於船頭,江風鼓起她的鳳裙,裙擺上金色的鳳凰,仿佛翩然而飛,隨著碧水淩波而去,此刻的情景,刹那風華,令趙琅終生難忘。
江南江北僅一江之隔,已是兩番天地,風俗,人情,服飾,比起北辰,南夏更趨於精致,那種秀美蘊於骨子裏,沉澱與歲月中,成就了一種清麗,與南夏的青山麗水一樣,秀美絕倫。
其中卻又藏著強悍的霸氣,就跟南夏的強兵一樣,可以一鼓作氣勢如虎,也可以如遠處傳來的山歌一樣婉轉柔美,一張一弛,張弛有度,才能成大氣,這位南夏的新皇,真不知是個怎樣的君王。
便宛若猜了一千一萬遍,也永遠不會猜到,這位新皇竟是承安,即便來迎親的威武將軍,就是承安的師傅七叔,宛若也沒往承安身上想。
承安這位師傅一向神鬼莫測,當初一見,那種高人的氣場輕易便可知,或許當初是避禍於北辰,七叔之名大約也是從他的姓氏中幻化而得,戚家,南夏的百年大族,一朝崩塌,如今複起,這位也姓戚,大約是戚家後人。
在夏都城外十裏,看見赫赫皇駕的時候,宛若真有幾分說不出的緊張,跟相親有點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這個相親對象,是不能拒絕得,成親宛若不怕,宛若有點怕後麵的周公之禮,這事兒不容回避。
跟一個陌生的人行如此親密之事,每每想到這些,宛若都覺渾身不舒服,懷著幾分忐忑之心,力持鎮靜到了近前,七寶鳳鸞車上,宛若一眼望去,明黃傘駕下麵,頭戴皇冠的少年帝王,宛若目瞪口呆。
忽略了一邊不算著急提醒禮節的禮官,就這麽坐在車上,直直望著不遠處的承安,四周一切仿佛都成虛無,是驚,是喜,似真,似幻,竟仿佛南柯一夢……夢中的承安含笑立在前方,唇邊微微翹起的弧度,都如此真切可辨……
“公主,請下鳳鸞車,吾皇已親迎而至……公主,公主……”
禮官提醒了數遍,宛若卻一動不動,仿佛置若罔聞,一邊的如意也有點傻了,不說化成灰也認識,可承安少爺,蘇承安,姑娘隔母的庶弟,一起這些年,幾乎片刻不離的弟弟,怎會是南夏的皇上……
宛若傻愣的樣子,落在承安眼裏,不禁微微翹了翹嘴角,想來自己把若若嚇壞了,可無論如何,今日兩人重逢了,以後日日夜夜都不會分開,他的若若,讓他思念的好苦……
這刻骨的相思,今日方緩解一二,而今日以後,她再也不是自己的姐姐,而是他的妻,他的皇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春夏秋冬,日夜更替,片刻不離。
想到此,承安已率先邁開大步走了過來,明黃的龍袍在陽光下燦燦閃過,袍服下邊的五爪金龍,騰在祥雲之上,劃過一片璀璨光影。
承安站定在鳳鸞車前,伸出手,暖暖一笑:“若若,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