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睿王
剛吃了早飯,宛若就迫不及待拖著承安往外跑,剛撩開外間屋的門簾,就是一陣風雪撲進來,奶娘急忙拽住她,急聲讓小丫頭把簾子放下,春香也趕上來,手腳麻利的服侍著承安穿戴齊整。
奶娘從春梅手裏接過大紅羽緞鬥篷替宛若披上,又把兜帽仔細攏好罩在頭上,看看腳下穿的是不怕雪的鹿皮暖靴,才細細叮囑了跟著的春梅春香幾句,放了他姐倆兒出去。
這一出去,極目之處全是白茫茫一片通透的世界,院子裏的積雪剛剛掃過一遍,這一會兒功夫卻又落了一層,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下來,掛在院中兩顆長青的鬆柏枝頭,白綠相間煞是好看。
雖有些冷,空氣中卻有雪的清新,宛若扶著廊簷,小手伸出去,接了雪花捧進來,雪花一大朵一大朵晶瑩剔透成六角的形狀:
“承安,你知道雪花還有一個名字嗎?”
承安想了想誠實的回答:
“不知,若若知道?”
宛若笑了:
“叫未央花,好不好聽?”
承安看著宛若手中的雪花,不過一瞬便融成了水,從她指縫裏消失,遂搖搖頭:
“這個名兒不好,聽起來不吉利”
宛若卻歪頭道:
“未央從來不代表失落和頹廢,它代表著希望和未來,光明和坦途,你懂什麽?小榆木疙瘩腦袋”
說著頗不屑的抬手敲敲他的額頭:
“走啦!咱們去前麵大院子裏堆雪人去,那邊地方大,也敞亮”
“未央,未央,光明,未來,坦途,希望”
這幾個字鑽進承安腦子裏,就仿佛小小的宛若帶給他的感覺,那麽鮮明。
管驛前麵是個偌大的院子,停了睿親王的車駕和蘇家十幾輛大車,依然空出半邊來,積雪還沒來得及清掃,踩上去咯吱咯吱,深一腳淺一腳的。
宛若卻獨獨挑中了這裏,她人小,力氣也小,就指揮承安滾雪球,承安哪裏玩過這些,從生下來就錦衣玉食的孩子,一向聰明的腦袋,在這裏一點用都沒有,被宛若嘲笑了幾次。
最後還是馬棚裏幾個看行李馬車的小廝,嘻嘻哈哈過來幫著滾了一大一小兩個雪球,堆在一起。
承安歪頭左看右看,怎麽看都不像個人的模樣,卻任宛若繼續折騰,宛若找了個小木盆放在雪人腦袋上,指使春香去弄兩個圓滾滾的核桃當眼睛,撿了一顆地上的鬆果子當鼻子,用樹枝折了一個彎彎的形狀,按在雪人嘴的位置上,退後一步,左右端詳端詳還,覺得差點什麽?
又讓春梅找來一塊紅色的長條形布料當圍巾,拍拍手,叉著腰,對承安洋洋得意的說:
“怎麽樣?像不像?”
承安還沒說話,後麵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卻道:
“像……”
聲線略低,帶著股子鮮明的男兒氣,宛若不禁回頭,從那邊緩步過來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身上披著黑色大毛鬥篷,風帽裹住金冠,身上玉帶蟒袍,宛若仰著頭,目光落在他臉上,不禁有些發愣。
頗為俊美帥氣的臉,劍眉星目,站在哪裏有昭昭男兒氣,氣勢不凡。其實宛若的審美觀不可避免的停留在成年人的高度,因此在她眼裏,承安再漂亮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而睿親王不一樣,潛意識裏宛若是個成熟世故的女人,雖然頂著一個蘿莉的皮囊。
這是怎樣一雙眸子,睿親王趙琅恍然見到了一汪湖水,澄澈清明卻深不見底。
趙琅被風雪阻在管驛之中,著實有幾分無奈,不是太後壽辰將至,說實話,他寧可呆在清江畔的兵營裏。
隨著各位皇子漸漸長大,京城裏的派係越發分明,作為手握兵權的親王,趙琅的地位尤其尷尬,權力的傾軋,趙琅從小看的太多,也異常厭煩,因為太後做媒,硬生生就把趙琅劃進了四皇子的陣營。
同時,皇兄的心思也大白於天下,其實皇兄的想法,趙琅幾年前就猜了個**不離十,皇兄對賢妃和其母族的榮寵封賜,以及對四皇子偏愛的態度,都隱隱露出了苗頭,隻是前有已故皇後所出太子,廢長立幼可是皇家大忌。
尤其若是四皇子有望,二皇子,三皇子,乃至下麵的眾多皇子,人人便有機會,爭儲奪嫡,在如今的北辰真可傷筋動骨。
和南夏這一仗勢在必行,趙琅預測至多不過十年,肯定又起兵禍,最可怕的,那時候十幾個皇子都已羽翼豐滿,弄不好便是滅國之禍,趙琅雖不戀皇家富貴,卻也不想北辰亡國,可惜有時候覆滅和興起,往往不以人心為念,隻是未雨綢繆,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每每想到這些,趙琅就覺心情煩悶不堪,出來散散,忽而聽見這邊嘻嘻哈哈的吵嚷聲,趙琅立在院門哪裏瞧了大半天,丫頭小子圍著中間一男一女。兩個粉團而似的孩子,看上去不過七八歲大小,男孩兒穿著一件藍色錦緞披風,被那個穿著紅色披風的小丫頭指使的來回忙活,甚為乖巧。
趙琅略一想,就猜到是蘇澈的子女,看年紀,該是王氏所出嫡女和庶子,稍稍聞的王氏和嫡女並不受寵,如今瞧這隔母的姐弟倒是甚為親厚,不與別家相同,遂添了幾分好奇,邁步走近了些,聽到小女孩神氣活現的聲音,不禁莞爾,興致一來便搭了句話。
女孩兒轉過頭來,趙琅真正有幾分意外,這樣敏慧的眸子,怎會是一個才七八歲的小丫頭,蘇府這個嫡女的確很不一樣。
宛若還沒反應過來,下麵已經呼啦啦跪下一片,參見王爺,王爺?是啦!他就是那位聞名遐邇的睿親王,遂有些好奇的打量他。
承安偷偷捏了捏宛若的手,宛若才想起來自己要見禮的,微微屈膝,像模像樣行了一個規矩的萬福禮:
“臣女參見王爺”
睿親王笑著擺擺手,那邊蘇澈已經聽著了信兒,急步趕了過來,略掃了宛若和承安一眼,忙著上前見禮道:
“這管驛景色平常了些,想來入不得王爺眼,隻我那院角的一株老梅今兒卻開了幾朵,紅豔豔,映著這漫天大雪甚為得趣,王爺若不棄,下官相陪擁爐賞梅,倒可消磨些時辰”
宛若不禁暗暗癟癟嘴,她爹這個人,一貫有些趣人的酸儒,花開賞花,雪落賞雪,風花雪月,無論如何,總能讓他找到一個借口找樂子,想來也是,這古代有什麽娛樂?除了那青樓戲台,便也沒別的樂趣了。
宛若原想回自己屋裏去,卻被承安拉著手,跟著蘇澈進了爹娘院子來,這麽會兒功夫,院子一角已經收拾出來,剛來那會兒並未理會,這裏還有一株老梅,這時迎著雪開了,一進院子,便有一陣若有若無的暗香飄過來,沁人心脾。
撐起遮雪的傘下,擺上桌椅火盆,一應物事,桌上紅泥小爐裏銀絲碳燃著,上麵置了一個鏤刻著福壽字的小銅壺,酒香伴著梅香浮蕩在四周,頗有幾分詩情畫意。
宛若都不禁暗歎,她這個爹實在**,想來這個官兒做得也不甚清明,清明了哪能如此。而且,在他爹麵前,她和承安得像兩根棍子一樣杵著,真真不自在,可她爹那邊沒發話,她也不能走,百無聊賴之極,側頭去看那枝頭的梅花。
心裏琢磨著一會兒等他爹走了,讓丫頭折一支回去放在案頭,她想的甚是如意,卻不妨手上被承安攥的越來越緊,緊到指甲都快嵌進她肉裏,有些疼。
宛若微微皺眉,掙了兩下,承安都沒反應,宛若訝異的目光落在承安臉上,他根本注意她,而是小臉分外凝重的聽他爹和睿親王說話。
宛若遂仔細聽了聽,隻聽她爹說:
“聞得南夏國那位小太子,頗是不凡,雖說年紀不過十歲上下,難得趣武皆通,又有母族相助,想必將來更不得了”
睿親王卻淡淡一笑:
“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準去,現如今南夏國雖說皇後一族當權,兵權卻掌在護國公手裏,這位護國公,五年前一戰平定滋擾南夏百年之久的蠻夷邊民,把慶州收在手裏,慶州四十八郡,說是皇帝治下,其實便如護國公的屬地一般了,偏這位護國公最恨皇後一族,不知其中是個什麽緣故,卻如那殺父仇人一般,兩權相鬥,卻堪堪平分秋色”
蘇澈知道他常年在清江畔兵營,與南朝多有接觸,倒不知道還有這些逸聞,越發來了精神,也知道睿親王和他說這些,就是真把他看成了自己人,人說睿王年少得誌,難免目無下塵,蘇澈初初接觸,卻覺傳言大謬,這樣侃侃而談,足以證明其胸襟磊落,心裏也好奇,便接著道:
“下官也稍稍聞得一些,這位護國公仿似是那戚家後人……”
話沒說完,就見王嬤嬤走了過來,王嬤嬤掃了規矩站著的宛若一眼,嘴角微微抿了抿,見禮後便道:
“太太尋二姑娘呢?今日左右無事便倒蹬了一個箱籠,翻出些小玩意,說讓二姑娘過去瞧瞧,若是現用不著的便收起來,省的都堆在外頭打瞎亂。”
蘇澈瞧了小兒女一眼,畢竟年紀小,身子弱,風地裏站了這會兒,小臉的顏色都不怎麽好看了,遂揮揮手:
“去吧!不許淘氣,晚上我要問你二人的書。”